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顏愣愣地看了眼屋外的藍天白云，直到那太監(jiān)第二次叫她她才回過神來。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的沙啞，但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皇帝駕崩了，你去告訴楚妃，本宮心愿達成，要走了?！?/br>
    她要去過自己的日子了。

    取下鳳冠，脫下華袍，走出皇宮，離開京城，漫隨天外云卷云舒，坐看庭前花開花落。

    柯清怡說得對，她解放了，而不是該結(jié)束了。

    屬于她宋懷顏的新人生，這才剛剛開始。

    ☆、第27章 番外·宋懷顏與泊銘

    又是一年春。

    先皇廣武帝趙晟倫駕崩后，女帝葉綺遙是年末正式登基，改名葉禮，瑯國江山從此換了姓氏，不再是趙家的了。葉禮繼位后，提倡農(nóng)商皆本，輕徭薄賦，緩解農(nóng)商官矛盾，又興修水利，改革科舉，實施一系列的政策，史稱葉帝新政。

    新政推行得當(dāng)，效果顯著，不過半年時間，瑯國的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老百姓安居樂業(yè)，官民和睦，全國上下呈現(xiàn)出一派欣欣向榮。

    關(guān)于廣武帝的駕崩，民間眾說紛紜，有的說廣武帝是病死，也有版本說是葉禮逼宮弒君，更有人猜測是宋皇后自刎之前謀殺親夫。

    是的，根據(jù)歷史記載，廣武帝趙晟倫去世當(dāng)日，在廣武帝的病榻前也發(fā)現(xiàn)了皇后宋懷顏的尸體，疑似殉情而亡。

    說書人有說書人的故事，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猜測。

    宋懷顏也有她自己的日子。

    江南水鄉(xiāng)，某一小鎮(zhèn)。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書堂傳來孩子們的朗朗讀書聲，單純而清脆，像是山谷間的春風(fēng)一般。孩子們念著老成的詩經(jīng)，倒是專心致志，抑揚頓挫，還帶有感情起伏，可愛之極。

    宋懷顏穿著一身素白色的布裙，輕挽發(fā)髻，手中拿著課本，一邊聽著學(xué)生們背誦，一邊在教室里巡視走動。

    等孩子們背到第三段內(nèi)容時，她走到一個小胖墩旁邊，從身后用戒尺輕輕拍了拍他悄悄往上翻的右手掌，只見上面打了小抄。宋懷顏的語氣稍帶嚴(yán)厲：“小胖，昨晚又貪耍去了，沒有認(rèn)真溫書？”

    孩子們背完了，見王小胖被給抓住了，都在旁邊幸災(zāi)樂禍，只聽有個男孩子笑道：“先生！小胖昨晚還來找我去偷瓜來著！”

    一會兒又聽有個女孩告狀道：“先生！昨天我看到小胖在田里捉小蟲耍！”

    “就是就是！小胖可過分了！抓到了還拿來嚇我和小婷！”

    “先生，你說過的，男孩子不能欺負(fù)女孩子，你看小胖又沒溫書又干壞事，你可得好好罰罰他！”

    “對，先生！你得罰他！”

    在伙伴們的“聲討”下，小胖墩的臉漲得通紅，他“嚯”地起身，像個小霸王一樣指向最先起哄的那個男孩子道：“劉小二！你還敢說！最后你還不是屁顛屁顛跟著我去了！”

    “小胖！”宋懷顏皺著眉，“我平時是怎么教的你們？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不但不認(rèn)錯，還拉別人下水，看來你今天得好好反思反思，放學(xué)的時候我要好好跟王嬸談一談你的學(xué)習(xí)情況?！?/br>
    一聽要被找家長，小胖墩頓時焉兒巴了，他哭喪著臉：“先生，你可別跟我娘說，不然她要罰我不吃飯！”

    宋懷顏道：“行，但你要抄二十遍詩，明天我要聽你背。”

    小胖委屈道：“啊，二十遍啊……”

    宋懷顏笑道：“怎么，嫌少呀？那就再多抄十遍吧。”

    “別別別！”小胖墩嚇壞了，“先生，就二十遍吧！不多不少剛剛好，和我家養(yǎng)的雞鴨一樣數(shù)目，好記?！?/br>
    聽到王小胖的話，在座的孩子們都哄堂大笑起來，就連宋懷顏也忍俊不禁。

    半年前離開皇宮后，她跟著紅燭回到了紅燭的老家，江南的一個鄉(xiāng)村小鎮(zhèn)。

    紅燭家里只有她一個哥哥和嫂子，父母早些時候都去世了。她對她兄嫂以及村子里的其他人稱宋懷顏是她在宮里當(dāng)差時的姐妹，地位要高她一些，知書達理，出宮后無家可歸。

    宋懷顏在離開京城前得到了一筆不菲的盤纏，來自葉綺遙。到達江南后，她身上的銀兩還剩下很多，就在村里買了一座宅子，又修了一個書堂，由她當(dāng)老師。

    村里人一聽教書的女先生是宮里的人，收費又很白菜價，所以都爭先恐后地把孩子送過來讀書，想讓自己的兒女也跟著開開眼。

    “先生！那個‘君子’又來了！”坐在窗外的劉小二忽然喊了起來，把孩子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宋懷顏抿了抿嘴，抬眼望去，只見書堂外的柳樹下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白衣翩翩，面如冠玉，俊秀儒雅，正朝她這邊微笑。

    四目相對，她的臉上不自覺地染上兩朵紅云，趕忙把頭偏了過去。

    小胖墩新奇地看著宋懷顏臉紅的樣子，叫起來：“哇！先生臉紅了！先生臉紅了！”

