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已是九月秋日,荷花全謝,藕更是當(dāng)季時(shí)。此時(shí)去藕塘的,多是去買的,亦或是趁著景致悲涼,找找可有什么詩歌可吟的文人雅士。 兩人下車后就見藕塘上已經(jīng)有數(shù)十個(gè)挖藕人,將飽滿的藕挖出,抹去淤泥,露出白凈的藕身,放進(jìn)籃子中。走了不多久,他們就有人喚聲。薛晉偏身看去,說道,“是我的同僚?!?/br> 那幾人結(jié)伴上前,視線少不得要在阿古臉上多打量幾眼,皆覺驚艷,難怪薛晉要這么急著將她娶進(jìn)家門,也難怪身世卑微,卻能讓薛家人點(diǎn)頭讓她進(jìn)門。想著,眼里又多了幾分輕視,腔調(diào)里卻帶著滿滿的笑和艷羨,“薛三爺真是好福氣,如花美眷,叫人羨慕?!?/br> 薛晉一一受著這贊言,又為阿古和他們相互介紹,幾人駐足寒暄。他問道,“可是來瞧這晚秋景致的?” “一年四季季季景致不同,趁著起風(fēng)時(shí)節(jié),過來看看。薛三爺新婚第二日就來這,莫不是也起了這雅興?” “這倒不是?!毖x淡笑,“我妻子喜歡吃藕,她也沒瞧過如何挖藕,就帶她來了?!?/br> 阿古聽見“我妻子”三個(gè)字,刺耳倒不會,只是頗覺奇怪。 一人皺眉說道,“薛三夫人……沒瞧過挖藕?可鄉(xiāng)下那些地方,可沒少人種這些吧?” 薛晉說道,“誠然如此,只是我妻子常年居于幽谷,甚少外出,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彼π?,“口味被養(yǎng)得有些刁鉆了?!?/br> 幾人面面相覷,原來不是傳聞中是個(gè)村婦,而是……他們好不驚奇,“難道是哪位隱士的弟子?” 自古以來隱士便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唯有大智者才能放棄紅塵名利,安居山林。雖然被人稱頌,但能做到那種地步的人并不多,所以隱士也更得人尊重。他們再細(xì)看阿古,如果真是村婦,不說膚色白皙,連手也不見粗糙,怎會是那種做粗活的人。見她神色清冷,有著京城女子少有的脫俗之貌,更是深信,這姑娘不簡單。 也對,簡單的姑娘怎么能得首肯嫁入侯門。 只是幾句話,已讓幾人眼里的輕視一掃而光,再看阿古便多了幾分客氣敬重。 連阿古都覺稀奇,正想著,薛晉已執(zhí)了她的手,說道,“你不禁曬,快去涼亭那坐著吧?!?/br> 神情柔得像能一瞬將冰融化,阿古打了個(gè)十分不自在的冷噤。 她突然明白為什么之前每次她跟薛晉柔聲說話,他總會有些奇怪。因?yàn)樗麄儍扇嘶ハ嘀獣缘准?xì),這種虛情假意的戲法瞧著就覺別扭了。 只是旁人不知,又投以恍然神色——原來薛晉這樣緊要薛夫人。 兩人和幾人告辭,就往涼亭走去,下人去藕塘那挑藕去了。 在午飯前兩人回到家中,讓廚子清炒了一碟蓮藕。阿古吃得很慢,吃快了曾被毒壞的胃會發(fā)作。在薛家人面前犯病,少不得要請大夫。大夫一查,只怕就要壞事了。 用過飯阿古又留下和洪氏說了會話,聽她教誨,薛晉先行回去。等阿古進(jìn)了屋里,忙去洗了個(gè)臉,方才她都要聽得睡著了。回頭看看薛晉,已躺身休息。她想起金書早上給她的信,背對薛晉,從懷里拿出來瞧。展開紙張,信上寥寥幾個(gè)字,卻將她驚住了。 “阿古,不午歇么?”薛晉并沒有真睡下,在等著她回來。見她遲遲沒有過來,背身不知在做什么,喚了她一聲。