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yī)也查不出么？”

    “查不出?！?/br>
    “那侯爺?shù)枚鄵?dān)心呀?！?/br>
    薛晉已拿起藥瓶，聞言，笑笑說道，“我瞧金書倒更擔(dān)心我?！?/br>
    金書被堵了話，笑了笑就坐一旁在桌上玩石子去了。阿古眸光微斂，總覺薛晉是個危險人。至少他不是薛升眼中那樣軟弱無能的兄長，可又不知明明可以在她面前掩飾，卻偏像是要故意露出真容般。

    六月初七，日頭炎熱，往遠(yuǎn)處看去，只覺街道都翻滾起熱浪來。

    正是中午*時，溫謹(jǐn)言卻往外走，旁人瞧見，問道，“可是去外頭用飯？”

    “是，接個人?！?/br>
    旁人了然，“莫非是那位新調(diào)任入京的大理寺丞進(jìn)京了？”

    溫謹(jǐn)言笑笑，“正是?！?/br>
    他年約三十，五官生得十分正氣，帶著儒生溫和，雖面相不算俊朗，可也讓人看著舒服。笑時更讓人心覺可親，也確實得同僚敬重。

    從大理寺出來，立刻覺得頭頂燙人。從仍舊熙攘的街道穿過，走了許久才到錦繡綢緞莊。等了小片刻，才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姑娘一身白色勁裝，發(fā)也全束在玉冠中，個子并不算嬌小，看著十分干凈利落。

    “宋姑娘?！?/br>
    他邊招手邊往那邊小跑過去，見面就問，“我還想你是不是迷路了?！?/br>
    宋芷眸眼明亮銳利，有著女子少有的英氣，但面龐如琬似花，華如桃李，展顏笑時又有姑娘的絕美風(fēng)姿，“你在信上說的清楚，我就算是初次入京，也不至于找不到?！?/br>
    溫謹(jǐn)言和她相識已久，也算是莫逆之交。接過她手中行囊要領(lǐng)她去吃飯，這一提不由詫異，“怎么這么輕？”

    宋芷奇怪道，“不然得多重？”

    溫謹(jǐn)言啞然，悄聲說道，“你是不知道你嫂子，她平時就算是去上個香，也得讓丫鬟帶上兩袋行囊。你千里迢迢從元州過來，卻只提了一個。”

    宋芷笑笑，“嫂子日子過的精細(xì)，哪里是我能比的。我從十四歲起就混在衙門，女的不見幾個，若能長出胡子，就與男兒無異了?！?/br>
    兩人久未見面，一路說說笑笑，尋了酒樓用飯。

    宋芷風(fēng)塵仆仆，吃的倒不客氣，不過也沒大口吃rou，還是帶著女子獨有的精細(xì)。溫謹(jǐn)言說道，“大理寺共有三位女官，你是第四個。只是大理寺丞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輕重，查舊案，斷清白，也不是易事。你若有不會的，只管來問我。”

    “溫大哥舉薦我入大理寺已十分不易，我定不負(fù)信任?！?/br>
    “你如果沒真材實料，我哪里會舉薦你。只是京城到底有所不同，還是要多上幾分心。以前你在小地方做捕頭，屢破奇案，如今到大理寺的重責(zé)便是重翻舊案，斷家屬微言，倒也算是難事?！睖刂?jǐn)言說了幾句，又有些吞吐，許久才問，“你怎的還不成婚，都是二十八的人了，還是姑娘家，只怕入了大理寺，別人要說三道四的?！?/br>
    宋芷面色溫和，并不惱，也不慌，“一個人倒也不是不能活?！?/br>
    “這話倒不是這么說。你爹娘已經(jīng)過世，家里又沒其他親人，如今你年輕可自力更生，往后年老時該如何？又有誰能照顧你？”

    宋芷笑笑，“溫大哥費心了?！?/br>
    溫謹(jǐn)言暗嘆一聲，這弦外之音是讓自己不要再費心了吧？不說長相已讓許多男子喜歡，單是這好脾氣，也能讓男子動心了，偏是無欲無求。正想著，樓上走下一人，看著眼熟，等到了近處才認(rèn)出來，起身作揖，“薛六爺?！?/br>
    薛升認(rèn)得這是大理寺的人，微點了頭，余光又瞧見和他同桌的女子，雖只看見側(cè)臉，可這一看步子不由頓住。