    他這么一說，書堂里的其他男孩子也跟著起哄。

    宋懷顏氣笑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對一個女孩子道：“小婷，帶著大家再背會兒詩，我先出去一下?！?/br>
    名叫小婷的女生乖巧地回答：“好，先生！”

    可誰料宋懷顏剛走到江泊銘的面前，身后就又傳來了書堂整齊的讀書聲，念的卻不再是之前的那首。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聽到孩子們讀的內(nèi)容，宋懷顏一個蹌踉，險些平地摔跤。

    ——好在有江泊銘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這么不小心？”江泊銘眼波如春水，唇角笑意融融，正盯著她看。

    宋懷顏發(fā)窘道：“我……”

    “哇先生跌進了‘君子’的懷里呢！”

    “先生先生！你就是窈窕淑女吧”

    “哇——”

    聽到身后響起的孩子們的起哄聲，宋懷顏臉都紅到耳根子里了，她急忙想要掙開江泊銘的手，可奈何怎么弄就是甩不開，江泊銘緊緊地抓著她不放手。

    她氣惱地抬頭瞪向江泊銘，沒想到對方正無比淡定從容地看著她，眼底的笑意愈發(fā)明顯。

    宋懷顏避開與江泊銘的直接對視，道：“你……你還不趕快把手放開？”

    江泊銘笑著問道：“他們?yōu)槭裁唇形摇印?？?/br>
    宋懷顏解釋道：“上次教他們的詩里正好有‘君子之風(fēng)’這個詞，剛說完意思，你就來了，他們覺得你挺貼合他們心里君子的形象的，之后就一直用這個代稱你。小孩子不懂事，沒有什么別的意思?！?/br>
    江泊銘挑眉道：“那先生你覺得在下符合嗎？”

    宋懷顏道：“你再不放手，別說君子了，我可要喊你登徒子了！”

    江泊銘這才松開她，笑瞇瞇地對書堂里探出腦袋來看戲的學(xué)生們，朗聲道：“上次忘了介紹了，在下江銘，是你們宋顏老師的愛慕者，以后喚我江先生就可以了?！?/br>
    八卦的孩子們炸開了鍋，七嘴八舌起來。

    “江先生你也是宮里的人嗎？”

    “江先生也來教我們念書吧！這樣可以天天和宋先生在一起了！”

    “先生！你就接受了江先生吧！”

    “是啊是啊，先生，紅燭jiejie都嫁人了，你也該嫁了！”

    這群熊孩子們！

    宋懷顏羞得來都要暈過去了，對江泊銘嗔道：“看吧，都怪你把孩子們逗起來鬧！這下說都說不清了！”

    江泊銘笑道：“說不清什么？我本來就是你的愛慕者啊?！?/br>
    不想讓孩子們聽到，于是宋懷顏低聲道：“丞相大人，你以后還是不要老來找我了。我想安安靜靜地過平常老百姓的日子?！?/br>
    她已經(jīng)不想再接觸到與皇宮的一切了，包括人。

    她現(xiàn)在過得很好，化名作宋顏，這里除了紅燭外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也沒有人會將她當(dāng)做特殊的人來對待。

    每天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她已經(jīng)夠知足了。

    “好啊?！苯淬懙故撬斓贸鋈艘饬?，“我們一起安安靜靜地過平常老百姓的生活吧?！?/br>
    宋懷顏蹙眉，看著他道：“你什么意思？”

    江泊銘語氣輕快道：“我這個月向皇上辭官了，皇上同意了?！?/br>
    宋懷顏訝然：“你說什么……葉綺……皇上竟然還應(yīng)了你的辭呈？”

    江泊銘笑道：“現(xiàn)在她步上正軌，已經(jīng)不那么需要我了。我跟她說我要來找你，她就準(zhǔn)了?！鳖D了頓，他又加了一句，“皇上她也很是記掛著你，托我代她問聲好?！?/br>
    江泊銘這一走，葉綺遙身邊又少了個能說真心話的人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身邊可全身心信任的人會越來越少，直到?jīng)]有。

    總會有一天，她的身邊會充斥陰謀與算計，生活里到處都是虛假的人心。

    她會變得無堅不摧，卻也會變得孤獨疲憊。

    這就是她所選擇的道路，她無怨無悔，也不得怨悔。

    帝王的寶座，從來都是荊棘叢生的地方。

    美好的江山，只有付出代價才能擁有。

    宋懷顏從那森嚴(yán)的皇宮里逃了出來，葉綺遙卻將自己捆綁在了高大的宮墻之內(nèi)。

    沉默了一陣，宋懷顏開口道：“我不值得你為我這么做，我嫁過人、掉過孩子，已經(jīng)不年輕了。只要你開口，哪怕是京城現(xiàn)在的第一美人或是才女，都會爭著嫁給你的?！?/br>
    江泊銘看著她，緩緩道：“可我不喜歡她們，我只喜歡你。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你就是你啊。”

    懷顏，我只喜歡你。

    曾經(jīng)有個人，也對她說過這句話，結(jié)果最后還是背信棄義，忘得一干二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實在是不敢相信所謂的一心一意了。

    似是料到宋懷顏心中所想，江泊銘耐心道：“懷顏，我在京城無妻無妾，身家清白，我的心里始終只有你一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鄰居了，住你家對門。我們一起教書，一起過隱姓埋名的生活，冬天時一起包餃子，春天時一起釀春酒，夏天時一起賞荷花，秋天時一起掃落葉。時間總會證明一切，我會一直陪著你，等著你?！?/br>
    春夏秋冬，在他的言語里都是平平淡淡，卻充滿著美好與真誠，深情款款。

    他所描繪的未來實在是太溫暖，使得宋懷顏忍不住心生向往起來。

    記得柯清怡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暗示她，江泊銘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