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走? 蘇慕歌一愣。 莫說尚有太多事情羈絆,哪怕所有問題全都解決了,她也沒想過要離開昆侖。 她在昆侖待了五百年。 盡管其中將近兩百年都在外歷練,對昆侖的感情依舊極深。 并非眷戀著宗門內(nèi)的誰,它就像一份信仰,深深扎根在心里,看不見,摸不著。這或許便是所謂的歸屬感,于大處說,是為傳承。 故而空華師祖那般口碑之人,為了這份傳承能夠得以延續(xù),不惜犯下惡事,不惜自毀仙途。傳承這東西,有時候傳著傳著就歪了,可明明歪了,卻也不希望它就此毀滅。 “我自然不走?!?/br> “為什么?” “這世上許多事情,都沒有原因。” “少同我講什么大道理,我修道的日子可不比你短!”秦崢有些惱了,站起身居高臨下瞪著她,清亮的眸子染了一層怒氣,“之前你說拜師昆侖,我已經(jīng)順著你一回了,現(xiàn)如今你得聽我的,就憑……” “就憑你是太子殿下,還是憑你是我未婚夫婿?”蘇慕歌下了床榻,腳下還有些虛浮,走到桌邊。她思忖片刻,從乾坤袋內(nèi)摸出小木偶,“秦崢,有些事情,幾次三番我都想同你說清楚,但一直不知如何開口?!?/br> 將木偶置于桌面,向前一推,“你難道不覺得,自從聚窟洲那場變故之后,我變了么?” 秦崢難得沉默片刻:“何止你變了,我也一樣變了,經(jīng)歷過那樣一場血腥變故,怎可能沒有一點改變?” “我指的是性格?!碧K慕歌不敢說的太過透徹,“自從踏上求仙問道這條路,我的目標(biāo)十分明確,跳出輪回,求得長生,成為強者……” “你這話什么意思?”秦崢臉色一沉,“我拖你后腿了還是怎樣,要同我劃清界限?” “沒有,對我來說,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伙伴?!碧K慕歌誠懇道,“但我絕不是作為伴侶的最佳選擇,你不要繼續(xù)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不如試著去了解一下程靈犀,她……” “停!”秦崢起初聽的莫名其妙,眼下稍微領(lǐng)悟出一些她的意思,頓時又驚又氣,“你昏了太久,已經(jīng)開始胡言亂語了!本太子念在你生病的份上不同你計較,你好生歇著,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言罷轉(zhuǎn)身便走,真怕自己忍不住痛罵她一頓。 蘇慕歌揉了揉太陽xue。 “主人?!碧摽罩袀鱽眸P女的聲音。 “恩?”慕歌一愣,平時這姑娘可不輕易同自己說話。 “銀霄閉關(guān)筑基了。” “知道了?!碧K慕歌點點頭,頗感欣慰,“對了小鳳,咱們是如何從那名煉尸女修手中逃脫的,以及我身上的尸蠱……” “蕭師叔一早便布下了斗轉(zhuǎn)星移陣,此陣共有兩個陣眼,可以相互傳送?!兵P女如是道,“后來蕭師叔帶你回昆侖,尋求金光道君幫助。金光道君修煉的功法,正好可以祛除尸蠱?!?/br> “原來如此?!?/br> 蘇慕歌伸手摸了摸丹田,怪不得丹田內(nèi)的靈氣有些熟悉,竟是師父的。 水曜突然跳上桌子,小腹鰭不停東指西指,表情特別激憤:“啵啵啵,啵啵啵!” “你想說什么?” “小水大概是想告訴你,你那位恩師之所以出手救你,是有條件的。