等她轉(zhuǎn)身相對,神情萬變,十分怪異,他忙問道,“不舒服么?” 阿古沒有搖頭,也沒有點(diǎn)頭。薛晉見她臉色不對,下地疾走過去,連鞋也沒穿,“怎么了?” “師父說他不認(rèn)得你。”阿古抬眼盯他,緊握紙張,“師父說他不認(rèn)識一個(gè)叫薛晉的人,當(dāng)年是他救的我,而不是由你將我交給他照顧?!?/br> 薛晉驀地一頓,見她眼底已全是警惕,下意識先捉住她的手,怕她激動,怕她逃走,“你師父叫韓離,三十上下,個(gè)子很高,他……” 可阿古眼里的警惕卻更深幾分,薛晉忽然想到,他說的這些都是假的。不是他所說的是假的,而是韓離給他展現(xiàn)的東西,都是假的。所以在阿古耳邊聽來,他就是個(gè)騙子,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他一直以為自己和韓離是莫逆之交,可沒想到……竟被騙了。 “薛晉,誰家父母會用‘離’字給孩子取名?”阿古掙扎著要脫手,可卻松不開。她驚詫,她愕然,難得又開始相信一人,誰想?yún)s又被騙了。 “我沒有騙你,阿古,你想想,那天金書怎么說的?他說他那天躲起來了,看見有人將你從棺木帶走。” “可金書也說了他沒看見那人是誰,只看見了鞋子?!?/br> 薛晉百口莫辯,本想讓韓離給自己作證,誰想?yún)s因韓離而讓自己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中。 阿古信的人有兩個(gè),一個(gè)是師父,一個(gè)是金書。她甚至差一點(diǎn)就信了薛晉,如今她本不該再信他,可為何總覺薛晉不是在騙人?她吃過薛升的一次虧,在識人上面倒不像以前那樣天真,如果薛晉真的只是在騙她,那就太可怕了。 “阿古,讓我見見你師父?!毖x覺得必須要當(dāng)面對質(zhì),否則他說什么都沒有說服力,畢竟沒有證人,一直以來都只有他自己在說。 阿古沒有完全不相信他,但也不敢再深信。她有些疲累地收手,她希望薛晉不是在騙她,可那就意味著師父在騙她,還騙了她足足三年。 假設(shè)薛晉說的是真的,那按照薛晉之前所說,他把她交給師父后,師父卻將她的死訊隱瞞,說她已經(jīng)死了。解釋是他覺得自己已救不活。 那為什么在她活過來后,師父卻沒有再跟薛晉說她還活著?讓他去給宋家人報(bào)信? 阿古想得頭疼,“你手頭沒有我?guī)煾傅臅???/br> 薛晉搖搖頭,“怕被人發(fā)現(xiàn),留下線索,所以將書信都燒毀了?!彼鍪孪騺碇?jǐn)慎認(rèn)真,可誰想得到,這種謹(jǐn)慎卻將他推向困境,“你師父從山谷趕來,也得一個(gè)月,我要如何做你才會信我?” “信不信有那么重要么?以你的心智,我于你而言,實(shí)在比不得你一個(gè)人行動更方便?!?/br> “重要?!毖x說道,“我不愿讓你懷疑我一個(gè)月,更何況,你師父既然那樣說,未必肯跟我見面,見了面也未必會見。” 阿古臉色漠然地從懷中拿出一個(gè)小瓶,遞給他,“里面是毒丨藥,吃了不會立刻死,只是每隔幾日都要服用解藥,否則會毒發(fā)而死。你將你的命交給我,我就能安心信你了。” 薛晉覺得至今還被她這樣防備有些悲哀,本來覺得她已對自己很信任了,誰想一朝前功盡棄。他接過瓶子,問道,“吃幾顆?” “一顆?!卑⒐盼⑽⑵翚?,見他緩緩倒出,心幾乎跳了出來。只是見他看看左右,并不立刻咽下,眼色微冷,“你猶豫了?!?/br> “是啊。”薛晉對著藥丸嘆道,“這么大一顆,沒水會噎死的。