她從一個(gè)黑暗的身影、一個(gè)野外的小點(diǎn)，變成了一個(gè)活生生的人。

    第五岐身后的射手在馬上拉弓，防備著走過來的人。

    借著月色，第五岐看清了她的臉。

    一雙丹鳳眼，神情中自有與奉玄相似的冷淡。

    隱微藥師……？！

    隱微藥師似乎也看清了第五岐，騎在馬上說：“佛子小友……不，第五公子？”

    天氣寒冷，隱微藥師說話時(shí)，嘴中飄出白霧。她是一個(gè)身體溫?zé)岬幕钊恕?/br>
    第五岐沒有說話，他怕一說話就會驚散了某種微妙的平衡。狐貍會不會成精呢。第五岐從荀靖之那里得知，隱微藥師去世了，是被周敦平害死的。

    隱微藥師曾經(jīng)尾隨亂軍，想要救出他來。其實(shí)隱微藥師想救的不是他，她以為被帶亂軍走的是自己的師弟奉玄。

    隱微藥師看第五岐不說話，又問：“是第五公子吧？”

    又有人騎馬走了過來，是奉玄的師姑雪巖藥師。

    第五岐看見雪巖藥師的時(shí)候，神色變了，或許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對隱微藥師說：“是我，藥師，是我。久違了。一切可還安好？……奉玄……奉玄在泗州，他一切都好。”

    隱微藥師擦了一下臉，似乎是流淚了，她笑了，說：“我看著像你?！?/br>
    “是我?！钡谖遽埋R，看向騎馬行來的雪巖藥師，也向雪巖藥師問好。

    第五岐有防人之心，此時(shí)才肯讓人收弓。他對身后的士兵說：“收弓，自己人?！?/br>
    雪巖藥師也下了馬，說：“真的是第五公子嗎？”她看起來衰老了不少，她的頭發(fā)顏色灰白，不知道是因?yàn)槁淞搜?，還是本身就白了。

    “是，是我。藥師，是我，第五岐?！钡谖遽獎偛艖岩呻[微藥師是假的，現(xiàn)在他一遍遍自證，自己是第五岐。

    “第五公子，你母親……還好嗎？自堂庭山下一別，世事離亂，我有八九年沒見過枕流藥師了?！?/br>
    “家母……歿在洛陽。那是乾佑末年的事?！?/br>
    雪巖藥師愣了一會兒，緩過來后，施禮道：“福生無量天尊，蓬萊不遠(yuǎn)，云路先登。第五公子請節(jié)哀?！?/br>
    世事是人不得不接受的事情，在乾佑末年之后，“死”不是一個(gè)陌生的詞。第五岐道：“多謝雪巖藥師問候?！?/br>
    雪巖藥師問：“我可方便問第五公子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么，可是我朝要回來了嗎？還是你……沒有在許朝任職。”

    “是許朝要回來了。藥師，我是從建業(yè)來的，去年九月，我朝北伐，大軍已駐扎在泗州。我?guī)惹曹娺M(jìn)入了幽州。”

    “第五公子辛苦。第五公子說奉玄在泗州？”

    “是?！?/br>
    “他還好嗎？奉玄呀……我看見第五公子，一時(shí)不敢認(rèn)你，我不敢想奉玄如今怎么樣了，我還認(rèn)得出他嗎。他離開的時(shí)候，剛二十歲。如今他還在道門嗎？是在清修，還是離開道門成家了。唉……”雪巖藥師輕嘆了一聲，“人若長久不見，也就如同隔世了?！?/br>
    第五岐看向隱微藥師，他知道隱微藥師知曉奉玄的身份，他說：“奉玄如今是高平郡王了，不再修道。他……長大了，褪去了少年氣，是一位好郡王。”

    雪巖藥師大概也在過去幾年間知道了自己這個(gè)師侄的身份，說：“奉玄平安無事就好。第五公子和奉玄還在一起，倒也很好，互相做個(gè)伴……看我這話說的，語無倫次。在這里看見第五公子，我感到太意外了。我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故人?！?/br>
    “人生相逢之處，往往讓人意外，我也沒想到今天會見到兩位藥師?！钡谖遽獑枺骸皟晌凰帋熢趺丛谶@里，可是獨(dú)自來的么？”

    隱微藥師回答說：“我和師父不是獨(dú)自來的，我們一行人一同往盧州走，冬日老者多病，道門中人結(jié)伴下山為人看病、送藥，我和師父往盧州去，順便去看望韋將軍和韋衡，此次一去，初夏才會回來。一頭熊吃了我們背著藥箱的馬，我們要找藥箱，找到那匹死馬之后，沒想到遇到了尸群，又遇到了狼群，一行人在躲避狼群和狂尸時(shí)散開了。我和師父看到有士兵，就向著這邊走，想來求援。”

    隱微藥師說她們?nèi)タ赐f將軍和韋衡，在她的話里，盧州似乎還像以前一樣，而韋將軍和韋衡并沒有離去。時(shí)間在一句中話暫時(shí)停止，它被從盧州抽了出去，她以看望活人的心意去為早已離開的韋將軍和韋衡掃墓。

    第五岐問了隱微藥師他們一行人一共有多少人，隨后讓自己的部下帶人去附近找人。他問隱微藥師：“兩位藥師還在堂庭山清修嗎？奉玄來了泗州，我想你們明年就會再見了?！?/br>
    隱微藥師說：“還在山上。啊，第五公子，你可以告訴奉玄，師伯……就是奉玄的師父，也很好，身體康健，只是不大能遠(yuǎn)行了。奉玄的師兄也無事，堂庭山的地都?xì)w他掃了。冬天啊，要是不掃雪，山路過幾天就沒法走了?！?/br>
    “我會把消息帶到，我親自告訴奉玄這些事?！钡谖遽獱恐R說：“兩位藥師，去我們的營地坐一坐吧，等士兵把人找全，你們休整之后，再繼續(xù)走?！?/br>
    雪巖藥師說：“多謝第五公子相邀。”

    “藥師請上馬吧?！钡谖遽堁r藥師和隱微藥師上馬，帶二人去了駐軍的營地。

    回到營帳后，在等待士兵將走散的人找回來時(shí)，隱微藥師向第五岐講述了乾佑九年發(fā)生的事情：隱微藥師有一位記掛她的師兄、有一位好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