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林枕棠已經(jīng)許久沒有說話了, 但是這一次, 她終于開了口,“蕓表哥應該知道,沒有兵權, 便形同廢人,處處受人輕賤、被人折辱。更何況……哪怕是蕓表哥自己,不也依附了手握兵權的忠勇侯府嗎?” 聽到這話,趙蕓呵笑一聲,他并無一絲窘迫,反而微微搖了搖頭,“你我不同,我不過是暫時攀附,而你呢?棠兒,你本該冰清玉潔……” 本該冰清玉潔?這意思是…… “蕓表哥,我不知你是什么意思?!绷终硖牟唤嬗袘C色,她有些吃驚地看著趙蕓,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這么說。 趙蕓在自己心中,一直是溫柔可親的好兄長,此刻,就算蕓表哥不為她著想,肆意地猜測自己,卻也、卻也不該這樣說出來! “蕓表哥,還請不要血口噴人。”想到這里,林枕棠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說起來,棠兒還從未這般疾言厲色對著自己說過話,趙蕓想著,若自己猜測的一切不是真的,那該有多好啊…… 他微微一笑,無限惆悵,“是否血口噴人,表妹想來該是最了解的。但表妹要清楚一點,那就是他不可能給你名分。想當初舅父因為賀乾淵的母親做人外室而將她趕出林府,讓她成為京城最大的笑柄,那么如今……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報復你。” 聽到這話,林枕棠微微出神。 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所以……會嗎?自己會是賀表哥復仇的一步棋嗎? 說實話,就賀表哥睚眥必報的為人…… 她不知道。 只是……她又有什么辦法呢?當初若不是去求了賀表哥,那么大哥又如何得以平安歸來? 既然這已經(jīng)選好的事情,那么就不要再想后果。 于是,林枕棠雙眸平靜,她容色沒有什么表情,清冷地直視著前方,“蕓表哥說笑,我同賀表哥并未發(fā)生什么,又何需什么名分?!?/br> 趙蕓顯然并不相信她這一番話,但是看著林枕棠,他還是沒說別的,只輕聲道:“棠兒,不要后悔,便好了?!?/br> 聽到這話,林枕棠心中卻涌起無限悲涼。 后悔么? 貞潔對于一個女子而言,是何等大事啊。她既然已經(jīng)堵上了自己這一生,那么便永遠也不會后悔。 突然,煙花爆開的聲音猛烈的傳來,林枕棠仰頭看去。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漆黑夜幕上,焰火升空,映得周圍都一片絢爛。 美人雙眸湛湛,泛出天上絢爛的色彩,有極盡瑰麗的煙火落入她剔透的眸子里。 這場景,正落在一個黑衣男子眼中。 今日明明是闔家團圓的歡喜日子,來人卻穿了一身濃墨般的長袍。 他眉目沉沉,一路走來,雖然沉默無聲,卻又帶著凜冽殺意。 但讓人驚奇的是,眾目睽睽之中,男子對著林枕棠,伸出修長白皙的手,“走?!?/br> 林枕棠不明所以,也看向賀乾淵。 “賀表哥?”她輕聲喚著,暗暗提醒賀乾淵在眾人面前不要如此。就算大齊男女大防不算嚴重,但是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地接觸,會被看出問題。 府中氣氛怪異,林仲和林玙不再仰頭看煙花了,而是紛紛看向賀乾淵。 其實不止他們二人,一時間,林府里所有人,都看著這位玄衣深重面容俊秀的男子。 賀乾淵卻渾然不覺,他眼中唯林枕棠一人。此刻,賀乾淵依然伸出手等著面前女子的回應。 賀表哥是不能忤逆的,但是父兄那邊也不能讓看出端倪…… 林枕棠略一咬唇,然后便站起身來,她反應飛快地對著林仲道:“父親,賬目有些問題,我之前給表哥說了,這會過去對對。” 她是在信口胡謅,除夕日還管什么賬目呢?但是不這樣說,難免讓這一切顯得更不對勁。 兩害相較,該取其輕。 林仲是個聰明人,他很快應道:“那去吧,小心點?!?/br> 林玙察覺到了怪異,他看向林仲,后者微微搖了搖頭。 見父兄那邊沒有異常了,林枕棠思忖著明日她再想辦法自圓其說,此刻還是趕緊聽賀表哥的話吧…… 這么想好了,林枕棠行禮,輕聲應了,然后她抬眼,看到賀乾淵依然伸手等著她。 眾人眼皮底下,她怎么好伸過手去呢?只好拿過一個糯米團子,快速地塞進賀乾淵手中。 之后,林枕棠也不敢看賀乾淵是什么表情,率先走了出去。 她走得飛快,卻還是聽得身后賀乾淵低聲輕笑了一下,只是那聲音中有沒有凜冽的寒意,卻是沒聽出來。 等終于走出了林府眾人的視線,林枕棠才停下步子。寒冬臘月,凍得她的鼻頭發(fā)紅,看起來楚楚動人,可憐至極。 “賀表哥想讓我干什么去呢?”林枕棠一雙眼睛盯著賀乾淵,“剛剛那么多的人,賀表哥不該……” 她話還沒說完,賀乾淵卻率先將剛剛那個糯米團子塞進她口中,堵住了林枕棠后面想說的話。 “帶你出去逛逛?!辟R乾淵語罷,不由分說,直接拉過林枕棠的手。 臘月的最后一日,沒有宵禁。故此,民間也是熱鬧非凡。 平民百姓在家中吃了團圓飯以后,便舉家出門,一同在街上放煙花。才子們爭相題詩,美人更是戴著絹花三三兩兩賞雪賞焰火,另外,街上還有各種各樣有趣的雜耍藝人,以及叫賣的販夫走卒。 除夕之夜,街市委實稱得上熱鬧非凡,絕對是高門大戶比不過的。 