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那進(jìn)來吧?!碧K慕歌示意他跟著進(jìn)去。 裴翊卻顯得猶豫:“我覺著桑行之討厭我。” “除卻我蕭師叔,師父見誰都討厭?!碧K慕歌笑了笑,牽他的手就朝門內(nèi)拽,“哦不,今日我又見著一個他不討厭的人……” 才走進(jìn)大門,就瞧見小青木站在內(nèi)門檻,探著頭看她:“蘇蘇,你的傷都好了么?” “是啊師叔?!碧K慕歌沖他眨眨眼,“對了,九夜笙他們怎么樣?” “還在炎武侯府,鑄那柄什么噬魂劍?!?/br> 知曉是柄假劍,裴翊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不過他還是得找個機會去趟魔神殿,將弒神之力毀掉。 蘇慕歌正想告訴他,弒神之力已被七夜瑾拿走了,秦錚卻提著劍從屋里走了出來,站在小青木背后,冷著一張俊臉,睜大一對兒鳳目,怒氣沖沖的瞪著裴翊。 “秦……” “你隨我出來!” 秦錚揚起含光劍,指的人卻是裴翊。 爾后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直接從兩人中穿了過去,大步出了門。蘇慕歌捏了捏眉心,正想說裴翊你不必理會他,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裴翊真的跟了上去。 “我說你們……” 蘇慕歌頭疼著正準(zhǔn)備追出去,青木拉住她:“蘇蘇,你就別去添亂了。” “但是……” “男人的事情,就讓男人用自己的方法去解決?!?/br> …… 秦錚出門向右拐,那是一片青翠的竹林。 距離別院遠(yuǎn)了,秦錚赫然轉(zhuǎn)頭,橫劍指向裴翊:“喂,拔劍吧!” “我的劍沒有鋒刃,所以未曾置鞘,不必拔?!迸狁磳⒆约耗潜鸁o刃之劍隨意插在面前,雙手一攤,如釋重負(fù)一般望著秦錚,“何況我體力不支,不準(zhǔn)備同你打?!?/br> “那你跟出來做什么?”秦錚的劍還在空中懸著,毫無收鞘的打算。 “你既喊我出來,我總不好不出來,那樣你面子上豈不是不好看?!迸狁吹f著,祭出一件法寶來,在方圓設(shè)下一層隔音結(jié)界,“順便也想問一句,我又不是你的敵人,你為何要同我打?” 秦錚攥劍的手倏緊:“你搶了我的慕歌,還問我為何找你打架?” “能搶走的,便不是你的。”裴翊聽了這話,莫名覺著心口酸軟,被人搶走的,還能去殺去搶,那被時間搶走的,又當(dāng)如何?然而,現(xiàn)在不是思慮這些的時候,他沉沉說道,“譬如你身體內(nèi)那顆魔核,本該是我的,卻被你搶走了,我不也沒計較么?” 秦錚微微一怔:“魔核?” 裴翊也不怕他說出去,頷首道:“其實你見過我,在天音塔,在融天洞。” 秦錚皺眉深思,豁然一驚:“那個曾置我于死地的魔人,竟是你?!” “是我。理由同你今日要找我算賬一樣,我相信你可以理解?!迸狁粗噶酥杆牡ぬ铮澳銚屃宋业哪Ш?,那魔核是我父親隕落后精氣所化成的法寶,是他留給我唯一一件紀(jì)念品,于我而言,遠(yuǎn)不只力量那么簡單?!?/br> “你是在誆我吧?”秦錚有些不太敢相信。 “你可以去問慕歌,她會告訴你?!贝浇俏⑽⒁还?,裴翊說道,“我原本一門心思的想要殺你,后來我想通了,哪怕本該是我的,但既成你的機緣,那便是與我無緣。無緣之物,一心求取乃是執(zhí)念?!?/br> 秦錚的腦子就有一些亂了:“所以,你說我也陷入了執(zhí)念?” 裴翊繼續(xù)道:“半年前在魔神殿,你許是有印象的,我擋在你前面殺了冉云海,不管方式你接受不接受,我確實攔住你鑄成大錯。不僅如此,還為你壓住了魔核能量,更送了一本親手寫下的心法口訣?!?/br> 秦錚啞口無言。 “我以德報怨,你非但不思報答,還要找我打架,這是什么道理?” “我……”秦錚手中含光顫了顫。 “小兄弟,劍不是你這樣用的?!