他想要蕭師叔手中一樣寶物。我估摸著,正是之前將我喚醒的那樣神物?!?/br> 蘇慕歌微微一怔:“師叔給他了?” “答應(yīng)了,但你不曾醒來,應(yīng)該還沒給。”鳳女想了想,續(xù)道,“秦崢估計也是獲悉此事,才會說出先前那番話?!?/br> 蘇慕歌深陷沉默,心情略復(fù)雜。 便在此時,門外禁制一陣波動,一只紙鶴落在窗欞上,傳出蕭卿灼的聲音:“慕歌,休息過罷,來我洞府一趟。” 蘇慕歌沒有半分遲疑,推門離開。 xxxx 秦崢飛出靈獸閣之后,不忙返回北昆侖明光洞。 他抱臂坐在飛劍上,漫無目的在昆侖上空打轉(zhuǎn),越想越覺得生氣。 “秦師弟……” 下行有人拖著長腔喊他的名字。 秦崢低頭一瞧,淮離抱著一葫蘆仙釀,同裴翊面對面坐在一處山頭上,笑瞇瞇的沖著自己招手。秦崢并攏兩指,驅(qū)使著含光落地:“淮師兄,你在這里做什么?” 淮離舉了舉手中的酒葫蘆:“感悟道法。” 秦崢收劍入鞘,哈哈一笑:“得了吧,誰不知道你愛慕的程大小姐許給了羽非寒,你正傷心難過呢?!?/br> 淮離一點兒也不惱,摸著下巴道:“秦師弟,我瞧你在上空已經(jīng)轉(zhuǎn)了十幾圈,再觀你的臉色,掐指一算,必定是蘇師妹已經(jīng)蘇醒,而且還惹了你不高興?!?/br> “你也太神了!” 秦崢驚訝著撩開袍角,同他二人一樣席地而坐。 淮離抿著嘴兒,又從乾坤袋里摸出一個酒葫蘆:“這是我以二十種靈草釀成的千歲憂,有固本培元的功效,有助你筑基,拿去嘗嘗吧?!?/br> 秦崢毫不客氣的接過手中,仰頭喝了一口。 裴翊端端正正的坐著,各看他們一眼:“淮師兄,既有秦師弟陪你,我先告辭。” “咱們師兄弟好不容易聚聚,你莫要掃興?!被措x按住他,不解道,“雖然你修為比較高,但咱們的年齡不過相差一兩歲,就沒什么同我聊聊的?” 裴翊無奈望天。 年齡相差一兩歲,思維卻相差一千多歲,他還真沒什么同他聊的。 在他看來,他們這些煩惱究竟算得了什么? 有他背負著血海深仇痛苦么? 有他家破人亡痛苦么? 有他從地獄爬回來滿懷希望卻又遭受迎頭一棒痛苦么? 何況程靈璧被許配給羽非寒一事,裴翊只覺得淮離應(yīng)當(dāng)謝謝他,再像上一世娶了這只蝎子,這廝就不是喝悶酒這般輕巧了。 “裴師弟,我覺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悶?!被措x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微醺一笑,“你年紀(jì)輕輕就這么悶,以后可怎么辦?” 裴翊繼續(xù)望天。 一對兒眸子深不見底,仿佛蒙了一層霧,別人瞧不清他,他自己也有一些瞧不清路了。 “淮師兄,你說的一點沒錯!” 秦崢自從離了俗世,這還是頭一次飲酒。況且這酒下肚,丹田內(nèi)燒的就像一團火,越發(fā)想要多喝一些澆熄這團火,喝著喝著便喝多了。雙頰酡紅一片,打了個酒嗝道,“我、我頭一次在聚窟洲海船上見到他,就對我家慕歌說過,這小家伙就像一個糟老頭子,和我家慕歌實在太、太像了……” ☆、第44章 道統(tǒng)傳承(下) “對對,” 淮離不斷點頭,捶著裴翊的胸口笑,“你是沒怎么同蘇師妹接觸過,別看她三番兩次的跑去北昆侖挑事兒,但魯莽之下,心思極為縝密,手腕也強硬。