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連環(huán)扣（五）

    第十九章連環(huán)扣（五）

    竹林一到夜里，氣溫就要比外面低上許多。洪錦玉想趁著不那么冷，給孩子洗身。剛站起來，一直在串珠的洪夫人就略微緊張，“玉兒去何處？”

    洪錦玉頓了頓，又已習(xí)以為常，“給孩子洗澡。”

    “哦哦?！焙榉蛉搜鄣孜с俱玻坝駜?，你不能怪為娘總看著你，是你爹……”

    “女兒明白?！焙殄\玉輕輕嘆氣，又笑道，“娘向來怕爹，女兒明白。怕到……連自己的娘家人都可以丟下，跟爹來京城。姥姥他們肯定以為你死了，誰想您活得很好，真是白讓他們傷心了?！?/br>
    言語中是說不出的輕蔑，聽得洪夫人心頭難過，差點(diǎn)落淚。

    出嫁從夫，她又能如何？

    洪錦玉抱著兒子出了門，往下人上好水的小房間走去。忽然有人從竹林那輕步往這走來，沒有一點(diǎn)人聲。那身影在晚霞將去，即將迎來夜幕的清冷竹林下顯得分外詭異，待看清來人，正要帶上笑顏，就見阿古食指輕抵唇間，示意她噤聲。

    還未走到近處，阿古就輕輕招手，側(cè)身往那清幽小徑走去。洪錦玉眉頭微擰，還是跟了上去。

    像是被鬼魅引誘了般，一直跟著，竟也不害怕。等見夜色漸黑，就快要瞧不見了，前面的人才停了下來。

    洪錦玉抱著孩子就這么看著她，面帶微笑，想看看這個(gè)俊美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她很早就覺得阿古不是普通的姑娘，但是一直不知她的意圖。好像今晚終于可以知道了，心底隱隱高興。

    日頭徹底落下，夜色瞬間鋪滿天地。兩人都未帶照明的東西，又非滿月的日子，隱約有幾只螢火在飛，更覺像身處幻境。

    “阿玉jiejie?！?/br>
    四個(gè)字輕輕傳來，洪錦玉猛地一頓，睜大了眼愕然盯著那螢火飛過的臉。幽綠光火閃過阿古的臉，并不是她認(rèn)識(shí)的。閃過那眼，卻驚得她退后一步，驚愕得說不出話。

    “阿玉jiejie?！?/br>
    阿古又叫了一聲，在洪錦玉聽來簡直如地獄傳來的低吟，她兩眼頓時(shí)涌了滿眶的淚，“云妹？”

    “嗯。”

    洪錦玉驚喜得眼淚撲簌，“你沒死？”

    “是啊，我沒死?！卑⒐趴粗劾飬s沒有了兒時(shí)信任她的神色，“阿玉jiejie，你應(yīng)該猜得到我是被薛家害死的，你為何不來為我伸冤？”

    洪錦玉哽咽，想上去捉她的手，阿古卻不給她碰。她顫聲，“云妹，原諒我……我不敢，我怕……我怕死。爹爹說你嫁的婆家是官，民不與官斗，我不敢去……”

    “所以你就跟著你爹來了京城？”阿古眼中幾乎含血，字字道，“可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你們會(huì)來京城，而不是繼續(xù)待在青州？”

    洪錦玉愣神看她，“因?yàn)榕履闫偶以賹の覀兟闊?/br>
    “你錯(cuò)了……”阿古說道，“你爹在我爹得病后，不但不好好照料他，反而誆騙他的錢，致他氣急攻心，吐血病重，才讓榮管家和賀姨娘有機(jī)可趁，奪我爹性命……”

    洪錦玉下意識(shí)將孩子抱得更緊，兩眼錯(cuò)愕，“難道賀綠濃是你殺的？”

    雖然不知為何榮德會(huì)和賀綠濃做了夫妻，但這兩人跟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瓜葛，在京城碰見，也當(dāng)做不認(rèn)識(shí)?？伤缃癫庞X得，像賀綠濃那樣的女人，怎么會(huì)自己服毒自盡。

    “是，是我殺的，榮德也死了，不是失蹤。”阿古笑了笑，絕望而決然，“阿玉jiejie，我不想傷你，我的目標(biāo)，是你爹。”

    洪錦玉驀地頓住，沒有吱聲。

    “我知道你也想他死?！卑⒐泡p輕笑著，“他用孩子威脅你，對(duì)吧？”

    洪錦玉面如死灰，依舊沒有作答。往日那個(gè)柔柔弱弱的宋錦云，真的已經(jīng)死了。她不但是換了個(gè)殼，連里頭的芯也換了。

    “別人都以為他疼你，其實(shí)只不過是為了要你為他算那些骯臟錢。阿玉jiejie的賬算的那樣好，連我爹爹都?？淠?。只要沒有你爹，你就能帶著你娘和孩子走了，過得自自在在的。你哥哥不是知道你爹賺骯臟錢么？所以他寧可不要這龐大家產(chǎn)，也要離開翠竹林。阿玉jiejie，你要一輩子待在翠竹林么？”

