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艾琳的腦袋失控地垂地。

    她本就因高溫水汽而缺氧，猛地一動作，幾乎徹底暈過去。

    ……她得保持體力。

    必須堅持到澤卡萊亞找來。

    少女被縛于地面，臉面貼地。這樣的姿勢本就容易讓人眩暈惡心，匡論洞xue內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溫泉。

    路德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體貼地贊揚道：“我覺得你的做法對。神使團的人今天一早被請去八區(qū)了，沒個一周十天的可能回不來。主人喜歡安靜的人質，你乖乖的，暫時不會受苦?！?/br>
    “……”這樣么。

    一周多啊。

    艾琳安靜地趴在地面，呼吸微弱，許久過后，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慢慢流淌至衣領。

    她想：當初知道自己有病時，她是否該一走了之，而非……告訴米娜，間接促使她獨自完成了那樁交易呢？

    ……

    第四領區(qū)。

    草木枯黃，室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為陰沉的夜晚添上了一層哭泣的面紗。

    第四領區(qū)常年濕冷多雨，沒幾個惡魔喜歡待在這里。然而今天，各大位魔身邊最親近的使魔皆站在了四區(qū)的無人區(qū)深處。

    ——惡魔的領域。

    位魔弗斯淡定地坐于桌案前，對一眾使魔的窺探不為所動。

    位魔無事通常無法離開領區(qū)，重要事情一般通過使魔派遣，他眼前佇立著的分別是代表一、二、五、七區(qū)的魔。

    “所以，一區(qū)是下定決心追隨八區(qū)嗎？”

    八區(qū)的人今天沒來，據(jù)說領區(qū)內舉辦了盛大的宴會歡迎神使團學生，位魔埃特一直神秘莫測、實力強悍，他的態(tài)度基本是各大魔的風向標。

    “誰不知道他們一區(qū)八區(qū)的關系最緊密啊，你還想撬八區(qū)的墻角？省省吧?！蔽鍏^(qū)的使魔陰陽怪氣道，“得了吧弗斯，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意向。拖來拖去這么久，瑟德都沒了，你也該給我們一個答復了吧？”

    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們便收到了來自位瑟德的信函——對方想要打造一個惡魔至上的樂園，盡情享用人類。

    然而，并非所有惡魔對此樂見其成。

    母池的惡魔自出生開始便接受了人類的悉心教導，人類的道德理念對惡魔們的影響可謂深入骨髓，更別說千里挑一的位魔了。

    這是一場品性與欲望的博弈。

    七區(qū)的女使魔不屑一顧地插嘴道：“我們家大人說了，惡魔粗魯不堪，沒辦法像人類一樣創(chuàng)造美好的事物。她只想提高祭品人數(shù)，并不想摧毀現(xiàn)有的制度，你們討論吧，以后不用再帶上七區(qū)了。”

    “哈？就這？”二區(qū)使魔嫌棄地唾了她一口：“你們女人就是胸無大志，只喜歡些漂亮玩意兒，真是上不得臺面……”

    “你再說一遍？”女使魔冷笑一聲，手化作利刃，雷霆般的黑暗原力洶涌撲上，“論廢物，誰不知道你們二區(qū)……”

    二區(qū)使魔跟著爆發(fā)出驚人的原力，周遭的家具噼里啪啦地接連倒塌，好好的起居室，場面忽然一觸即發(fā)。

    “夠了。”弗斯輕輕拍了下桌面，兩方的黑暗原力立刻被他盡數(shù)消弭。

    一區(qū)與八區(qū)態(tài)度曖昧，二區(qū)支持瑟德的想法，三區(qū)已經(jīng)沒了，四區(qū)也就是他，五區(qū)與六區(qū)不對付，因而一樣支持，七區(qū)嘛……現(xiàn)下已經(jīng)明確了。