    宋芷默了默，緩緩起身，正面相對。

    薛升心跳猛頓，面染驚詫，片刻呼聲，“三姑姑?！?/br>
    ——宋錦云唯一的姑姑宋芷，他怎么會認(rèn)錯。

    ——和宋錦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會認(rèn)錯。

    只是，為何宋芷會出現(xiàn)在京城？

    ☆、第25章 險局

    第二十五章險局

    宋家人里除了宋知言見過薛家人，還有一個就是宋芷了。

    只不過是在宋錦云成親前，她路過濱州辦案，匆匆見過一面。后來等她千里迢迢再去濱州，卻已是侄女的頭七。她曾有疑錦云死去的原因，因為兩人年紀(jì)只差了九歲，姑侄倆感情頗深，她做了捕快后，也曾教宋錦云一些拳腳。沒見過她有什么毛病，因此心中疑惑。

    但錦云當(dāng)時已經(jīng)下葬，已入土的人她不忍驚擾，便暗中去問了仵作。仵作答的仔細(xì)，說確實是病死，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來兄長病逝，二哥一家失蹤，當(dāng)時又正好諸王奪位，天下大亂，她便待在小鎮(zhèn)做捕快。直到三個月前，往日舊友來信到衙門，說舉薦她入京進(jìn)大理寺。前不久吏部下放調(diào)任令，她這才來了京城。

    誰想第一日竟碰見了薛升。

    當(dāng)年宋家變故讓她大受打擊，再見這個侄女婿，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剛才聽出他的聲音想回避，結(jié)果還是被認(rèn)了出來。

    溫謹(jǐn)言聽見薛升喊她姑姑，頗覺詫異，“宋姑娘，這是你侄子？”

    宋芷淡聲，“是我侄女的丈夫，侄女婿罷了。”

    溫謹(jǐn)言這才想起薛升曾娶妻，只不過當(dāng)時不在京城，又是很久之前的事，一時忘了，這才想起來，笑道，“真是相請不如偶遇?！?/br>
    “姑姑來京了我也不知，是我的過錯。正如溫大人所說，相請不如偶遇，今晚可有宴席，讓侄兒為您接風(fēng)洗塵吧?！?/br>
    宋芷心中仍是排斥，說道，“我晚上要去拜見舊友，已商議好了地方，改日再去吧?！?/br>
    薛升面露惋惜，“那姑姑好好歇著。”他又問了宋芷來京做什么，知她入了大理寺，好生詫異，又露敬重。寒暄了許久，同僚喚他，他這才告辭。

    薛升走后，溫謹(jǐn)言才小心說道，“你在京城只認(rèn)得我，哪里有什么舊友。再有，你怎會同自家的侄女婿這樣生疏。薛公子在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貴公子，脾氣好才情好，頗得人喜歡。卻不想他娶的竟是你侄女?！?/br>
    “錦云福薄……”宋芷只說了這一句，就不愿多說了。坐下身重新提筷。忽然門前走過一人，看著頗為眼熟。當(dāng)即放下筷子快步走出去，再放眼鬧市往來的人中，卻什么也沒瞧見。

    溫謹(jǐn)言也跑了出來，問道，“怎么了？”

    “方才我好像看見我侄子了……”

    溫謹(jǐn)言失聲笑道，“京城遍地都是你親戚了不成？”

    宋芷擰眉，她好像是真瞧見了。難道當(dāng)年無故消失的二哥一家真會在京城？那張臉，真的是她侄子宋錦林呀……她搖搖頭，莫非是曬暈了不成。

    這兩日無風(fēng)無雨，六月酷暑，熱得難忍。稍稍動動身，就能熱得滿身淋漓。

    洪氏讓下人鑿了冰來，又不敢喝，怕喝了身子受不住。便放在竹筒里密封住，放在懷中取那透心涼。剛覺涼快，見兒子迎日而行，熱得額上有汗，看著便覺心疼，忙遞了竹筒過去。

    薛升并不接，擺手讓下人下去，坐在一旁等人都走了，才道，“母親，孩兒方才瞧見宋家人了?！?/br>
    洪氏微頓，“誰？”

    “宋芷，錦云的姑姑?！毖ι氲侥呛退五\云一模一樣的臉，就覺心頭不適，“而且宋芷是進(jìn)京入大理寺任職，算是京官了。只怕往后在朝堂抬頭不見低頭見。”

    洪氏擰眉，“怎的偏是進(jìn)了那辦案子的地方……等你爹回來，我同他說，讓他和圣上請示，將宋芷外放吧。同在一處地方，總覺心里瘆得慌。方才你瞧見她不慌吧？”

    薛升輕輕笑了笑，“慌什么。”

    “瞧瞧你，臉都白了?！?/br>
    “同她對話倒是沒什么，就是看那臉不舒服。”薛升微微閉眼，目光一暗，就想起宋錦云大紅嫁衣，將濃黑毒血吐在他身上的模樣。

    即便過了那么多年，又哪怕是在這炎熱夏日，也驚出了冷汗。

    洪氏倒是比他定心多了，她不信已死的人還有本事來尋仇，就算真的來了，她也敢再殺一回！想想，不由冷笑，又同他說道，“那阿古的事如何了？”

