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樂伎也聽過這些傳言。建業(yè)人不熟悉高平郡王,并且害怕他。樂伎如今看到了高平郡王的住處,郡王的住處很素凈,她沒看見任何僧尼的身影,沒有感受到絲毫鬼氣,只覺得郡王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性子應(yīng)該不算很壞,至少不像傳言里那樣令人恐懼——她從十二歲開始學(xué)琵琶,抱著琵琶去過很多達官貴人家,現(xiàn)在看到屋中的陳設(shè)就能猜出幾分主人的脾氣。她說:“崔大人說要我為郡王彈奏幾支新曲子,讓郡王換一換心情?!?/br> 荀靖之挑了一下眉毛,他可不信崔琬有這樣的好心。崔琬眼睛一彎,看著笑吟吟的,心里早已打了兩百個主意。 他問樂伎:“娘子彈琴還是彈琵琶,或是別的樂器?” “琵琶?!睒芳繂枺骸翱ね跏峭庾屛伊粝铝??” “你的崔大人要你在我府中留下?”荀靖之說:“不妨直言?!?/br> “崔大人說,如果我能在郡王的府中留三天,與郡王獨處三夜,崔大人就我為脫去倡籍,還我自由之身。” 怪不得樂伎是拿崔琬的名帖來的,原來崔琬和樂伎打了一個賭。 江表崔家,風(fēng)流放達,心思偶至,何妨輕狂。好一個崔琬,說說笑笑也就算了,現(xiàn)在要開高平郡王的玩笑,崔琬不止是讓妙娘給荀靖之送消遣,也是給他自己找了一樣消遣。 荀靖之知道崔琬就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惱他,問樂伎:“你應(yīng)下了這件事?!?/br> “是,我想脫籍。” “不必留三天,我為你脫籍。你留下名字,早些回去休息吧?!?/br> “郡王,無功不受祿,您不必為我脫籍,我要憑我自己脫籍。我假母給我起名妙鸝,鸝是黃鸝的鸝,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不作鳥雀,所以只要人們叫我‘妙娘’。”樂伎名叫妙鸝,自稱妙娘。 妙娘說:“郡王不在建業(yè)時,我憑手中的琵琶名動建業(yè)。崔大人愛惜樂人,怕我夜里被其他人家叫去,白白受氣,所以經(jīng)常召我去崔府彈琵琶?!泵钅锖軙f話,先稱贊了崔琬,接著說:“今日我又去為崔大人府上彈琵琶,席間酒酣之際,諸人提到郡王,崔大人與我打賭:崔大人給了我他的名帖,讓我來見郡王,崔大人賭郡王不近女色、不近男色,必然不會留我。我聽說郡王早年入道修行正法,清心寡欲,不近諸色,我欽慕郡王的人品,所以敢來獨自拜見郡王。我不以色見郡王,我以音見郡王。我希望郡王留我三日,讓我憑自己的本事脫籍。” 荀靖之問妙娘:“娘子不怕我?” “不怕。”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是男子,無所謂清譽。娘子不怕風(fēng)言風(fēng)語?” “清者自清。況且我欽慕郡王的人品,如果郡王不在意,我更不在意?!?/br> 清者自清……這可不一定。荀靖之把裴家阿曇當(dāng)成師姐那樣的長輩看,曇姐對他有恩,為他保下了師兄、師姑、師叔,他不希望曇姐被困在周家,帶曇姐離開了建業(yè)——結(jié)果建業(yè)人人都說郡王是個癡人,一心癡愛,唯愛人`妻。 清者到底是什么,荀靖之不稀罕一個虛名。荀靖之問:“娘子帶琵琶來了么?” “帶了。小婢年幼,抱著琵琶候在院外?!?/br> 三夜,不過是三夜。荀靖之不留妙娘,崔琬會笑瞇瞇地說:“本該如此。”荀靖之留下妙娘,崔琬會笑瞇瞇地說:“郡王心善,我早已料到。我為郡王解悶?!狈凑徽撛趺醋觯掮家Σ[瞇的,那不如讓崔琬幫妙娘脫籍,除了笑也做一件實在的事。 白梅的香氣淡而幽長,白梅香和隱房櫳中的藥香、荀靖之的衣香混在一起,生成一種冷淡沉靜的香氣。荀靖之考慮了片刻,說:“長夜漫漫,娘子打算如何消夜?” 妙娘答:“我為郡王彈奏新曲?!?/br> “彈一晚么?娘子,久彈傷身?!?/br> “郡王不必擔(dān)心,樂坊之人夜夜如此,我們是在夜里討生活的人,我早就習(xí)慣了?!?/br> “我不去樂坊,娘子現(xiàn)在也不在樂坊,而是在我的宅邸,不必按照樂坊的規(guī)矩辦事?!避骶钢畬γ钅镎f:“我亦略通琵琶,不如這樣:娘子彈兩首曲子,我彈兩首,誰也不會太累?!?/br> 妙娘聽高平郡王為自己著想,膽子略大,問:“郡王不愿意撤去屏風(fēng)見我嗎?” 高平郡王一直坐在紗屏后面,妙娘能隱約看見他的臉,但是始終看不清楚。霧里看花,郡王坐在紗屏后,好似一朵夜里的牡丹,因模糊而更惹人好奇。 “我將與娘子相處三夜,娘子怕見不到我嗎?” “我怕郡王一直隔著紗屏和我相處?!?/br> 皇室宗親不輕易面見身份低微的人,不隨意接見外人,其實荀靖之不論是隔著紗屏見崔琬、還是見妙娘,都無可指摘。如果荀靖之愿意,他可以一直隔著紗屏和妙娘說話。 荀靖之說:“一直隔著紗屏,我不走過去,娘子和我獨處時,不是更安全么?” “我……我好奇?!泵钅飳嵲拰嵳f,說完滿臉通紅,臉上被自己臊得發(fā)燙,她跪下說:“我冒犯郡王了!” 荀靖之說:“不必好奇,我不過也是個人罷了,長得也是人的樣子,有一雙眼睛、一個鼻子?!?/br> 荀靖之說著話從紗屏后走了出來,扶起了妙娘。 妙娘抬頭看郡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燭花在晃,她只覺得目眩神迷,如同一腳踏進了云里。抬頭一眼,如有百年之重,一眼足夠銘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