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第五君說了很多。 大剛攥著他的手,眼淚汪汪地把頭蒙進(jìn)被子里。第五君輕輕嘆了口氣,哄道:“都過去了,老來談資而已?!?/br> 第五君把大剛的腦袋扒出來,彈了一下他腦門,笑著說:“為師只講這一回,過了這村沒這店。不聽我就走了?!?/br> 于是大剛抹了一把眼睛,在被子里瞪著第五君,說要聽。 他感覺屋里好暖和,被窩里好舒服,師父的聲音也好催眠,光線暗暗的,還有什么香香的味道。 第五君面容柔和而平靜,嘴巴輕輕開合。 大剛的眼皮一耷一耷的。 困頓的視線里,第五君繼續(xù)溫聲講著他的睡前故事,像是專門為讓他安眠而下凡的神仙。 師父的嗓音真好聽,即使是白發(fā)的師父也好看…… 大剛眼前漸漸變得模糊,睜眼越來越難。他隱隱約約還聽見一連串巨大的驚雷,雷聲那么近,他卻沒有被嚇到,反而心里無比踏實。 大剛越來越迷糊,在陷入沉睡前,他聽見師父說:“守好灸我崖,不要去報仇。” 他連嗯一聲的力氣都沒有,手腳都軟得像陷入了棉花。 然后他感到有一只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好孩子?!?/br> 第247章 讖語(八) 床頭的安神香靜靜燃著,第五君站在大剛的榻邊,凝視著小徒弟的睡顏。 窗外是愈來愈近的滾滾驚雷,榻上是少年安睡的小小鼾聲。 窒息感卷土重來,第五君眼睛慢慢爬上血絲。 他看了大剛最后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又一道雷劈下,整座吊腳樓都抖了一抖,樓梯扶手都有些搖晃。 第五君一步步下到一樓,隨手抽了一張宣紙放在案上,給大剛留了字條。 他看著自己寫下的字笑了一聲,輕輕撂下毛筆。 香爐里傳來的焚香味道在潮濕的空氣里聞著有些重。 第五君深吸一口氣,盯著司少康的牌位,給靈堂作揖。 末了,他艱難地直起身子,撐著一口氣拔開門閂。 雨轟的一聲涌了進(jìn)來。 門板哐地拍在墻上,涌進(jìn)的狂風(fēng)把沉重的診床往后撲地推了一尺,蠟燭一瞬間全滅了,整間屋子陷入黑暗,唯一的照明來自于屋外的閃電。 門框里,第五君周身濕透,銀發(fā)狂舞,那身青衣緊裹著他蒼白的身軀,在雷電交加之下像是裹尸布。 第五君用盡所有的力氣才把門重新關(guān)好,將門從外面插上。 他靠著門喘息了很久。 在他看不見的診室內(nèi),一片漆黑的靈堂上,一個牌位閃爍了兩下金光。給先祖祭祀的香終于滅了,余煙消散,好似一縷仙氣離開了灸我崖。 第五君沒有打傘,仰頭看著頭頂廣袤無垠的黑暗天空,他在灸我崖的這些日子,沒有踏出去過一步。 冰涼的無根水把他臉上的易容沖刷得干干凈凈,好像是在給他赤條條的尸體斂容,祭品正在受洗。 第五君走進(jìn)雨水匯成的水流中。灸我崖地勢較高,街道上的水卻已經(jīng)到了腳背。 邪陣已起,生靈涂炭。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折毀的樹木、破損的房屋,閃電像是蜘蛛的觸角,隨機(jī)而飛速地移動,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會劈在哪里。 雨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三丈以外就難以辨別是人是畜,只要是靜止的都不知是死是活。 第五君憑著記憶往未名山上走去。蓬萊島的盡東就是這座不算高的未名山,他的身體反應(yīng)已經(jīng)告訴了他,邪陣中心就在那里。 往山上走著,隱約有嘈雜的人聲順風(fēng)飄到了第五君的耳朵里。好像有百姓遇險。 他扶著樹艱難喘息,拿手擋在眼前,意外地看見了幾個玄陵弟子。 他們在灸我街的另一頭正在從一處倒塌的房屋里往外救人。 第五君并不認(rèn)識他們——在這樣的雨里他根本看不清人臉、也看不清衣料——但閃電之下,那些人腰間的金屬物事反射的金光實在是太過于熟悉。 雨水潲進(jìn)了第五君的鼻腔,他不得不低下頭來大口呼吸。喉嚨收窄,大腦已經(jīng)不轉(zhuǎn)了。第五君沒有去想玄陵門的人為什么在這里、又是什么時候來的,而是扯了一下嘴角,腦海里飄過一個念頭:玄陵門總算做了一件好事,是救人,而不是害人。 第五君的手指死死摳進(jìn)樹皮,為了站直,每一節(jié)脊骨的活動都無比痛苦,他這輩子從沒想過,只是爬到山頂而已,就能讓他生不如死。 未名山并不是蓬萊島東的景點,向來爬山的只有砍柴的樵夫,走的都是踩出來的土路。 暴雨之下,這條上山的小路無比泥濘,異常難走??v使第五君已經(jīng)很小心了,還是摔了數(shù)次,渾身都是泥,只有那一頭銀發(fā)仍無比刺眼。 烏云沉降在未名山,從山腳到山腰都被雨云裹住,云層里的閃電像是棉花里插著的銀針。 往山頂走,就要穿過這片云,越往上越是無法呼吸。第五君的鼻子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進(jìn)氣的功能,嘴巴一張開雨就往里灌,明明是走路卻像是鳧水。 第五君撐著樹枝做的拐杖,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站在盡東的山頂時,已經(jīng)在暈厥的邊緣。他狼狽至極,渾身淌著泥湯,本能地、機(jī)械地呼吸著。 他忽然笑著想,如果那些玄陵弟子看見他,說不定會以為他是個地葬魘,他就把白發(fā)弄到臉前開口說話嚇?biāo)浪麄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