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自己竟坐到掌山對面，雙手結印，氣海中多出一座法陣虛影，拱衛(wèi)新生元嬰。

    “弟子孟浪，請掌山降罪！”

    “無礙?！避魃街骱吞@道，“能學得這幅陣圖，也是你的機緣?！?/br>
    再看墻上，已是光芒盡散，陣圖全消，不存半點痕跡。

    “此圖為祖師所留，唯本門弟子可見。你師父和幾個師叔伯都曾至此，卻無一人能夠參悟。”荀山主輕笑，很是欣慰，“自本座執(zhí)掌山門，五百年來，能令陣圖顯影者，唯你一人。”

    “掌山過獎，弟子不敢當?！?/br>
    “當?shù)?。”荀山主又道，“你能學得此圖，是機緣。同李道友交好，亦是一場機緣?！?/br>
    云霽驚訝，抬頭看向山主，不知其意。

    “五國分夏，本為逆行。存世千載，先祖累積的氣運早已耗盡。”荀山主收起笑容，話鋒一轉，“李道友來歷不凡，隨他現(xiàn)世，五國必將顛覆。人界將生大亂，以你之意，山門該當如何？”

    “弟子遵掌山令行事?！?/br>
    “哪怕要與李道友為敵？”

    沉默半晌，云霽道出實言，“弟子不愿違逆山門，亦不愿同李道友為敵，只能避世不出。掌山因此責怪，弟子甘愿承擔?！?/br>
    “不后悔？”

    “不后悔。”云霽昂首，目光堅毅，“弟子以道心立誓！”

    “好！”荀山主取出一枚令牌，“云霽?！?/br>
    “弟子在?！?/br>
    “此為第八峰峰主令，本座現(xiàn)交給你?！?/br>
    第八峰峰主令？

    云霽愕然，徹底被驚到了。

    自入山門，他一直跟隨璇光尊者修道。對山門大小諸事，千年秘聞，不說全知，也少有遺漏。哪怕外門弟子也知道，主峰之外只有七峰，何來第八峰？

    真有第八峰，也該由前代弟子執(zhí)掌。

    據(jù)他所知，七位峰主之下，尚有兩位師叔。身為內門十六代弟子，修為境界不低，資歷卻是寥寥，如何能擔此重任？

    “掌山，弟子不解。”

    “何事不解？”

    “一者，第八峰何來？再者，弟子資歷尚淺，執(zhí)掌峰主令，恐難以服眾。”

    “不難，你且隨我來。”

    荀山主起身，當先步出竹屋，揮袖祭出一柄拂塵，一支玉圭。

    銀線飛卷，白練劃開虛空。

    竹林上方，赫然現(xiàn)出一座奇峰。

    四面陡峭，巍峨險峻，懸在半空，如一桿鋒利長槍。

    “這便是第八峰?！?/br>
    當年，白云山祖師取地底黑巖，融合自身法力，煉化兩座葬具。

    一為浮空山，藏有人皇真血，交由綠松鎮(zhèn)守。另一座便浮云山，守山器靈是一株巫界桃木。

    “名為浮云，外形為山，實則是祖師煉化的法寶。守山器靈境界極高，不可怠慢?！?/br>
    荀山主以拂塵鋪路，玉圭為引，飛身落到山下。

    桃婦現(xiàn)出本體，立在山腳，以禮相迎。

    得荀山主提點，知桃婦來歷，云霽不敢輕慢，拱手行晚輩禮。

    “見過桃老。”

    “不必多禮?！?/br>
    不過短短時間，桃婦與先前大有不同。

    氣血充盈，周身環(huán)繞靈光，困守千年耗費的法力，仿佛在一夕之間得以補全。

    可以想見，必是蝎血金丹之效。

    “隨老身來?！?/br>
    桃婦祭出半截桃木，在前引路。

    荀山主道：“祖師有令，非浮云山弟子，無故皆不可入內，掌山也不例外?！?/br>
    “掌山，弟子……”