    洪錦玉盯著她問道，“你為何知道這么多？我讓人打聽過你，你不過進(jìn)京兩個(gè)月，為何知道這些？”問完話，她才明白過來，“你早就來過京城？”

    阿玉笑了笑，“對(duì)，我半年前就來過這里。將你們的事查得一清二楚?！?/br>
    洪錦玉忽然也笑了笑，“云妹……我知道你自小就聰慧，可是卻不可怕。你如今……太可怕……”

    “我也不想。”阿古低聲，“我也不想……我可以在谷里茍延殘喘，可我發(fā)現(xiàn)，我沒有辦法原諒那些人，哪怕念了那么多禪，頌了那么多經(jīng)，還是沒有辦法。我要手刃那些害死我們宋家的人，哪怕要我手染鮮血，哪怕要我下地獄，我也在所不惜！這仇，我一定要報(bào)！”

    螢火散在四周，更像是地獄里的虛無之人。洪錦玉怔怔道，“我爹沒了，我就能自由了？”

    她也不想每天抱著孩子，可是她怕一放手，孩子就沒了。

    她也不想幫著父親做那些骯臟賬目，算著那rou粥賺了多少銀子，算著壓垮同行需要賄丨賂官員多少錢，這些她都不想。她只想開個(gè)小酒館，賣點(diǎn)好酒，配點(diǎn)小菜，這樣就足夠了。

    阿古輕輕點(diǎn)頭，“嗯?！?/br>
    “那我要怎么做？”

    “幫我去你爹房里偷一樣?xùn)|西?！?/br>
    洪錦玉笑道，“不可能的。我爹和我娘，總會(huì)有一人會(huì)在屋里。不守著屋子，也會(huì)守著我?！?/br>
    “他們我會(huì)支開?！?/br>
    “什么法子？”

    阿古沒有說，只是重復(fù)了一遍，“我會(huì)支開?！?/br>
    洪錦玉微聳肩頭，“好……快說吧，我得回去了，出來太久，我娘會(huì)告訴我爹，我爹會(huì)懷疑我。”

    阿古默了默，問道，“你不想知道我發(fā)生了什么事？目標(biāo)又還有誰？”

    “我不想知道！”洪錦玉瞪大了眼，“我只要自由身，只要孩子平平安安，我?guī)湍氵@一回……不，是幫我這一回，我就離開京城。你的一切都跟我無關(guān)！你還要拿我娘出氣，拿我哥出氣，隨便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和我的孩子！”

    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將孩子都驚醒了。

    阿古看著她，只覺她已經(jīng)被洪知禮逼瘋。不，是已經(jīng)瘋了。

    她突然覺得可悲，她們兩人都一樣，曾經(jīng)那樣單純，如今卻都瘋了。

    可悲，可嘆，卻又……無可奈何。

    一大早，洪夫人穿戴齊整，準(zhǔn)備出門。洪知禮瞧見，問道，“去何處？”

    “昨晚阿古姑娘讓那小童來捎話，說想學(xué)做菜，請我去教教她?！?/br>
    洪知禮說道，“可別太晚，等會(huì)我還要出門，去的都是些老爺，帶上錦玉不方便，你早些回來看著她?！?/br>
    洪夫人輕嘆一氣，“老爺，難不成你要一世將錦玉囚在這翠竹林里？她……”

    “閉嘴。”洪知禮冷聲，洪夫人當(dāng)即不敢再說話，“我讓你做的事你好好做就是，說那么多廢話做什么?！?/br>
    洪夫人無法，出去時(shí)看見女兒在逗孩子玩，也上前想去摸摸外孫的臉。誰想還沒碰到，就見她突然偏身躲閃，滿眼警惕。待看清來人，洪錦玉眼里的警惕也沒少半分。洪夫人暗嘆，也不再去摸，“娘去去阿古姑娘那里，你別亂走?！?/br>
    洪錦玉點(diǎn)點(diǎn)頭，母親是走了，可父親不是還在么？

    下人還沒將早飯端上來，就見有個(gè)小廝鬼鬼祟祟摸過來，洪錦玉認(rèn)了認(rèn)，不知是誰家的。洪知禮正好出來，一見他，似是認(rèn)識(shí)，并不責(zé)罵，“何事？”

    那小廝低聲，“薛六爺有請?！?/br>
    洪知禮看了看洪錦玉，說道，“今日我還有事，不得空?！?/br>
    小廝為難片刻，這才上前，附耳低聲。

    洪錦玉聽不見，可父親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轉(zhuǎn)眼見他已變了臉，“為何會(huì)被人知道？！”

    小廝怯了怯，“小的也不知，六爺就是這么讓我傳話的。讓您趕緊去同當(dāng)初那大老爺說一聲，將東西燒了，免得被他們先得了手。”

    洪知禮氣得咬牙，難怪這兩日于子千和李卿對(duì)自己那樣怪異。本想借他們給自己造勢，誰想竟吃里扒外要反咬自己一口。這事拖不得，薛升不知道當(dāng)初和他有交易的是誰，唯有自己去才能銷毀證據(jù)，對(duì)那下人說道，“看好小姐。”