我寧可被你毒死也不要噎死,否則就太冤枉了。” 阿古頓時(shí)被他吊兒郎當(dāng)?shù)哪佣铝嗽?,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煙消云散。見他真去倒了水,要仰頭吞下,阿古攔住他,“你想清楚了么?三天不服用一次解藥你就死了?!?/br> “我問心無愧,也相信你不是會濫殺無辜的人?!毖x用水服送,咽入腹中,神色倒是輕松了,“這回你該信我,能安心睡在一邊了?!?/br> 阿古不明白他為什么非要得自己信任,換而言之,為什么會這么信任她。像是毫無理由的就信了。 昨夜兩人都沒睡好,剛才又刀光劍影,讓兩人疲憊至極,便去午歇。 阿古脫鞋睡到里頭,薛晉隨后,一會他才想起來,問道,“我知道的韓離是你師父,那你所知道的,他叫什么?” 阿古默了默,說道,“方為?!?/br> ☆、第55章 意外 第五十五章意外 昨日兩人又都沒睡好,眾人都沒多覺奇怪,新婚小兩口夜里貪戀玩樂,倒也正常。 洪氏見阿古吃得少,礙于薛康林在旁,夾了個(gè)rou餅放她碗里,笑道,“得多吃些才好,可是不合胃口?” 阿古笑笑,“沒有,謝謝……母親?!?/br> 薛從意坐在她對面,看了她好幾眼。其母姜氏說道,“怎么總往你嬸嬸臉上看?不懂規(guī)矩。” “因?yàn)閶饗痖L得好看,以后給從意生的堂弟肯定也很好看。” 姜氏笑道,“那是一定的?!边@薛家日后做主的是薛晉,對他們多說好話她是樂意的。 薛尙在旁只是笑笑,嘴拙,怕夸人把人夸得罪了,這種事讓媳婦做就好。 洪氏瞧不順眼姜氏,說道,“食不言,寢不語,你這是怎么教從意規(guī)矩的?” 姜氏當(dāng)即沒有再說話,倒是薛康林說道,“從意還小,好好教就是?!?/br> 阿古看著這一大家子的晨起百象,若有所思。本就已飽腹的她慢慢吃著洪氏剛才夾來的rou餅,胃已有些受不住這油膩的東西。吃著吃著胃一抽,差點(diǎn)吐了出來。 薛凝忙遞了帕子給她,薛晉也說道,“吃飽了就好,別撐著。” 洪氏這才說道,“還是別吃了,只是……胃倒真小,難怪瘦了些。” 薛升看著她突如其來的一吐,眉頭微擰。等用過早飯,眾人各自去忙活,他也準(zhǔn)備上衙。洪氏送他出門,囑他平安,薛升臨行前說道,“娘,阿古該不會是懷孕了吧?” 洪氏笑道,“這怎么會,她才進(jìn)門兩天?!?/br> 薛升面露不屑,“您忘了他們兩人早已行茍且之事?” 洪氏神情這才嚴(yán)肅起來,頗為擔(dān)憂,“方才瞧著也像是孕吐,莫不是真的有了……這可不行?!?/br> “不行又如何……”薛升轉(zhuǎn)了轉(zhuǎn)眼,低聲,“娘,可不能讓三哥有子嗣啊……” 洪氏當(dāng)即會意,這是要尋個(gè)法子讓阿古胎死腹中?這事倒不難,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別人只會當(dāng)做阿古身體差滑了胎,畢竟頭三個(gè)月最難保胎。當(dāng)務(wù)之急是確定阿古到底有沒有身孕,有的話也要快刀斬亂麻了。 想罷,她便讓家中的大夫和自己一塊過去,探個(gè)究竟。 阿古剛回房里沒多久,下人就稟報(bào)洪氏來了,不由和薛晉相覷一眼,這才讓下人開門請她進(jìn)來。 “母親?!?/br> “母親?!?/br> 洪氏笑道,“剛才見你身體好像不舒服,所以特地請了個(gè)大夫來看看?!?/br> 阿古一頓,“已經(jīng)沒大礙了?!?/br> 薛晉也說道,“阿古身體好著,并沒事?!?