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章 灸我崖(三) 自灸我崖病患爆棚以來,第五君常常從巳時接診到戌時,半夜還偶有急癥叨擾——小兒高熱,癲癇發(fā)作,閉氣暈厥,云云。待他每日結束接診,能有口喝茶的時間,對面茶水攤老劉早就收攤回家,數錢吃飯熱炕頭了。 幾天前,好容易病患走得早,第五君急急忙忙出了門,拜托茶水攤老劉訂購一批瓦片——灸我崖的屋頂漏得要塌了。 這漏屋頂還是有一個病人不幸用腦門接了一泡鳥屎,他實在是心中抱歉,才下定決心要把好不容易賺來的一點錢全額撥款,對灸我崖進行整體修繕。 病人來針灸總喜歡嘮嗑,大家都好奇,這位默默無名的年輕道長怎么前三年沒有如此行醫(yī)救人,如今才開始? 對此,第五君只有一個回答:“師父不允?!?/br> 師父不允的道理,第五君心里自然明白。他師父姓司名少康,其實也并非灸我崖的內姓門生;非要讓他遵循灸我崖的傳統、不廣濟世的原因,不過是為了讓他隱姓埋名,求個平安而已。 可如今,不拿出來點自己的本事,這灸我崖可就真保不住了。師父,你可別怪我。 師父都不在了,你真怪我我也聽不見。 心里這么念叨著,第五君給司少康的牌位上了炷香。 醫(yī)館內有一長案,長案背后就是一面墻的小靈堂。上頭工工整整擺了一溜牌位,從右至左依次為: 白大力,白大壯,白大強,白大勁,白大氣…… 又端詳了一遍灸我崖列祖列宗的尊姓大名,第五君:“……” 天黑了沒多會兒,灸我崖的門就被叩開了。 茶水攤老劉和兒子推著滿滿一板車的瓦片來到了灸我崖門口。爺倆一趟趟把瓦從板車上搬至屋內,不讓第五君插手。 老劉:“小道長,您那雙手是用來救人的,這些粗活,我們來就好!” 搬完瓦片,老劉又對第五君道:“小道長,您要是需要個幫手爬高上低的,盡管叫我們家大剛來!” 第五君看著小男孩,十歲左右的年紀,看上去機靈得很,只是這名兒—— 大剛…… 怎么跟灸我崖的起名風格莫名般配。 第五君沒立刻答老劉的話,而是繼續(xù)看著這叫“大剛”的小男孩。 一雙眸子漆黑水靈,滴溜溜地轉,正好奇地打量著醫(yī)館的一切,小手還忍不住戳了戳硬邦邦的診床。 第五君問:“你想學醫(yī)嗎?” 老劉吃了一驚,登時大喜。 大剛仰臉看向第五君。眼前的青衣哥哥身形清瘦,但是極有風骨。面色蒼白,眼睛卻清冽得很。被他瞧著,大剛覺得自己的靈魂得到了滌蕩。 他立刻站直腰板,挺起了小小的胸脯,回答道:“郎中,俺想!” 老劉馬上敲了大剛一記腦瓜崩:“小崽子叫什么郎中,快改口,叫師父!” “師父!” 第五君頷首。 帶劉大剛在靈堂前拜了拜,這徒弟就算收了。 老劉在后面看著,喜不自勝。 第五君把爺倆送到門口:“明日起,大剛就住在灸我崖吧。” 老劉“哎哎哎”連忙應聲,劉大剛也期待地點頭。 第五君又把幾兩銀錢交到老劉手里:“前幾日欠下的茶錢?!?/br> 老劉頓時失色,趕忙把錢又退了回去:“大剛的師父,怎能要錢!使不得!使不得!” 第五君沒再推脫,把錢收了。 第二日辰時,第五君打開灸我崖大門的時候,對面老劉的茶攤已經出攤許久了。大剛乖巧地坐在小馬扎上,一只小包袱放在桌上。 “師父!”大剛抓起小包袱,興沖沖地跑過街。 “嗯,進來吧?!?/br> 老劉欣慰地看著兒子進了灸我崖的門,熱淚盈眶。 師徒二人開始給屋頂換瓦。 “哇,師父!您這屋頂好破啊!” “是啊?!?/br> “師父!這瓦多少年了?。俊?/br> “百余年了吧?!?/br> “師父,這瓦就一直這么破?” “是啊?!?/br> 劉大剛不再吱聲,看來師父家的確很窮,比自己家都窮。 第五君看著徒弟滴溜轉的眼珠,道:“既入灸我崖,就需放下凡世俗物的牽絆。入了仙門,自當清清爽爽?!?/br> 這話如果是從別人口里說出來,八成會叫人笑話——自家門面都破成這樣了,還好意思說是不受凡俗所困清清爽爽!然而如果是個天人之資、妙手回春的道長這么說,就一點也不違和了,甚至還有了許多哲理。 大剛興奮道:“師父!原來我是來修仙的?。“车f俺是來學做郎中的!” 第五君:“……” 他大概能懂老劉的心,做郎中怎樣也比風吹日曬地練攤強。面前十歲孩子的臉上撒滿了光芒,雖說灸我崖是整個蓬萊仙島最破落的門派,第五君也不忍澆滅他的歡騰。 “灸我崖位列蓬萊八十八仙門,為行醫(yī)求道的一支,以針灸奇方為長……” 有了結實的屋頂,第五君頭一次在如此安寧的寢室里睡下。 他小徒弟在他隔壁。灸我崖的吊腳樓太小了,二樓統共就三間房,現在兩間住了人,一間空著堆雜物。 許是在透風撒氣的屋子里睡慣了,現在窗子也密閉,屋頂也嚴實,萬籟俱寂下,第五君有些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