    所以，唯有二、五兩區(qū)真正地想要顛覆現(xiàn)有制度，而他的態(tài)度目前能起到?jīng)Q定性作用。

    室內彌漫的黑暗原力濃度漸漸攀升，使魔們橫眉豎目地相對，不甘示弱。這種緊張到極致的環(huán)境中，弗斯忽然想起了那個嬌小的、可憐巴巴的女孩。

    淡金色的、純白的、還是冰藍色的。

    如同一捧初雪。

    當初他發(fā)現(xiàn)她時她還那么小，被自己的力量嚇了一跳。明明不喜歡勤奮努力，卻偏偏想要立起尊嚴似的拒絕了他的提議，跟隨教會前往王都。

    這里是她的故鄉(xiāng)。

    上千個人類，恐怕都抵不上一個具有光明原力的修士。

    弗斯露出了一個溫柔又陰惻的笑，一錘定音道：“再等等吧?！?/br>
    等八區(qū)那邊徹底定下，等著看看他可愛的圣女是否會選擇歸鄉(xiāng)。

    若她仍然不愿與他契約，他不介意親手毀了她的故土。

    二、五對弗斯的態(tài)度極為不滿，卻又無可奈何。盟友稀少，只憑他們兩個領區(qū)暫時無法成事。

    待其他領區(qū)的使魔離開后，二、五折回，寒聲質問：“錫德尼那邊的好處，你不要了嗎？”

    -

    卡斯比亞莊園一夜之間住滿了人。

    原因無他，紅棘教官與ss圣團在安撫完各大領區(qū)后，終于一圈走完，抵達了坎維亞。

    原本放松的團員們一個哆嗦，嚇得手忙腳亂——和八區(qū)的對決嘛，不少人認為依靠昆吉澤卡就行了，他們可以隨便打打。然而紅棘教官來了，這場比試的性質可就截然不同了。

    沒辦法劃水了！必須認真對待了！

    團員們一個個苦大仇深，早飯都吃得心不在焉。用完餐后，他們根據(jù)紅棘的指示來到一處偏僻空曠的禱告室。猶如當頭一盆冷水澆下，所有人被慘烈的戰(zhàn)報砸得神志恍惚，尤其出身三區(qū)的學生。

    為了使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切身體會外界的殘酷，紅棘丟出了阿比，命她將部分三區(qū)的畫面直接傳遞給學員。

    ——阿比是王命她捎來還給阿撒茲勒的。

    王作出了他的選擇。

    消息遲早會傳入八區(qū)，紅棘匯總完情報與戰(zhàn)況后，一收冷酷的姿態(tài)，反而像布萊爾那樣的文科教師般，詢問起學生們的看法。

    “假設普通人類知道了獻祭、與惡魔契約一事，你們認為會發(fā)生什么？”

    禱告室內安靜無比，初升的日光悄悄地爬進潔白的房間，室內氛圍安穩(wěn)祥和。年輕的學生們?yōu)殡y地望著彼此，似是想要交換意見，又不敢貿(mào)然議論。

    第一個開口的是瓦妮莎，紅發(fā)少女語氣遲疑：“我近來一直待在八區(qū)，我覺得這里的人對惡魔的接受程度很高……”

    可以說消息公不公布，對八區(qū)全然沒有影響。

    另一位出自一區(qū)的學生開口了：“我們一區(qū)比鄰八區(qū)，風俗接近。我們也認為，能夠庇佑平民的強者理應得到他的獎賞與祭品?！?/br>
    聽聞此言，ss級團長犀利地指出，“民間閱讀的經(jīng)文，其實就是對惡魔的禱文。只是他們始終認為那些雕塑、壁畫是神，神與惡魔一字之差，神能擁有獻祭，難道惡魔不能么？”

    惡魔依舊是他們供奉的神，什么都不變，唯獨稱呼悄悄變了個樣。

    學生們一時糾結，他們作為圣團團員心里總是偏向惡魔的……這個問題由他們回答，多少不太客觀。

    “可惜人就是這樣啊，不是么？”西莉根據(jù)團長的話語發(fā)表感言，“有人喜歡直白，有人喜歡遮羞布。浪潮總會掀起，或許比我們預料得大，也或許不會發(fā)生變化?！?/br>
    “說到底，讓王順便把和惡魔契約的理由公布于眾不行嗎？”有新生疑惑地撓了撓頭，“或者把不滿意的人群集中到某一個領區(qū)，我看三區(qū)剛好合適，叫他們親身體會下沒有惡魔的生活不就完事兒了么？”

