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元真人自入帳后，屢屢避開韋衡的試探與提問。

    韋衡說：“那就讓我這小兄弟先解一遍?！闭f完看向奉玄。

    堂庭山隱機觀擅長解《老》《莊》二經(jīng)，奉玄自然會解“天地不仁”四字。奉玄于是先開了口：“真人，我先解這經(jīng)。‘天地不仁’之‘仁’，不是儒門之仁，我兄長之誤，誤在混淆了儒門之仁與道門之仁，儒道雖用同一個字，這一字的含義卻并不相同?！?/br>
    紫元真人點頭：“不錯?！?/br>
    奉玄對紫元真人說：“請真人解道門之仁?！?/br>
    紫元真人說：“《道德經(jīng)》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獾篱T之仁，須先解何為‘芻狗’，請小友解‘芻狗’二字的含義。”

    奉玄說：“世人多誤解‘芻狗’為‘芻草’，以為《道德經(jīng)》中此句的含義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草芥，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草芥。這是大誤。芻狗是古時祭祀所用之物：結(jié)芻草為狗之形，用于祭祀之時，當用之時，倍加恭敬，然而恭敬并非是因為芻狗本身，只是那時要用芻狗；祭祀之后，芻狗無用，被人踐踏，不是人們厭惡芻狗，也只是形勢使然。芻狗萬物，乃天地無心而不相關(guān)，非天地忍心而不憫惜1。請真人解‘不仁’二字。”

    紫元真人道：“道門不屑儒門之仁：儒門之仁，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道法自然，無偏愛、無私恩，順時而為，不自起是非、攪動天地，是故，道門不講儒家之私仁。”

    聽紫元真人解經(jīng)，他的確是個精通道門玄理的道人，心懷大道。

    紫元真人拂了拂拂塵，對韋衡說：“將軍，我從媯州來，為媯州流人請求借道盧州出關(guān)，在請求之前，有一大禮要獻給在座的諸位大人與朋友——我有天眼神通，愿意帶將軍與諸位一看盧州的將來，不知將軍與諸位可愿意一看否？”

    韋衡說：“看，怎么能不看呢?！?/br>
    紫元真人請求韋衡給他一個空碗，他將空碗放在主帳中間的空地上，把白水注入空碗中，要眾人都看著碗中的水，高聲說道：“太上敕令，水府靈君，借我水澤，一照將來！”

    紫元真人說：“諸位請看著這碗中的水。水乃上善之寶……”

    奉玄看見水碗，懷疑紫元真人會幻術(shù)。他立刻掐了身側(cè)的佛子一把，佛子沒有看向奉玄，卻也防備起來，碰了一下奉玄的手臂示意他放心。

    眾人都看著盛水的碗，聽紫元真人說話。

    術(shù)士要想施展幻術(shù)，就一定要瞞住眾人的眼睛——那碗水只是為了分散眾人的注意，有或沒有并不重要。那十多年前在承香殿中表演幻術(shù)的渤海國術(shù)士曾說，幻術(shù)幻中有真、真中有幻，起幻最為重要，為了起幻，術(shù)士要瞞住眾人的眼睛將幻粉灑進蠟燭或者燃燒的香爐中，只要眾人吸入了幻粉，再聽著他的話，看著一個地方，就能一步一步走進那真幻夾雜的瑰怪世界。

    敲擊玻璃或上好的瓷器，就可以破除幻術(shù)。

    拂塵……紫元真人振過幾次拂塵，幻粉如果藏在拂塵里，那早已被振入蠟燭中燃燒了許久了。奉玄暗中看向眾人，只見除了一位校尉外，眾人的臉上都沒了表情，似乎魂魄已經(jīng)離體、遠離此世。

    紫元真人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沖向韋衡。奉玄剛拔出劍，佛子的劍已經(jīng)架在了紫元真人的脖子上。

    佛子的劍還是晚了一步。

    “嗤——”一聲。

    韋衡面無表情，手中的梅榮刀卻已經(jīng)捅穿了紫元真人的身體。

    紫元真人噴出一口血，大叫：“不可能！你明明一直看著碗……”

    韋衡冷冷地對他說：“我的眼睛，不是一般人的眼睛?！?/br>
    作者有話說：

    1芻狗萬物，乃天地無心而不相關(guān)，非天地忍心而不憫惜。——錢鐘書《管錐編》

    *王弼注《道德經(jīng)》：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

    第47章 報德1

    交易，或利用

    韋衡殺了紫元真人，從軍營里揪出了三個被媯州流人買通的細作。深夜時分，主帳中燭火未熄。仆從清理了主帳中的血跡，韋衡親自提燈送奉玄和佛子回營帳休息。

    沖雪小半個晚上沒見韋衡，被高勒放出來之后，跟在韋衡身邊跳來跳去，韋衡要出去，它也跟在韋衡身邊。

    帳外天空高闊，星斗璀璨。夜間起了風，夜風很涼，直吹得人的臉皮生疼。夜風從草上刮過，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有如冤魂夜哭。

    韋衡送奉玄進營帳，對佛子說：“第五兄弟，你幫了我韋衡，往后你要是有事找我，直說就行。”

    佛子說：“小韋將軍，我確實有事需要你幫我?！?/br>
    佛子披了一件翻領(lǐng)袍，鴉青色袍面是用蠶絲拈著扶南國孔雀羽毛織成的，沒有織出紋樣，卻自有流轉(zhuǎn)的光華。衣服的貴氣遮不住穿衣服的人的貴氣，韋衡借著燭光看向他，只覺得他不愧是第五家的人。佛子的樣貌與第五內(nèi)相有幾分神似，韋衡見過第五內(nèi)相一面，他的姨母受封宣威將軍時，壽安皇太女特意請第五內(nèi)相前來傳旨，第五內(nèi)相撩開帷帽垂下的長紗那一刻，滿室恍惚生光。

    人事俱非，皇太女溘然長逝，第五內(nèi)相亡于祝融之災(zāi)。韋衡問佛子：“這事你要私下和我說，還是對著奉玄也能說？”

    “吾友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