現(xiàn)在估計同蕭師叔待久了,愈發(fā)通透,有時我同她聊天,總覺得自己才是個晚輩。” “何止是晚輩,簡直、簡直都把我當(dāng)成孩子了好么?” 一葫蘆千歲憂下肚,秦崢丹田內(nèi)靈氣激增,不斷滌蕩翻涌。 這是筑基的前奏,但他毫無察覺,不加以控制,反而放任自流,自顧自的說,“師兄你不知道,我小時候是有多討厭她,整就一個書呆子愛哭鬼??伤俏易罹粗氐奶抵?,又是我未來的王后,我縱是再討厭她,也一直在王庭之內(nèi)護著她。畢竟我自己的媳婦,再怎么討厭,也只有我能欺負?!?/br> “七歲那年,她被太傅送去鬼谷學(xué)習(xí),我不知多開心。一別七年,直到我們出海尋仙之前,她才從鬼谷趕了回來。臨行前一晚,太傅在行宮,跪在我面前,請我照顧他這唯一的女兒……” “之后在聚窟洲,當(dāng)我被父王送給白梅那妖婦做爐鼎時,那一刻,心中當(dāng)真萬念俱灰。可我看到慕歌在修羅場中同妖獸搏斗,那么嬌小的身軀,卻爆發(fā)出如此強烈的生存*。就像在黑暗中點燃了一盞明燈,我不斷的問我自己,我有什么資格悲觀絕望……” 秦崢一個人在那里絮絮叨叨。 最后淮離同他勾肩搭背一起絮絮叨叨。 裴翊原本就是被淮離強拉來的,一開始并不在意他們究竟在說什么,沉寂著拔開葫蘆嘴上的木塞,仰頭輕輕綴了口酒。 活到他這把歲數(shù),哪怕滿腹心事,思維也不會散的太遠。 他在琢磨自己的事情,秦崢喋喋不休的抱怨卻總縈繞在耳。好似無數(shù)條分離的線,在某個點連接在一起,繼而一發(fā)不可收拾。 倏忽間—— 識海里一根弦似被什么撩撥一下。 裴翊赫然起身。 一貫穩(wěn)如泰山的面容,陡峭的滑過一絲錯愕。 “不可能!” …… “師叔。” 蘇慕歌只在洞府外喊了一聲,摸出玉牌自行開了門。順著甬道前行,還不曾入得殿中,就感受到一股元嬰氣勢混雜其內(nèi)。 她悶著頭上前,金光道君果然在。 他同蕭卿灼一南一北,悶不吭聲,只專注于棋局。 蘇慕歌默默行了禮,并沒有說話,站在一旁。 一盤殘局,兩人足足對弈三個時辰,勝負才漸漸分明,金光道君毫不意外的輸給了蕭卿灼。他自己倒是毫無挫敗感,無所謂的笑了笑:“師弟,若是這世上有棋圣,必定非你莫屬?!?/br> 蕭卿灼意興闌珊:“若是五百年專注在棋藝之上,你也一樣?!?/br> 金光道君側(cè)目睨了蘇慕歌一眼:“你的傷,可好透徹了?” 蘇慕歌躬身垂首:“弟子已經(jīng)無礙,多謝道君救命之恩?!?/br> “你無需謝我,該多謝你蕭師叔才對。”金光道君回望蕭卿灼,“師弟,人我救了,如今毫發(fā)無損的站在你面前,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總該兌現(xiàn)了吧。” “你著急什么?”蕭卿灼微微勾了勾唇,戲謔道,“橫豎我也活不過幾天了,還怕我將神光之鑰藏起來不成?” 神光之鑰四個字出口,蘇慕歌神色一緊。 原來昆侖這把神光之鑰,一直都在蕭師叔身上。 “我一點也不著急?!苯鸸獾谰恍Γ暰€若有似無的掃了掃蘇慕歌,“即便神光真的丟了,總歸有人丟不了?!?/br> 一股極清淺的威壓在身畔縈繞,蘇慕歌只覺得臟腑內(nèi)靈氣翻涌。 氣血在胸腔之內(nèi),上不去,下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