    一語激起千層浪，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澤卡側耳聆聽，忽而向阿撒拋出了一個致命疑問。

    “說起來，第一個與惡魔契約的人類是誰？為什么他會與惡魔契約？阿撒，你知道么？”

    這個問題嘛……

    青年微笑著看向澤卡萊亞，笑容微妙，似乎難以言喻。

    少女望著他這副尷尬隱晦的笑容，靈光一現(xiàn)，突然頓悟。

    ……好家伙，不會第一個契約的，就是她吧？

    第五十九章 隔閡。

    澤卡萊亞依舊在傾聽同學們的發(fā)言。

    從討論如何得到民眾的支持, 話題逐漸變成了——如何消除種族隔閡。

    這話還是亞摩率先提出的：“半魔人與我們人類幾乎沒有差別，人類對半魔人的接受程度也比惡魔更高。說穿了，惡魔平時都是人類的形態(tài), 我們難道不能學習教會那套，宣揚博愛, 包容愛之類的嗎？”

    ss團員聞言認真思索，反倒是同隊的新生拆臺取笑道：“亞摩, 你是不是和半魔人睡了一覺就那什么了?。恳郧霸趺床灰娔銥榘肽苏f話??？你那么喜歡半魔人, 你和昆吉也沒多熟啊？”

    團員對王儲作風多有不滿, 先是奧羅拉擅自離隊，再是亞摩大庭廣眾之下與未知勢力親熱……

    八區(qū)是什么態(tài)度，他們尚未搞清楚呢！

    “但我覺得這個大概可行啊, 宣傳愛有什么不好的？”摩菲意有所指地說道，“不說亞摩殿下，我們團長不正和她的惡魔互生情愫，感情很好嗎？”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投在了澤卡萊亞的身上, 期待她說些什么。

    少女坐于窗邊, 陽光優(yōu)雅地打在她的白裙上，卻不會有人看錯她眼中的冷漠。

    摩菲咽了咽口水——近來澤卡身為團長, 與他們的交流多了些, 但是澤卡好像還是那個不近人情的澤卡……

    少女不假思索道：“我喜歡阿撒, 難道我必須愛屋及烏接受所有惡魔嗎？惡魔食祭品、食人類，終歸是無法跨越的坎, 愛能消弭這種隔閡么？”

    昆吉順勢舉起手。

    他打破詭異的沉默，問：“人與惡魔結合究竟會產(chǎn)生多大的代價，你們有去嘗試了解過么？”

    這個問題極為敏感, 踩中了八區(qū)的痛楚。

    紅棘望著底下嘰嘰喳喳的學員，捏了捏眉心，發(fā)言道：“我看你們精力都很充沛啊，這樣吧，你們每人寫一篇5000字的論文，一周后交給我?！?/br>
    正當ss團幸災樂禍時，紅棘涼颼颼地瞟了高年級生一眼：“你們也要。”

    所有人：“……”

    晨間會議到此為止，距離中午仍有一段時間。紅棘隨手點了幾個人名，下午有初場比試，她需要親手調|教散漫的團員。

    日頭火辣，出了禱告室后，澤卡與阿撒并肩行走在陰涼處。青年問：“你沒什么想問的？”

    “啊，”少女輕輕應了聲，“我在想，剛進教團時我還想著要改變獻祭人類的制度呢?，F(xiàn)在回頭再看，真是諷刺啊。”

    她想到了修道院的老修女們說過的話——只要獻祭的不是親朋好友，誰又會真的在意呢？但是切身體會失去親人的，卻留下了永恒的創(chuàng)傷。

    阿撒茲勒停住腳步。

    仙人柱高低不一地聳立在奶白色的長廊邊，日光下，細密的沙粒折射出閃耀的金色，有些刺眼。涼風拂來，輕輕掀起兩人身上的長紗。

    這里空曠無人，學生們有眼色地避開了他們的獨處。青年停下，近乎呢喃的聲音隨風響起——

    “但是……如果你們也是迫于無奈呢？”

    “如果不與我們契約，你們人類就會滅絕呢？”

    澤卡沉默不語地靠在廊柱邊，沙漠中，仙人掌積極蓬發(fā)地生長著，似乎再殘酷的地方也能有生命扎根。

    但是，還是很奇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