/br> 他們越是這樣說,洪氏疑心就越重,“還是得看看的,反正不過是看看而已,又不是讓你喝苦藥,怕什么。說沒事了為娘也安心?!闭f完就對大夫使了個(gè)眼色,讓他過去瞧看。 阿古微微蹙眉,伸手給大夫把脈。曾被毒丨藥浸過五臟六腑的她喝了三年的解藥,師父早就說她脈象不同旁人,但愿不會出問題。大夫把得認(rèn)真,半晌才離了手,“并沒有問題。” 洪氏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坐在房里和她聊了半日,就領(lǐng)著大夫離開了。進(jìn)了自己房中,嬤嬤將茶端來,洪氏還沒潤潤口就問大夫,“如何?” 大夫說道,“脈象有些奇怪……但又不像是有喜了,可又好像是……”他也糊涂了,見洪氏面色不痛快,忙說道,“倒是有些懷了十幾日二十幾日的人脈象也是這樣難斷定,若要知曉是不是喜脈,還得一個(gè)月后。” 洪氏想想也是,就讓他下去了。 大夫慌不迭出去,在廊道上迎面撞見薛康林。薛康林見他從房中走出,問道,“可是我夫人身體不適?” “侯爺放心,尊夫人身體并沒什么事?!焙槭蠜]想到已出門的丈夫又折回,便沒和大夫通過氣,大夫有話就直說了,“方才被請去看看薛三夫人可是有了身孕,瞧著像是有了……不過尚不能斷定?!?/br> 薛康林一瞬欣喜,薛家有后。見大夫面色不對,又想到阿古不過進(jìn)門兩天,這種事讓外人知道實(shí)在不是什么有臉面的事,說道,“這事無論真假都不許外傳?!?/br> 大夫自然知道,又想剛才洪氏讓自己悄悄前去把脈興許也是這個(gè)緣故。 一連過了幾日,阿古都覺薛康林對自己客氣了很多,少了她剛進(jìn)門時(shí)眼底常有的不屑,讓她好不奇怪。薛晉也覺蹊蹺,以父親的脾氣又怎是那種會輕易改變的人。迂回打聽,最后才從大夫那聽了一二,回來就和阿古笑說,“他們以為你有身孕了。” 阿古咋舌,“怎么就突然這樣以為了?!?/br> “說是你五天前用早飯好像孕吐了?!?/br> “明明是撐著的?!卑⒐胖挥X無趣,“不過你父親待從意很好,對庶出的都那樣好,也難怪他緊張你的孩子了。只是越是如此,就越覺得……” “越覺得他不是殺我娘的兇手?”薛晉也曾這樣一次次否定過,“只是我娘在世時(shí),他就和洪氏廝混,不忠于我娘。在我娘過世不久,他又娶洪氏,讓我如何能敬他?” 換做是阿古也不能,這點(diǎn)她倒明白。她忽然也明白了為何薛晉不愿娶妻,許是這個(gè)緣故。 前幾日兩人都在走親訪友,拜見長輩故交,已覺疲乏,今日還得去拜見一個(gè)住在郊外的朋友。 馬車從山路踩踏而過,均勻的顛簸感讓阿古起了倦意。她看著在閉目養(yǎng)神的薛晉,沒有開口和他說話。掐了胳膊一下,迫使自己清醒過來。這一掐,車子緊跟著用力顛了一下,忽聞馬長嘯一聲,震耳欲聾。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馬車就像瘋了般急跑,車旁已聞下人驚叫聲。 阿古一個(gè)踉蹌,腦袋差點(diǎn)撞上車廂。薛晉也被驚醒,剛好見阿古要撲傷,忙將她抓住,一手撩開簾子,只見遠(yuǎn)處車夫摔落在地,下人慌張往這沒有人握韁驅(qū)趕的馬車跑來。 “抓住車廂?!?/br> 阿古趕忙抓緊,薛晉的手緩緩松開,要去抓韁繩的模樣。馬還在瘋跑,在滿是石子的路上跑得不知疲倦。阿古隱隱看見馬在吐著白沫,搖頭晃腦,深諳毒丨藥的她瞬間明白,有人給馬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