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韋衡心思縝密,想事時往往比常人更進一步,他會去追問,但是當(dāng)他追問得到的回答妨礙了現(xiàn)實,他會毫不猶豫抹去那個回答。對韋衡來說,現(xiàn)實里千萬百姓的性命比一個虛無的追問的答案更重要。韋衡看重現(xiàn)實的結(jié)果。 乾佑七年十一月末,盧州發(fā)生軍印失竊案,盧州鎮(zhèn)軍將軍的虎印丟了,就丟在奉玄和佛子離開龍??つ菐滋臁mf衡身邊的高勒從龍海奔赴滄陽,親自請奉玄、佛子和四個送他們來滄陽的士兵回一趟龍海,洗去盜竊軍印的嫌疑。 高勒以對待客人的禮儀將奉玄、佛子帶回了鎮(zhèn)軍府,沒有將他們帶去牢獄。進入鎮(zhèn)軍府,高勒要求眾人上交武器,四個護送奉玄和佛子去滄陽的士兵交了刀,奉玄將刻意劍交給了高勒,佛子只將春冰劍交給高勒,沒有解下殺生劍。 虎印失竊后,鎮(zhèn)軍府內(nèi)外都設(shè)有重兵,高勒說:“第五郎君,把劍交給我吧。你信不過我嗎?這鎮(zhèn)軍府里也到處都是士兵,你們很安全。你把劍給我,咱們走一個過場罷了?!?/br> 佛子說:“如果劍不在手上,那就把命交到了別人手上,談不上安全?!?/br> 高勒說:“郎君,我也是奉命辦事,不要讓我為難?!?/br> 佛子說:“你按小韋將軍的命辦事?讓韋衡親自來,否則我不解劍。” “何必呢?”高勒說:“一把劍罷了,不必鬧大了?!?/br> 佛子說:“是,何必呢?一把劍罷了。你留給我。” 高勒冷笑了一聲,說:“第五郎君,你這樣不配合,別人恐怕會懷疑軍印失竊真的和你有關(guān)了?!闭f完抬手,周圍持長戟的士兵圍了過來。 高勒執(zhí)拗地要求佛子解劍。奉玄小聲叫了一聲“好友”,他不明白佛子為什么堅決地選擇了不解。 奉玄不明白佛子為什么不肯解劍,他尚且不知道陰謀能有多么險惡。佛子絕對不會輕易把劍交出去,這是一條由血凝成的教誨,由他的姑母親自教給了他。 隆正十九年秋,金吾衛(wèi)第四次奉敕搜查第五家宅邸,第五家未曾分爨,舊宅在長安開化坊南部,佛子的姑母、父親、叔父都住在其中。金吾衛(wèi)手中持有敕令,不應(yīng)濫殺,然而佛子那時藏在側(cè)廳的房梁上,親眼看見他姑母死了——那天下了大雨,佛子的父親和叔父都被太子請去東宮,家中只有他姑母在。 在那次搜查前,第五家早已被搜查過三遍,金吾衛(wèi)進入宅邸后,像前三次一般要求府中眾人交出兵器,并且收走了屋中懸掛的佩劍。武器被盡數(shù)收走,那次和金吾衛(wèi)同去第五家的酷吏像對待畜生一般,將第五家的家仆一個接一個地折磨著殺死。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家仆的絕望呻`吟聲中流淌。沒有人向著佛子的姑母動手,但是他們要他姑母死——他們要第五瓊必須死!佛子的姑母想要自刎速死,可是手里連能夠自求一死的寶劍都沒有,最終只能借一支蠟燭和燈油,燒死了自己。那天長安的天色真是昏沉,火在雨中燃燒,第五家的堂屋轟然倒塌。 百年來首次收復(fù)隴州、為許朝打下關(guān)西地區(qū)的大將軍第五憑,守住隴州的盧國公第五知明,開國郡公第五貞吉……第五瓊、第五璋、第五珩。四世榮寵,一門二卿,第五家一夕倒塌。 太子說自己尊重第五內(nèi)相。金吾衛(wèi)說自己奉敕行事。只有酷吏認了罪,說自己求功心切犯下了大錯,替人背下了所有的罪過。佛子的姑母——第五瓊——一位名動天下的女官,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佛子不肯解劍,他姑母用死告訴他,握住劍就是握住了自己的命。劍不但意味著人可以為自己的生路拼搏,還意味著人有權(quán)力決定自己的死。人握著劍,可以有尊嚴(yán)地死去。 奉玄看到佛子的神色,知道他不會解劍,所以對過分執(zhí)拗地高勒說:“高大哥,我和好友愿意回來,既是為了自證清白,也是對你的尊重。我們已經(jīng)跟你回來了,我的劍也給了你,你是不是也可以退一步?” 高勒說:“奉玄兄弟,有些事兒我做不了主。解劍是規(guī)矩,你不能問我,要問規(guī)矩。” 奉玄到此時察覺出了不對勁。一把劍罷了,高勒又不是不認識他和佛子,為什么要如此計較?;⒂G了,龍海郡氣氛緊張,可是高勒難道要把所有人都懷疑一遍嗎? 佛子說:“我不知道這規(guī)矩是誰定的。” “郎君又開玩笑了,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你聽就是了,不要問那么多。”高勒說著揮了一下手,對士兵說:“取兵器,別傷了人?!?/br> 士兵們圍了過來,佛子抽出了殺生劍——殺生劍出必見血,奉玄看到劍光時心中驚駭。 手起劍過,殺生劍上沾上了血。一個士兵的頭盔被佛子挑得飛了出去,脖頸上多出了一條血痕。 眾士兵止步,氣氛凝結(jié),無人敢動。 佛子橫過殺生劍,將劍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他微微抬著下巴,手中抹去了劍身上的血跡。 他語氣很冷地說:“我沒有開玩笑?!?/br> 氣氛沉重到了極點。有人傳報:“少將軍來了!” 人群給韋衡讓路,韋衡的臉色很差,快步走了過來。他穿著一身金甲,似乎剛剛巡城歸來,雙眼掃過手里拿劍的佛子、捂著脖子手上帶血的士兵和高勒,摘了右邊的肩甲,然后皺了一下眉。 “高勒!”他叫了高勒一聲,壓著脾氣問:“你就這樣招待我的兩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