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里……韋衡是帶著至少一營的士兵來的。只有駐扎在城外的軍隊，才有可能遇到山里的老虎——既然駐扎在城外，一定是從別處帶來的。

    溫水潤過干渴的喉嚨，奉玄喝完水，再次看向韋衡，問：“我有一顆木頭佛珠，不知道你有沒有看見？”

    “看見了?！?/br>
    “能不能還給我？”

    韋衡說：“你連叫我一聲都不肯，這不是求人的態(tài)度?！?/br>
    奉玄盯著韋衡。師父曾對他說：叫與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郎君，叫與虛白師兄差不多大的男人大哥，叫與師父差不多大的男人大伯，看著順眼的人稱“善信”，看不順眼不必理他。韋衡比奉玄年長，奉玄不肯叫他“大哥”，也看他不大順眼，最后憋出來一聲：“善信。”

    韋衡說：“我不信道?！?/br>
    “大人?！?/br>
    “我不喜歡。”

    奉玄問：“你會救宣德嗎？”

    韋衡沒有說話。

    “你不救，就把信還給我，佛珠也還給我。”

    “不還。”韋衡說：“你想要那枚佛珠，那你告訴我你的馬是怎么來的。如果你的回答能讓我滿意，我就把佛珠還給你?！?/br>
    奉玄不想將佛子牽扯進來，只說：“那匹馬是我從鳥發(fā)山山匪手中搶的?！?/br>
    “有趣。那個山匪叫什么？”

    “謝云翱，他說自己是前媯州守捉使?！?/br>
    “更有趣了。他人呢？”

    “死了?！?/br>
    “如何死的。”

    “他阻擋我送信，被我殺了?！?/br>
    “奉玄，不要騙我。我尚且打不過謝云翱，我不信你能殺了他。”

    奉玄說：“那山匪說自己叫謝云翱，也許只是胡說。”

    “不會是胡說，那匹馬確實是謝云翱的愛馬。你果然不知道謝云翱到底是誰，他本名謝沖羽，字云翱，是隆正十七年的武榜榜首，身負無雙刀術(shù)，殺人從無敗績，被媯州人稱為二更閻王。兩年前媯州大旱，謝沖羽劫了軍糧和軍餉，帶著自己的部下落草為寇了。你搶的那匹馬是他落草前從媯州鎮(zhèn)節(jié)郡首領(lǐng)都尉陳守業(yè)手里劫走的，為了羞辱陳守業(yè)，他在馬臀上烙了‘陳守業(yè)’三個字，每次騎馬時，都鞭打烙印之處?！?

    謝云翱確實死了，心間的熱血濺到了奉玄的臉上，佛子因為殺他受了肩傷。奉玄說：“他確實死了，一劍穿心?！?/br>
    “或許他真的死了，但是你對我有所隱瞞。”韋衡意味深長地看了奉玄一眼，“我撿到你時，從你懷中找到了兩封信，一封信上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一封信上染著你的血，血還沒有干。你至少有一個幫手，你的幫手受了傷?！?/br>
    韋衡足夠敏銳，奉玄不再繼續(xù)瞞他，略去了佛子的名字，說：“謝云翱是我和我友人殺的?！?/br>
    “你的友人呢？”

    于煙魚尾　“走了。”

    韋衡將多伽羅木佛珠拿了出來，問：“他不送信，要去哪里？”

    奉玄不知道韋衡要找佛子是兇是吉，“不知道。”

    他以為韋衡還要繼續(xù)追問下去，沒想到韋衡忽然將佛珠拋給了他，道：“我猜你那友人名叫第五岐。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和你年歲相仿又能殺謝云翱的人。離他遠點兒吧，我聽說他殺了自己的父親。你到處護著他，他利用完你，立刻就能殺了你?！?/br>
    韋衡的話本來應(yīng)該深深刺激到奉玄，但是奉玄不信。對佛子而言，他沒有什么可利用之處。他收好佛珠，擦去嘴角的血跡，冷靜地說：“你騙人。”

    韋衡笑了笑，“我騙一個小狗做什么。你要是不信，下次有緣再見，你親自問一問他。”

    “韋大人，請你把信交給我。你不去救宣德，我會再去找能救宣德的人?！?/br>
    “能救宣德的人，你能找的人除了我就是我姨母。我不許你去找我姨母。”韋衡的眼神中帶上了壓迫和威脅之色，“我姨母是盧州主將，朝廷下令主將必須留在本州，無詔不得離州。如果幽州真的出了嚴重的尸疫，我姨母知道了，只會左右為難?！?/br>
    “宣德城內(nèi)至少還有十二萬活人?！?/br>
    “二十萬又怎么樣呢。宣德現(xiàn)在只是一個火坑，等著傻子去跳。”韋衡一句話就帶過了十二萬人的命，好像那不是十二萬個活人，而是兩只螞蟻。

    奉玄咽下喉中泛起的血氣，“可是，我聽說盧州鎮(zhèn)軍府在盧州東北的龍?？ぃ愠霈F(xiàn)在幽盧交接之處，一定事出有因。你想南下?！?/br>
    韋衡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原來你不傻?！彼f著收斂了開玩笑的神色，“奉玄，小心你身邊的人?！?/br>
    奉玄惡狠狠回了韋衡一句：“我會小心你。”

    韋衡倒是也不生氣，“不是小狗，怎么這么愛咬人呢。”

    他說：“我和你師姐認識，聽你師姐提起過你。你不是我的部下，不知道怎么叫我，愿意的時候，叫‘哥’吧。”他不開玩笑時，神色冷淡，“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不愿意出兵，而是難以出兵。你說宣德有十二萬人，可是盧州有一百五十萬人。只有我姨母守得住盧州，我不能輕易犯錯，我姨母不能出事?！?/br>
    奉玄不明白。他看著韋衡，問：“犯錯是什么意思，救人……也算犯錯嗎？”

    “你真是個小朋友，什么都不知道。”韋衡嘲諷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奉玄，還是在自嘲，“太子監(jiān)國六年，湘王、楚王相繼被廢，濮王被囚，太叔將軍被迫戰(zhàn)死，第五內(nèi)相在宅邸自焚……皇親國戚處理完，我和我姨母成了太子的眼中釘。我知道宣德人為了不讓尸疫擴散，守城守得很苦，幽州現(xiàn)在亂了，朝廷想救宣德，但是朝廷不會給盧州駐軍南下的詔書，他們防備我姨母，怕發(fā)下調(diào)令之后盧州大軍南下，于是他們逼我們犯錯——一旦盧州兵無詔南下，朝廷立刻就有了處罰我和我姨母的借口，有了借口，就能在亂平之后名正言順地讓軍隊滾回盧州，不賞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