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王胡子見人都來了,卻沒說正事,而是指著剛剛被吊著打的幾個孩子,惡狠狠的道:“你們誰以后若敢空手而歸或者陽奉陰違,妄想逃走……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二十幾個小乞丐都抖了抖,更有機靈點的連連表決心,得了王胡子幾個贊賞的眼神。 阿九以為自己會憋不住站出來,但重來一世,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冷靜,清楚的知道,什么時候能做什么事情,不自量力的后果……她早就嘗過了。 王胡子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旁邊桌上的碎銀子分給了幾個人,其中就有阿九三人。 “不過你們要是做得好,我也不會虧待你們,”王胡子拍著桌子,想了想,狀似隨意的說:“對了,過幾天我要出趟門,需要帶幾個人,你們誰愿意跟我一起去?” “我去!” “干爹,帶我吧!” “我要去,干爹,我會聽話的!” ………… 王胡子的話一出,底下的小鬼們都坐不住了,紛紛舉手叫著。 這并不稀奇,這群小乞丐們中最大的也就十三四歲,都只在這一片區(qū)域內轉悠,再遠就不敢亂跑了。以往,每次王胡子出門都會帶上幾個,跟著出去再回來的都會興奮好久,嘰嘰喳喳的談論幾天,既有趣又長見識,遠比每日出去偷雞摸狗騙人要好過得多。 王胡子嘴角勾起,頗為得意。 阿九卻是若有所思,這時候出門……看來是為了那件事了。 其實她原本是不清楚那件事的,只不過后來聽孟肅談起過,才印象深刻。 南陵一帶門派較多,上九流下九流的都有,雜七雜八分不清。這西南一帶有一個云火寨,聽說是寨中的人出去打獵,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座休眠火山,然后不知怎么的,那火山之下藏有殞火精的消息就不脛而走了。 殞火精是書上記載,很久沒有出現(xiàn)過的奇珍異寶,它是用來打造兵器的,傳說中,一塊殞火精就能打造一把神兵利器,成就一個絕世高手。 所以這消息一出,江湖人士都坐不住了,不遠萬里趕來此地,就算不能得到,也要見識一下傳說中的殞火精。 名劍山莊以鑄造兵器聞名,孟肅當然也帶人去了,可是他提及此事卻是大恨,想來那殞火精并沒有被他得到。 阿九那時候是當笑話趣聞聽得,現(xiàn)在倒是派上了用場。 楚陌景常年背負著一把巨劍,劍出鞘似流光緋火,取人性命時都有種奇異的美,劍鋒卻如雪,滴血不沾。 如今想來,恐怕那把劍的材質中就有殞火精。 “咚咚和虎子一直表現(xiàn)不錯,也該帶你們去見見世面了,”王胡子說:“祿子也一起去,剩下的人每天該干什么干什么,大成你照常看著,別讓他們偷懶。” 年紀最大的大成拍了拍胸口,“干爹你放心吧?!?/br> 咚咚臉上也有了些喜色,“謝謝干爹?!?/br> “行了,今天就到這,都回去睡吧?!?/br> 看著王胡子離開,阿九捧著臉嘆氣,說來說去,還是她年紀太小了,哪怕好話說盡,王胡子也不可能帶著她這個累贅的。 嗯,得想個辦法。 阿九并不擔心有危險,別看王胡子在一群小乞丐面前挺威風,其實就是個膽小怕死的主,一有危險躲得比誰都快。此次去云火寨,他就是跟大部分人一樣渾水摸魚的,否則也不會帶上咚咚他們,至于爭奪殞火精?那還輪不到王胡子這種小角色。 夜晚,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xiāng),一個小小的身影悄悄爬了起來,從門縫中溜出去,直奔馬房而去。 馬房里有幾匹駿馬,旁邊還有一輛輕便的馬車。 王胡子經(jīng)常出門,這些東西都是準備好的,阿九的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在馬車上找到一個藏身的地方。 當然,就算暫時藏起來,之后被發(fā)現(xiàn)是一定的,所以,在這幾天中,她還要想好一個借口。 仔仔細細地轉了幾圈,又鉆進車里研究了下,阿九才躡手躡腳地回了床鋪。 ☆、第5章 遭鞭打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幾天過去。 出發(fā)的前一天晚上,眾人都要睡下了,最受王胡子信任的大成還在整理著出行的行禮包裹。 