    “接過峰主令，你既是此地之主。去吧?！?/br>
    話落，荀山主向桃婦告辭，收起玉圭，躍身而下。

    白練卷起，重新化作拂塵。浮云山隱入桃花雨，再看不真切。

    荀山主未做停留，轉身返回竹屋。

    將峰主令交給云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若非李攸走得太急，本該同他一起入山。

    祖師以浮空山祭奠人皇，浮云山則是留給自己。

    奈何天道所限，非他之因果，懷身死道消之志，也無法得償所愿。只能懷抱遺憾，將因果留于后世。

    因李攸現(xiàn)世，這段千年恩怨，終到了了結一日。

    靜室門關閉，荀山主凝神入定。

    只不知，自己插手其中，究竟是對是錯，又將為上門帶來何等變化。

    浮云山中，云霽一路隨桃木下行，很快進入山腹。

    與綠松鎮(zhèn)守的浮空山不同，此處由桃婦看守，千年未有人煙。

    山頂環(huán)繞靈云，山腰開滿桃花，山腳滿是翠綠，草木繁茂。

    然姹紫嫣紅遍地，獨不見蜂蝶光顧。

    林中不見走獸行過，亦不聞鳥鳴蟲聲。微風拂過，只有一片死寂。

    生機勃勃中，蘊含無窮詭異，令人脊背生寒。

    云霽恍然明白，掌山所言的葬具，究竟是何含義。

    “就是這里?！痹谝蛔T前停下腳步，桃婦道，“此門只有峰主可以開啟，老身不能代勞?！?/br>
    “多謝桃老指點。”

    桃婦轉身，似想起什么，提醒道，“此門布有法陣，能不能開啟，全賴峰主心境?！?/br>
    云霽點頭，看著與巖壁密合的石門，不由想到，如果李道友在此，此時定早已進入門內。

    搖頭失笑，取出狼毫，正欲書就符篆，忽然神情一變。

    門上突現(xiàn)凹槽，法陣亮起，催動兩側巖壁，幻化出數(shù)條虛影。

    虛影化成濃霧，罡風刮過，眨眼之間，黑黝黝的巖洞變成精美宮室。

    穹頂鑲嵌珍珠玉石，檐下垂掛五彩宮燈。

    彩衣宮娥手托銀盤，穿行廊下，輕紗飄動，香風陣陣。

    紅衣皇妃倚在槅窗旁，以符篆化出飛鳥。年幼皇子伏在宮妃膝上，側耳傾聽鳥鳴。

    這是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記憶，云霽不敢回想，也不愿回想。

    此刻重現(xiàn)，竟是分外鮮活。

    “我的霽兒……”

    宮妃似在說些什么，笑容愈發(fā)明艷。云霽的心卻越來越沉。

    他記得這一幕，永遠都記得。

    宮妃的話沒有說完，一柄長劍已自背后貫入，鮮血飛濺。

    “霽兒，快逃……”

    宮妃倒在地上，血成溪流，緩緩流淌。

    刺客收回長劍，劍身映出猙獰面容，“誅殺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

    四個字撬開塵封的記憶，愈合的傷口又被撕開。

    “啊！”

    夢境中，云霽縱身躍起，猛撲向刺客，肩頭被長劍穿透，滿眼血紅。現(xiàn)實中，他已臉色蒼白，昏倒在石門之前。

    看向昏迷的云霽，桃婦輕輕搖頭。不能闖過迷陣，就入不得石門。即便是持有令牌，也無法成為浮云山之主。

    “心境尚需淬煉?！?/br>
    口中這樣說，桃婦終沒棄之不理。祭出數(shù)枚花瓣，化作一股靈力，流入云霽氣海。

    “老身只能幫到這里?！?/br>
    如非惦記同李攸結下的因果，桃婦絕不會這般好心。生自巫界，尊奉的乃是巫帝。夏朝血脈與她何干？

    云霽被困迷陣，陷入夢魘，掙脫不出。

    與此同時，李攸也陷入“困境”，未見得好過。

    身在時空亂流，四周皆是風旋黑洞。

    前番雖有雷劫追擊，好歹有洞天福地，守山器靈相護，安全無虞。

    現(xiàn)如今，他身邊只有巫帝，不被風團卷入，滋味也是難受。

    “我說……”

    李攸開口，風立刻灌入。

    腰間手臂更緊，銀發(fā)拂過面頰，巫帝的聲音直接在腦海響起，“勿急，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