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琬叫奉玄“仙客”，崔滌也叫奉玄“仙客”。奉玄心念忽動，問崔琬：“崔大人的朋友是不是單名一個‘滌’字？”

    “呀，原來有人認識他。”崔琬有些驚訝，答奉玄說：“仙客說的不錯，我那朋友名叫崔滌。我與他年幼時都在國子監(jiān)讀書，曾共許報國之志，他出自武家，加冠后就投了軍。”

    京洛二地有品評人物的風(fēng)氣，崔琬與崔滌兩個崔家子弟曾被京中人并稱為“南北二崔”，后來崔滌自己跑去了盧州，京中的南北二崔就只剩下了南崔崔琬。

    崔琬猶豫著問奉玄：“不知仙客見我那朋友時，他一切都還好嗎？”

    奉玄如實回答崔琬：“二月時，我在宣德見到了崔滌大人，他是軍中的中郎將，一切安好。”奉玄對佛子說：“好友，就是崔中郎猜出來，你師弟帶你走了，你們兩個平安無事?！?/br>
    佛子點了點頭。

    崔琬說：“他平安那就好……說來慚愧，我若是早些知道奉玄仙客認識清原，也就不至于在荒野上冒犯仙客了?！彼麌@了一聲，“我這朋友是個極有主意的人，自己打定主意要入軍，也不和家里人說一聲，就那么走了。入軍之后才寫了一封信回家?！?/br>
    奉玄聽了崔琬的話，說：“崔滌大人沒有和家里人說，未必沒有和崔大人說?！?/br>
    “哈哈哈，他是告訴了我，真是苦了我。我勸不住清原，清原兄消失后，只剩我天天被清原兄的父母追問，我不好說實話，也不好什么都不說。”

    撫子內(nèi)親王在婢女的攙扶下走到了廊殿中。崔琬讓出主座，佛子和奉玄坐到一側(cè)，他坐到了佛子和奉玄二人的對面。

    崔琬坐在西面，他吹不得風(fēng)，于是叫人在廊殿西面掛上了一面防風(fēng)的猩紅錦簾，簾下兩角墜著青玉獸，防止簾子被風(fēng)吹起，又叫人添了許多支燈燭，使得廊下顯得更加明亮。

    撫子內(nèi)親王身邊名叫“棱伽”的少年打好香篆，點燃了香粉。香爐被藏在屏風(fēng)后面，廊殿中不見煙火，卻彌漫開淡雅的香氣。棱伽點的香來自日本國，是一種上品香，名叫“不動伽羅”，以多伽羅木入香，香氣濃郁溫潤，沁人心脾。佛子身上也有伽羅香的香氣，奉玄坐在佛子身側(cè)，能聞出這兩種伽羅香的區(qū)別：棱伽點的不動伽羅香微帶辛辣氣，不如佛子身上的伽羅香清潤。

    佛子的多伽羅木佛珠用的是一種被稱為“醍醐多伽羅木”的最上乘多伽羅木，此木之香有如菩薩心香，令人聞之有靈光一點、醍醐灌頂之感，香氣幽長，冷而微甜，完全不帶苦澀氣和辛辣氣。

    右廊下，仆人搬來了幾個小泥爐，用來烤栗子、溫酒和煮茶。

    撫子內(nèi)親王落座后，崔琬說清聊無趣，問奉玄和佛子會不會作詩，知道兩人都通曉格律后，提議眾人一起接詩玩，接不出來的人不許吃栗子。

    撫子內(nèi)親王精通漢文，笑了一笑接受了崔琬的提議。佛子出自武家高門，自然不怕作詩，奉玄也沒有異議，于是崔琬叫衡娘拿來了詩籌。

    衡娘抽了第一枚詩籌，說：“第一聯(lián)要雙押陽部韻?！?/br>
    撫子內(nèi)親王起了第一句詩，道：“天沉如水夜色涼，”沉吟片刻后，感受著模糊的燭光，吟出了第二句：“金屏蠟點十二光。”

    衡娘抽了第二枚詩籌，“空籌?！?/br>
    空籌即對做出的詩并無要求，只要押韻即可，佛子考慮之后，道：“八尺錦簾猩猩紅，琥珀杯飲石榴漿?！?/br>
    第三枚詩籌，“要重復(fù)上聯(lián)中一個字，作折腰體，并且要用典?！?/br>
    奉玄想了一會兒，聞到佛子身上的香氣，想起“荀令衣香”之典，于是說：“石崇輕擊珊瑚碎，荀令留座衣袂香?！?/br>
    第四枚詩籌，“要有兩個數(shù)字。”

    崔琬看著眾人，心中不知為何竟然忽地生出了一種不舍之情，他對這一片刻感到不舍，而這一個片刻也馬上就要逝去。他明明尚在情境之中，卻似乎已經(jīng)感受到了之后的分別。世間諸事，樂極而哀生，他吟出最后一聯(lián)，結(jié)束了這首詩：“六欲泡影一時盡，他年他歲人久長?！?/br>
    萍水相逢，今日在座之人，他日或許無緣再見。唯愿追憶之時，諸人長長久久，皆在人世。

    作者有話說：

    * “因摩笄以自刺”： 《史記·張儀列傳》：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遇於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斗以擊之?！膘妒蔷坪罚M熱啜，廚人進斟，因反斗以擊代王，殺之，王腦涂地。其姊聞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代王之亡，天下莫不聞。

    1悲哉，秋之為氣也?！斡瘛毒呸q》

    第37章 蘭阇3

    道成寺清姬變

    撫子內(nèi)親王一行人在摩笄縣住了四天。秋雨下下停停，淅瀝不止，摩笄縣下的一個村莊出現(xiàn)了較為嚴重的尸疫。天氣本就不好，路上又有尸疫，縣令建議崔琬再在縣中多住幾日，等管城郡郡守處理完尸疫再出城，于是直到九月十七日，崔琬等人依舊沒有離開摩笄縣。

    摩笄縣縣令點燃烽火后，派縣尉牢牢守住縣城的城門，除朝廷信使外，不再放人出入縣城。

    佛子的師弟賀蘭奢還了崔琬第三顆人頭。摩笄縣內(nèi)傅母寺中有一片塔林，塔林邊種了一棵柿子樹。下雨的晚上，柿子樹上有時會掉下青柿子，青柿子十分堅硬，掉在地上就會發(fā)出聲響。九月十五日夜里，塔林中又發(fā)出了青柿子落地的聲音，守在寺中的官兵和寺中的僧人都沒有冒雨前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