油燈一閃一閃的,風從窗戶里吹進來,大成打了個哈欠,關上了窗子。 衣擺忽然被人扯了扯,大成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是阿九。 “是小阿九啊,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大成為人憨厚,沒什么心眼,做事又穩(wěn)重,所以王胡子通常都把一些重要事情交給他做。 阿九眨著眼睛,甜甜的笑著,小聲說:“大成哥,我?guī)湍闶帐鞍ぐ伞?/br> “不用了,你去睡吧,我一個人就行了。”大成低著頭,咧嘴笑了笑,心說你一個小家伙也幫不了什么忙啊。 阿九癟著嘴,垂著頭可憐兮兮的道:“我只是想多做點事情討干爹喜歡……前幾天干爹還在說要把我丟掉,大成哥,我害怕……你就當幫幫我吧……” 王胡子嫌阿九年紀小又沒用,前段時間確實想丟掉她自生自滅,大成也略有耳聞,聽到這話,不禁嘆了口氣,看向阿九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摸摸她的頭說:“那好吧,你留下幫忙,我會在干爹面前幫你多說點好話的?!?/br> “謝謝大成哥!” 兩人一起收拾到半夜,終于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小包袱,大成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把最后一個包袱放在馬車上就行了?!?/br> “我去放吧,正好順路回去,大成哥你先睡吧?!卑⒕疟еぷ愿鎶^勇。 大成點點頭,看她蹦蹦跳跳地出門了,就熄燈睡下了。 翌日清晨,王胡子帶著咚咚幾人上路。 他坐在前面駕車,馬車不算太大,但坐幾個孩子還是綽綽有余的,而坐位之下是隔空的,堆滿了行禮包袱。 幾個孩子起得早,都有些困,就在馬車里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到了中午,路經(jīng)一個小面館,馬車停了下來,王胡子不耐煩地敲敲車廂:“別睡了,都給我滾出來!我數(shù)三聲,不出來的就別吃飯了!” 車廂一個搖晃,咚咚三人都被晃醒了,聽到王胡子聲音連忙就要下車。 祿子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長相粗鄙,在王胡子的面前事事?lián)屜龋诉丝床粦T他,經(jīng)常在背后叫他“馬屁精”,但他個頭不小,驚醒過來,手臂一揮,就把咚咚和虎子攔在了后面,當先跳了下去。 咚咚氣急敗壞地趕下,突然聽到虎子驚叫一聲:“阿九!” 她轉身一看,車座下面鉆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來,滿臉茫然地揉著眼睛,身子都被包袱擋住了,咚咚嚇懵了,結結巴巴的出聲:“阿……阿九?你怎么會在車上?” 外面,王胡子聽到聲音,掀開車簾一掃,目光落在阿九身上,眉頭緊緊皺起,隨即罵罵咧咧的:“臭丫頭,膽肥了???怎么混上車的……” 說著,他伸手把阿九拽了下來,抓起旁邊的馬鞭就要抽過去。 “干爹!”虎子連忙抱住他的大腿,拖住他勸道:“干爹您別打,阿九還小,您先聽她解釋吧!” 阿九抬起頭,眼淚打著轉,仿佛被嚇到了,哆哆嗦嗦的說:“我不想被丟掉……昨天幫大成哥收拾行李,想討干爹開心……太晚了,我很困,放最后一個包袱的時候就睡著了……我不是有意的,干爹,別,別打我!” 咚咚聽了,暗暗嘆氣,臉上卻擺出笑容:“干爹,您看,阿九這么小就知道幫您做事,長大了一定更孝順??!” 王胡子聽得舒爽,火氣消了幾分,看周圍漸漸有人指指點點,再厚的臉皮也撐不住了,不過想到要帶著個累贅,他就憋得慌,踹開虎子,對著阿九一鞭子抽了下去。 阿九猝不及防,抬手抱住頭,手臂被抽得皮開rou綻,她冷汗冒了出來,眼神卻兇狠之極,記下了這筆賬。 再抬去頭來,她卻是嚎啕大哭的可憐模樣,身子一抖一抖的,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臉龐,眼里盡是驚惶痛苦,叫人心疼。 咚咚咬著唇,不敢出聲,這時候求情,只會讓王胡子變本加厲,如今只期盼王胡子早點消氣了。 所幸王胡子也沒想鬧出人命,一鞭子打完了就停了手,沒好氣的說:“都進來吃飯,吃完飯繼續(xù)趕路?!?