币娝缃褫p易就亂了心,裴翊知他正處于瓶頸,有心再助他一臂之力,便將兩指并攏,提起自己的劍,垂目看著劍身,“虧你一路靠著蠻力修至金丹,卻還不曾參悟透你手中寶劍存在的意義。含光跟著你,真是糟蹋了?!?/br> 秦錚強硬的一挑眉:“笑話,你區(qū)區(qū)一魔人,莫不是還參悟透了劍道?” 裴翊驟然提劍,煞氣一霎注滿劍身,一劍劈向秦錚! 秦錚忙不迭橫劍去擋,兩柄利刃相接,“鏘”的一聲,劍氣在林間巨震,由近及遠(yuǎn),一連數(shù)十丈,茂密翠竹紛紛折斷,歪七豎八的倒在地上。 秦錚虎口撕裂,撐著愣是不曾后退一步。 他不得不承認(rèn),浮風(fēng)是一個極可怕的對手,不是修為比自己更高,也不是力量更強,而是他身上有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氣,不壓于身,卻攝人心魂。 他明白了! “你的劍道是殺戮!” “是?!迸狁匆粋€后仰,收了劍,退出一丈外。一個轉(zhuǎn)身,劍再次背在背后,“我天生是為殺戮而生,我的劍意正是殺戮。” 秦錚冷哼一聲:“歪門邪道!” 裴翊抿了抿唇:“是,我是歪門邪道,但我悟出了劍意,你沒有。你的耳朵只聽到殺戮,眼睛只看到殺戮,卻不知這殺戮背后,是要還我魔域一個盛世太平的夙愿?!?/br> “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錚總覺得他很熟悉,但明明只是見過幾面而已。 裴翊收了隔音法寶,向別院走去:“連劍意都悟不出,你還想找我決斗?等你何時悟出你為何執(zhí)劍,我們再來比試一場不遲?!?/br> “劍意,又是劍意?” 秦錚不理會他的奚落,他從前隨心所欲,想怎么使劍就怎么使劍,從來不在乎什么劍意。為何現(xiàn)在一定要悟出劍意,而且連他自己都開始覺得,若不理出一個頭緒,便再也無法像從前一般隨心所欲了? 反手握著含光,視線從劍柄移到劍尖,再緩緩從劍尖移去劍尾。 秦錚整整待在原地看了一天。 月上中天。 整個人陷入魔障。 直到桑行之的腳步傳來,衣袂飄飄的立在他面前。 “師父,我不明白我為何一定要悟出劍意,不明白我為何難受。”秦錚以劍支撐著身體,失魂落魄的半跪在地上。他仰頭看著桑行之,眼圈微微泛紅,哭腔濃厚,“師父,在修真界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我是不是已經(jīng)變的庸俗了,心境也不純粹了,再不是曾經(jīng)一往無前的秦錚了,所以連慕歌都不喜歡我了?” 桑行之嘆了口氣,彎下腰,愛憐的揉了揉他的烏發(fā):“孩子,首先你得明白,許多事情從未改變過,比如慕歌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從頭到尾,不過你一廂情愿。” 終究是落下兩行男兒熱淚來,秦錚的腦袋越垂越低:“所以像浮風(fēng)說的那樣,其實我是陷入了我自己的執(zhí)念?” “求不得之苦,委實傷人吶?!鄙P兄P膝坐在他對面,祭出誅魔斷劍,“但比求不得更苦的,是怨憎求不得。為師便曾經(jīng)陷入過這種執(zhí)念,還為此熬白了頭?!?/br> 秦錚舉著淚目看他。 “為師曾經(jīng)痛苦掙扎著的愛上過一名魔族女子?!毙强罩?,桑行之淡淡說道,“那年代人魔勢不兩立,不可共存,她變不成人,而金丹境大圓滿的我,卻因她動過墮魔的心思?!?/br> 秦錚訝然至極,一時將自己的痛苦拋去一邊:“看不出啊師父?!?/br> “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同她瞞著人魔兩道,在月下結(jié)了婚契盟誓,但因我修煉的功法,我們并未有過肌膚之親。之后幽都王關(guān)閉了幽都大門,八十年才會開啟一次。那些年,我一直掙扎在除魔衛(wèi)道和墮魔之間,每隔八十年才能見一次的相思之苦,實在令我五內(nèi)俱焚。