    說完急匆匆離去，顧不得她。洪錦玉微微一笑，竟真的將他支走了。她瞧著站在一旁的下人說道，“退下吧。”

    下人板著臉道，“恕小的不能聽從?！?/br>
    洪錦玉也不急，阿古做事不像是這么虎頭蛇尾的人。她說會(huì)支走他們，就一定能。等會(huì)定會(huì)來人，將這下人也帶走。等了一會(huì)，果真來了人，可來的卻是阿古身邊的小童。連她也禁不住懷疑自己，難道她猜錯(cuò)了？來個(gè)孩子有什么用？

    金書輕步蹦到她前頭，笑道，“洪jiejie快去找東西吧?！?/br>
    洪錦玉微頓，柳眉上揚(yáng)，還是站起了身，鬼使神差地相信這孩子能讓她安安心心去找要找的東西。

    那下人一瞧，立刻去攔，卻被金書攔在前頭。只見他抬起手，手腕戴著個(gè)大銀鐲?？烧J(rèn)真看又不是銀鐲，那小小的手一摁，就見一枚銀針飛出。隨后腿上微有刺痛，再想動(dòng)彈，卻動(dòng)不了了。腦袋一暈，倒落在地，昏迷不醒。

    金書蹲身將他腿上的針拔掉，就地刨了個(gè)小坑，把針埋進(jìn)里頭，再填好，遮上竹葉，就什么也瞧不見了，“你就安心睡到明天吧，睡醒后……就變天了?！?/br>
    ☆、第20章 連環(huán)扣（六）

    第二十章連環(huán)扣（六）

    洪知禮匆匆忙忙將證據(jù)銷毀后，這才松了一氣。乘車回去時(shí)想，得將家里的也毀了，方能徹底安心。便讓車夫駕車快些，回到翠竹林，不見女兒外孫在外頭，倒是看見地上有拖動(dòng)的痕跡，直進(jìn)竹林。

    他心底不安，忙跑進(jìn)屋里，里頭被翻得亂七八糟。再去看平日藏賬本的地方，已空空如也。這才明白自己是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那些人的目標(biāo)根本不是放在官府的那些書信，而是自己手中的賬本。

    要扳倒自己的是誰？他唯有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除了她他想不出誰會(huì)害他，永安侯的兒子和自己可是八拜之交，這是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的事。誰敢動(dòng)他分毫？

    他此時(shí)真想拔刀將洪錦玉捉出來，將她殺了。要離開這里時(shí)，桌上一張紙條飄然落下。拾起一看，目光更有兇煞。

    ——若要贖回賬本，便來綠苑林，帶上萬兩銀票。

    翠竹林中又分幾個(gè)小林，住在綠苑林的……正是阿古。

    洪知禮目露兇光，那個(gè)女人到底要做什么？她和薛升不是一起的么？難道真正要害自己的人是薛升？

    這一想，好像并沒錯(cuò)。這分明是薛升和阿古一起設(shè)下的陷阱，先是薛升誘自己出林，再讓人來偷賬本。如今讓他拿錢去贖回，根本就是黑吃黑，一口吞掉他上萬兩銀子?？蛇@于薛升有什么好處？他是傻子不成！

    洪知禮取了銀票，卻是藏在靴子里，轉(zhuǎn)身將書撕下幾頁，折好塞進(jìn)懷里，從鏡子里看來，就好像藏了好幾張銀票。他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匕首，放在紙張后面。

    無論是誰在戲弄他，都得死！

    綠苑林中，鴉雀無聲。只有風(fēng)吹落葉的聲響，洪知禮緩步往前面走，生怕途中設(shè)下了什么要命的機(jī)關(guān)。見到那竹屋，門前只坐了一個(gè)姑娘。一身和竹綠融為一色的羅裙，神情淡然，看著詭秘非常。

    “老夫就知道你非善類?！?/br>
    阿古偏頭看去，緩聲，“我只求財(cái)，其他的都不要?！?/br>
    洪知禮冷笑，“你和薛升串通好的？”

    “此事跟薛六爺無關(guān)，他視你為知己，又怎會(huì)做那種事。我拿到錢后，就會(huì)離開京城，不會(huì)多留?！卑⒐诺?，“一手交賬本，一手交錢。”她瞥了一眼洪知禮，“我知道你心有怒氣，想殺了我，可你要是動(dòng)了手，金書就會(huì)把賬本交到刑部，到時(shí)候，可不是幾萬兩銀子能解決的了?！?/br>
    “我問心無愧，為何要給你？”

    阿古笑了笑，艷絕無雙，這笑在洪知禮看來，卻帶著血腥味，“問心無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粥水里放的是什么rou，別以為當(dāng)年秦老板家破人亡我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也別以為你這做買賣的本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誆騙別人得到的！”

    洪知禮睜大了眼，“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我要的只是錢，拖也沒意思。將你的罪證都贖回去，我絕不會(huì)再纏你片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