/br> 咚咚跑過去扶起阿九和虎子,眼圈紅了一片,抬手想碰碰阿九被打的手臂,卻見阿九瑟縮了下,心中更酸,依王胡子的性格,是不可能找人為阿九醫(yī)治的,這傷口時間一長,恐怕…… 祿子在一旁看著,嗤笑一聲,“也就是你們倆護著這小丫頭,依我看,還是讓她自生自滅去算了,省得拖累你們!” 虎子惡狠狠的瞪過去,一擼袖子:“你想打架?” 祿子臉色一變,呸了聲,轉身跟上了王胡子。 見人群都散了,阿九平靜下來,小聲道:“別擔心,我不疼的?!?/br> 咚咚心一顫,眼淚就流了出來,捂著唇,低低嗚咽出聲,虎子暴躁地撓著頭,不忍地別開了臉,這些苦,他們都經(jīng)歷過,看見阿九,就好像看見了過去的自己——想少吃苦,就得逼著自己長大。 這世道就是這樣,能活下來都是千難萬難。 “咚咚姐,不要哭?!卑⒕艣_咚咚笑了笑,暗暗道,謝謝你們,但痛苦只是暫時的,請相信,請不要放棄希望,因為……以后一定會好起來的。 咚咚擦干淚水,拉著阿九進了面館。 哭泣只是發(fā)泄的一種途徑,永遠解決不了問題,人要朝前走。 馬車又上路了,王胡子果然沒去管阿九的傷,咚咚找了件洗得發(fā)白的破衣服簡單的幫她包扎,血浸透了衣服,咚咚摸了摸阿九的頭,以作安慰。 路程其實并不遠,兩天的時間,他們已經(jīng)到了云火寨,距云火寨百里處有一家客棧,王胡子在這里住了下來,并把阿九幾個人趕出去打探消息——是的,這就是王胡子每次都帶小乞丐出來的原因之一。 包扎手臂的破布和傷口粘在了一起,連疼痛都麻木了,阿九本就年幼體弱,這回是必須要想辦法為自己找個大夫了,否則這條手臂就要廢了。 咚咚虎子都出去打探了,她躲在墻角,目光穿過來往的人流,落到客棧外邊坐著喝茶的年輕男子身上,這個人……她一看就有些眼熟。 二十多歲,做書生打扮,背著竹筐,面貌清秀,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不像江湖人,倒像是要去趕考的秀才。 在哪見過呢?阿九皺著眉打量。 似是察覺到了黏在他身上的視線,那人偏頭看過來,怔了怔,半響,拿了個空碗倒?jié)M了茶水,起身走了過來。 “這么小就成了孤兒乞討,也怪可憐的。”那人走近了,自言自語說了一句,將茶碗放到阿九嘴邊,笑道:“喝吧。” 這一笑突然就令阿九靈光一閃,瞬間想起來了,在姜國皇宮時,雖然有帝后寵愛,但也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有一次她就是中毒昏迷,宮中太醫(yī)都束手無策,姜國皇帝四處張貼皇榜,后來就是眼前這個人揭皇榜救了她,可是她只在清醒后見了他一面,這人留下調養(yǎng)藥方就離開了。 那時已是十多年后,又只有一面之緣,是以她沒能第一時間認出,后來問了貼身宮女,才知道這人名叫紀恒。 “你怎么不喝?”紀恒問:“是怕我害你嗎?” 阿九懨懨垂下眼,呢喃道:“疼……” 聲音微弱不可聞,紀恒一驚,放下碗,仔細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她手臂上血跡連著衣服,隱隱看得出是一道猙獰的鞭痕,因為天氣炎熱,傷口表面結痂,內里恐怕都要腐爛了。 “對一個小娃娃都能下這種狠手,真是畜生不如!”紀恒臉現(xiàn)怒容,抱起阿九,氣憤之余不免悲哀,遙想江湖群雄迭起的年代,人人奉行俠義為懷,古道熱腸不在話下,可如今,只余嗟嘆了。 他抱起阿九,轉過幾個彎,繞過人群走到客棧后面,腳尖一點,落在二樓某個房間的后窗,推開窗戶跳了進去。 “喂,書生啊,你怎么總喜歡跳窗?” 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阿九抬眼看去,驚道:“……周爺爺?” 坐在桌邊正大口喝酒的不是老乞丐又是誰? 老乞丐揉揉眼睛,詫異的走過來,“你不是青陽城里遇見的小娃娃嗎?怎么跑這兒來了?” 阿九來不及回答,目光先在屋里轉了一圈,沒看到楚陌景,微微有些失落。 “周老你認識這娃娃?算了,敘舊延后,”紀恒神色有些凝重,沖老乞丐道:“這娃娃急需醫(yī)治,麻煩周老去把阿景叫來,我需要他的至寒真氣幫忙,再拖這娃娃就該落下病根了!” 老乞丐看到阿九這副病歪歪的虛弱模樣,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立即就出門喊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