    說到那溫柔體貼的姑娘，薛升面色這才稍稍緩和，“她如今已經(jīng)在釀酒了，再過幾個月，那酒定是給我的。”

    “這樣有把握？”洪氏到底是做娘的，見兒子神色頗有不同，問道，“你喜歡那個叫阿古的？不過是個會點手藝的村姑罷了，你是要娶門當(dāng)戶對的姑娘的，可不能動了那心思。”

    薛升淡聲，“我怎會娶個毫無用處的妻子，她是我想要的，承歡別人身下可惜了，抬回家做妾也不是不可。釀酒的技藝好，往后跟了我，對我們薛家都好?！?/br>
    洪氏贊許點頭，“這倒是。不是說她已沒親人么？你多用點心思，那樣的姑娘最容易對男人死心塌地了?！?/br>
    母子倆商議著這事，就像當(dāng)年商議如何將那宋家千金擄到手一樣，認(rèn)真得讓人以為是在商量家國天下的大事。

    阿古手上的傷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已不用纏裹紗布，傷口還有些嫩紅，長有三寸，撩起衣袖看著就覺猙獰。阿古也是個姑娘，瞧不得這丑陋傷痕，即便是一人在房里，也不挽起袖子納涼。

    金書又去買了一堆的蜜餞果子回來，想拿了給她吃，進(jìn)門瞧見她在上藥，過去一看，好奇道，“阿古jiejie你為什么不用薛三爺讓人送來的藥呀，不是說這是太后賞的，用上五六十日連疤痕都會瞧不見么？”

    “我不信他。”阿古聲調(diào)淡淡，神情淡薄，“薛家的人，我一個都不信?！?/br>
    金書歪了歪腦袋，將蜜餞扔進(jìn)嘴里，了然，“除了師父和我，阿古jiejie誰都不信?！?/br>
    阿古瞥了他一眼，“我也不信你?！?/br>
    金書委屈道，“為何不信我？”

    “你每回都說再也不吃糖，可是每回都讓我瞧見?！?/br>
    金書訕笑，“忍不住，看見了總想買?！?/br>
    “那為何要讓我看見？你想把糖藏好還不容易么？”

    “是呀，可是每次買了都想讓阿古jiejie嘗嘗?！?/br>
    阿古微愣，心頭暖暖，摸摸他的腦袋。金書說的對，如今世上她只信兩個人，她連自己都可以不信，但這兩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的。

    六月十五，月半時月亮總是特別圓，高懸天穹。月光清冷安靜，大理寺院內(nèi)的樹如披銀光綢緞，本該賞月的晚上，卻仍有人點了青燈，伏案閱覽卷宗。

    溫謹(jǐn)言已覺自己晚歸，從房前經(jīng)過時，瞧見里頭燈盞還亮，探頭看去，寬敞屋內(nèi)一目了然，只剩一人在那。宋芷發(fā)束白玉冠中，整張臉白凈細(xì)膩，眉頭微攏，凝神靜氣，十分專注地查看著什么。不得不說宋芷風(fēng)華不減，在及笄之初，只怕上門求親的人要踏破門檻了吧。

    “宋姑娘?！彼M(jìn)門后連喚了兩聲，才見她抬頭，笑道，“你這幾日早來晚歸，真當(dāng)自己是鐵打的？”

    宋芷沒有跟他開玩笑，“這些舊案，我看要翻查的有一半?！?/br>
    溫謹(jǐn)言一頓，“宋姑娘……有些案子已定，朝廷那么判了，一般百姓也不敢多言。將那些惹人爭議的案子重新查查就好。”

    話沒說完，他就見宋芷眼里又是驚詫又是失望，就知道她較真了，甚至是瞧不起自己。這結(jié)果他也料到了，只是身為朋友，他又在大理寺任職多年，不得不跟她提，哪怕她要責(zé)怪自己不以百姓為重。

    宋芷抿了抿唇，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說了四字，“力所能及?！?/br>
    溫謹(jǐn)言暗嘆一氣，她是好，能比男兒。他是有些喜歡這種脾氣的姑娘的，但他要的不是這樣強(qiáng)勢的妻子，所以從始至終，都不敢說也不敢流露半點歡喜的意思。能做朋友便好，做朋友也或許會更好些。

    宋芷看的也累了，一晚上也看不完，打算明日再來查看。她拿了鎮(zhèn)尺將卷宗壓住，提手時，驀地一頓。緩緩挪開鎮(zhèn)尺，看著那白紙上已用紅色朱砂圈寫的名字，有些愣神。

    “怎么了？”溫謹(jǐn)言無奈道，“該不會是在上頭見到你親戚的名字了吧？”

    宋芷沒有聽見他的問話，只是怔神緊盯那三個字。

    賀綠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