但當(dāng)時邪劍修橫闖十洲三島,我的師兄死了三個,蓬萊遭難,我豈能離開……” 頓了頓,桑行之才復(fù)道,“所以我希望她再給我八十年,接著以禁術(shù)強行煉出一個分|身來,那分|身是完全脫離我的,因為我本身修為不夠,他并沒有太多靈識,充其量只是個能走能跑的玩偶。我將他送去你師娘身邊,陪伴你師娘,聊以安慰?!?/br> “后來呢?” “后來,后來就沒我什么事兒了?!?/br> 秦錚沒聽明白:“什么叫沒你什么事兒了?” 桑行之無奈一攤手:“意思就是,我妻子移情別戀愛上我的分|身,而我被自己的分|身搶走摯愛,兩人還育有一子,便是相貌與我相似的七夜瑾,你說我該找誰哭去呢?” 等秦錚明白過來,幾乎跳了起來,指著他道:“師父你怎么這么慫!” “是挺慫。”桑行之嚴(yán)肅的點點頭,“不過當(dāng)年看不破,遭了不少的罪,比你如今的狀態(tài)還要差上千百倍?!?/br> “我只是求不得,至少慕歌從未喜歡過我?!鼻劐P開始義正詞嚴(yán)的分辨他們的不同,“而你呢,是被拋棄的,怎么能一樣?” “是啊,但為師看透了,跳脫了,最終釋然了。”桑行之扁了扁眼睛,睨他一眼,“你呢?困在這求不得之中,又準(zhǔn)備折磨自己多久?!?/br> 話題又轉(zhuǎn)到自己身上來,秦錚卻已經(jīng)清醒了不少。 他盤腿挨著桑行之坐下,含光劍隨意扔去一邊,一根根揪著地上的草:“老頭子,其實我也不是看不開,就是心理不舒坦,難受。本來我近年來就有些嫌棄我自己了,慕歌又不喜歡我,我就更嫌棄我自己了?!?/br> “你因何嫌棄自己?” “我覺得我庸俗了,心境不純粹了,”秦錚叼著草,嘟囔道,“先前不都說了么?!?/br> “秦錚,你看這竹林美不美?”桑行之思量罷,捻了個決,靈氣如碎星一般漫山遍野跳躍著,先前被劍氣折斷的翠竹漸漸恢復(fù)原狀,一片狼藉盡數(shù)逝去,眨眼綠意盎然。 皓月當(dāng)空,云雀自由穿梭其中,靈氣星星點點,美不勝收。 “美?!?/br> “你喜歡么?” “恩?!?/br> “但你想將它們?nèi)妓讲仄饋韼ё呙???/br> 秦錚不由迷糊:“好端端的,為何要帶走?” “山河壯麗,美景迷人眼,但你不會生出垂涎之心,不會遭受求不得之苦,你可知為何?”不等秦錚作答,桑行之指著他的靈臺,“皆因你尚未修出如此開闊的靈識天地,故而從來不會覬覦。世人對于自己無法企及之事,嫌少會生出執(zhí)念與怨憤。” “所以呢?” “你幼時見識淺薄,眼界狹窄,希冀之物不多。但伴隨年歲增長,大道之上耳濡目染,見識淵博,眼界自然開闊,*也跟著溝壑難平起來。攀天、長生、妄圖如神一般掌控眾生存亡……而這些,不是化為心魔,便是成為執(zhí)念。故而修行這條路,越往高處走,進(jìn)階越是難?!?/br> 秦錚恍然片刻,隨即又陷入痛苦之中:“所以我還是生了*,不純粹了。” “不。”桑行之搖頭,“孩子,你有一顆赤子之心,從前是比一般人活的逍遙自在,但那終究只是小自在?!?/br> “那何為大自在?” “看遍繁華,嘗盡辛酸,超脫于自我之后的通透無瑕,始為天地間真正的大自在?!?/br> “那師父可得了大自在?” “你蕭師叔是個得了大自在之人,為師,也一直在為此而努力。待為師得到大自在的那一日,便是徹底成為過去的那一日。你也知道,你大師兄性子綿軟,并不想擔(dān)蓬萊重任,因此你才是蓬萊新的未來。切莫辜負(fù)為師這一番苦心?!?/br> 桑行之的話,秦錚聽進(jìn)去了。 雖然眼下還未能領(lǐng)悟,但他心中堅定,自己總有一天是會領(lǐng)悟的。 因為他秦錚要的是大自在! 他的劍意便是超然于物外的大自在! 不過,他眼下倒是有一個郁結(jié)不吐不快:“老頭子,你今日同我說的道理,我覺著根本就是一個情場失意的光棍,在給自己找一大堆說辭?!?/br> “說辭并非我找的,是我?guī)煾?、你太師父?dāng)年勸誡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