林枕棠在這一日還從未出來逛過,自然看什么都覺得稀奇,再加上天暗著,只有不時閃過煙花短暫的光芒,和燈籠朦朧黯淡的光澤,也難以令別人看清自己的面容。 這一切都讓林枕棠覺得很自在,她好奇地四處張望。 身側,賀乾淵卻是一直一言不發(fā),雖然燈火昏暗看不清臉,但是街上的行人還是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開道路。 林枕棠也有些怕身邊陰沉的男子,她幾次想偷偷甩開賀乾淵的手,到最終都失敗了。 賀表哥抓得很緊。 試了幾次,林枕棠的小心思也沒有得逞,無奈之下,便也作罷了。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了一家糖人小攤前,這家糖人買賣好極了,排了長長的隊。 “想吃嗎?”賀乾淵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林枕棠沒有見過糖人,更沒吃過,她不明所以,“那是……” 不等她回答,賀乾淵便對著秦羽抬了抬下頜。 秦羽會意,往那邊走去,但他只走了兩步,很快又回來,“大將軍,買哪個?” 糖人的樣子那么多,他得問清楚大將軍喜歡哪個。 “兔子?!睕]有問林枕棠的意思,賀乾淵直接回答道。 “是。”秦羽的確算得上是稱職的親兵,從來不在乎身份,也不問什么原因,此刻得了命令,便立馬過去排長隊,就為買個兔子糖人。 林枕棠有些想笑,但是她顧及到賀乾淵在這里,最終只在暗處偷偷彎了彎唇角。 他們兩沒有等秦羽,而是繼續(xù)往前走了幾步,林枕棠正見那邊關東糖的鋪子有趣想要看看,還沒來得及走到跟前,突然,一匹馬橫沖直撞,也不知是從哪里過來,眼見著就要撞上林枕棠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賀乾淵反應奇快,他以驚人的速度,一把扯過林枕棠,然后飛速將她護在身后。 馬兒沒撞上林枕棠,最后撞上了路邊的柱子,這力度不小,驚得人群四散逃開,連它自己也喘著粗氣停下了。 林枕棠驚魂未定,她還眼花心跳著,就聽又來一道歉意又帶著急切的聲音,在不住地說著抱歉的話。 天黑著看不清,但是聽那人說得話,想來該是那匹馬的主人。 連馬都馴不好?又是一個廢物……賀乾淵伸手摸上了玉璏,正準備將劍從劍鞘里拔.出.來。 也就在此刻,卻聽身旁傳來嬌軟的女聲,“沒事的,不要緊,我并沒有受傷。” 在無人看到的黑暗處,賀乾淵握著劍柄的手,又松開了。 也就在此時,秦羽拿著兔子糖人回來了,他正欲抱拳請教大將軍示下,卻見賀乾淵瞥了一眼林枕棠。 秦羽這才反應過來,立馬遞給了林枕棠,“林小姐,請?!?/br> “謝謝?!绷终硖挠行@奇的拿過那兔子糖人,她舉得高高的,借天上煙火的光芒看手中新奇的物什兒。 淡金透明的糖塊兒,居然能成一個小兔子的形狀,簡直是太神奇了! 林枕棠這么想著,好吃地輕輕舔了舔,瞬時,一股清甜的味道充斥在舌尖。 “好甜……”林枕棠微微笑了笑,她轉頭看著賀乾淵,“謝謝賀表哥?!?/br> 賀乾淵沒回應,他雙目平視前方,也沒什么表情。卻聽林枕棠又繼續(xù)道:“還有剛剛,也謝謝表哥?!?/br> “無妨?!辟R乾淵聲音淡淡,仿佛還是沒有情緒上的起伏。 此時,天上的煙火已經(jīng)逐漸少起來了,路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許多,或許是到了回家守歲的時候。 盡管今夜林枕棠雖然看得高興,但是此刻見人越來越少,還是忍不住道:“賀表哥,恐怕到守歲時候了,我們也回去吧?!?/br> “好。” 回去的路上,兩人皆無話相談,但林枕棠其實一直都有話想說。 她惴惴不安,卻又覺得這話還是給賀表哥說一聲比較好。 直到走了好長一段路,想了又想的林枕棠終于試探著開口,“賀表哥,我怕有人知道我們……” 說到一半,她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自己和表哥的關系,竟是住口不說了。 但片刻后,身邊那人冷笑著開了口,“是趙蕓?” 聽到賀表哥用這樣的口氣說出蕓表哥的名字,林枕棠大驚,只覺蕓表哥兇多吉少。 于是,林枕棠又忍不住慌亂起來,她正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為趙蕓推脫,卻又聽賀乾淵漫不經(jīng)心道:“怕什么?” 聽到這話,林枕棠又不知該怎么說了,她張了張唇,最終道:“是,有表哥在,枕棠沒什么可怕的?!?/br> 話音一落,兩人又是久久無話。 路程算不上遠,很快也就到了林府。 只是……不知是不是林枕棠的錯覺,她覺得賀乾淵似乎又陰沉了幾分。 林枕棠心中剛這樣想著,像是為了回應她一樣,賀乾淵松開了林枕棠的手。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惹得賀表哥不高興了,只是此刻,自己卻又有個問題呼之欲出,幾乎想要不計后果地去問賀乾淵。 “賀表哥……”林枕棠心中糾結了許久,這一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聽聞我父親同姑母有些過節(jié),真的是這樣嗎?” 這話一出,剎那間,天地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