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他身邊被幾十個警衛(wèi)重重護衛(wèi)著,前面是從官媒帶出來的十幾個記者,把鏡頭一路對準他。不過那些朝貢國來參展的蝦兵蟹將,還是紛紛踮著腳,隔著安保人員,拿出手機不停抓拍,希望能留下一張近距離的留念。 想到趙宣自出生以來一直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趙佑媛油然而生一種同情。 該國官員想去拉著趙宣的手,給他介紹一下展館情況??墒鞘謩偵斐鋈ィ惚痪l(wèi)隔開了。也有人抓拍時太忘乎所以,身子前傾,被警衛(wèi)警告道:“請您靠后?!?/br> 在人群里,趙佑媛聽到有人打著越洋電話自豪地直播:“我見到宗主國的儲君殿下了!是儲君!還有很多中華的內(nèi)閣高官,嗯,都是在電視里才能看到的!” 幸好朝貢體系內(nèi)的國家,彼此間國際通話不算貴。 哪個館要停留多長時間是有限定的,因此趙宣按照導引員的引導,走進了展館。卻在不經(jīng)意間,隔著重重人群,驀然一瞥,看到了趙佑媛的身影。 視線相交,在錯愕一瞬后,趙宣便是一笑。 這沒有逃過周圍跟著的攝像機,一瞬間這個充滿溫柔意味的微笑被抓拍了。 桂宮悠子跟著趙佑媛站在人群里,她看著趙佑媛臉上掩飾不住的笑,還有膠著在某個人身上的眼神。他們兩個人隔著重重人群,那不經(jīng)意間眉目傳情的一瞥,卻沒有漏過她的眼睛。 她有些怔然。隨后,一個驚訝卻又合乎意料的猜測,浮現(xiàn)在了她的心頭。 竟然……會是這樣嗎? “我們走吧?”等趙宣走向下一個國家館,趙佑媛的問話,才把桂宮悠子的神思拉了回來。若有所思地往走遠的人群中一瞥,她收起心中猜測。 . 金陵迎來了比三月份還要熱鬧的繁華勝景,并不僅僅是朝貢國博覽會,體育交流賽也在四月十日開始舉行了。作為全球最大的體育交流賽事,它的規(guī)模遠超奧林匹克運動會,體育項目也有更多類別,比如武術,比如馬球,比如圍棋。 出席體育開幕式的必須是皇帝陛下,因為大宋對于武體方面非常重視。于是白天逛展館、看演出,晚上回家看電視重播體育競賽,是金陵人最愜意的享受。 看著各國的運動團,說了勉勵的一番致辭后,皇帝在鏡頭前一如既往的淡定,卻在離開主席臺和鏡頭后,露出了心事忡忡的表情。 皇后在消化完兒子喜歡宗姬的事情后,終于是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帝,老夫老妻一起來分享一下這酸爽的感覺。 而皇帝雖然心理承受能力比皇后強,但聽了這種事情,也高興不到哪兒去啊。 悶了幾天,他還是決定把這個一貫省心的兒子叫到面前來垂問幾句。 垂拱殿里,剛剛從體育開幕式上回來的皇帝,換下身上的皮弁服,背對著趙宣,不動聲色地道:“你……和那個宗室女,是怎么回事?” 皇帝知情,這比趙宣預想的來的早,但卻并非毫無準備。在決定要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時,他就已經(jīng)把各種應對的可能性都想好了。 他和皇帝的感情,其實是比和皇后感情要更深一些的,這件事,本不應該瞞著他。但考慮到朝貢期,總不能影響父親的心情,只能作罷。 既然現(xiàn)在,父皇已經(jīng)知道了,那么他也不打算避諱:“父親,我是屬意于她的,也希望能夠獲得家族的認同?!?/br> “你一向是個很有主意,也很明理的孩子,因此比起你jiejie,對于你,我一向更放心。”皇帝嘆了口氣,然而接下來,便有些沉郁:“我和你母后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但我們接受,不代表宗法能認可。頌之,你要面對的,是一場風暴啊。而朕雖然想為你遮擋,卻也力不從心?!?/br> 畢竟,如今的皇權不是一千年前了,魚和熊掌無法兼得,想要保持帝國的政權和長治,就注定要犧牲部分皇權,這已經(jīng)不是天子說一句話,就可以一定乾坤的時代了。 趙宣明白父皇的隱憂,如何爭取宗族老人的認同,如何不因此動搖他身為儲君的正統(tǒng)性和權力的根基——他對感情的堅持確確實實是在走一條鋼絲。 “父皇,只要您和母后沒有因此芥蒂,一切的困難,我都會想辦法去克服?!痹诨实勖媲埃w宣褪去了作為儲君時的強勢姿態(tài),乖巧道:“對于我和她的事情,我想過很多,也有了解決的思路?!?/br> 宗法的勢力龐大,卻也并非無解。 他們,也可以借用更加龐大的力量,去對抗龐大。 見一貫有主見的兒子已經(jīng)鐵了心,皇帝知道,想勸也是浪費時間了。他嘆了口氣,問道:“什么思路,說來聽聽?!?/br> ==== 長柔公主這兩天身上各種重擔好不容易卸下了,便聽說皇帝約談了太子,雖然只是在垂拱殿,但是據(jù)垂拱殿官事廳的人說,那架勢比較像是誡勉談話,于是她又提起了一顆心。 等到趙宣晚上回到綠島行宮,長柔公主便也登門造訪。 這一訪,竟然訪出了一顆大地雷。 “你竟然,直接對母后坦白了?而且這么說……父皇的態(tài)度,還是站你這邊的……還好,還好?!?/br> 只要父母沒有強烈反對,這件事情就有堅持下去的余地。其實對孩子來說,有時候雙親一句話,就是精神上的支柱了。 想來也是,父皇的性格其實也挺護短的。也許他本心里,對這樁事不那么贊成,但宗親們要是反對,他自然而然就站到兒子這一邊了。 趙宣的反應倒是平靜如常:“今天我已經(jīng)和父皇談過了,本來是想等朝貢期結(jié)束,再對宗室說明白。既然現(xiàn)在,父皇母后的態(tài)度都已明了,我想試探一下宗室的態(tài)度,以決定下一步。” 要是宗室們反應太激烈,他就不能硬碰硬——計劃總是要建立在目標人物的反應之上的。 男人和女人做事的步調(diào)總還是不太一樣,長柔公主也只能跟著問道:“你想怎么試探?” “四月二十日?!?/br> 長柔公主一瞬間明白了:“朝貢國酒會?” 在四月中下旬時,宗主國便會在國宴中心頂層,舉辦朝貢國酒會。這之前,四月一日(朝貢禮頭一天)會由皇帝出面宴請國賓,但二十日的這一場,則是整個十年朝貢儀式快要結(jié)束的前夕,于是太子再次出面宴請,大家說些增進感情的話,氣氛也相對輕松很多。 如果是在這樣的場合下,把人帶到宴會上,但先不說明意圖——倒確實是個很好的試探時機。 . 兩個人正說著話,趙佑媛從外面回來了。她穿了一件很日常的橘粉色褙子,搭白色襯裙,披著長發(fā),十分家常,跟長柔公主打了照面后,便聽公主笑瞇瞇地道:“媛媛,宣宣要在幾天后給你一個驚喜?!?/br> 趙宣無奈地看了自己jiejie一眼,轉(zhuǎn)頭問道:“今天累么?” 長柔公主望天,怎么她出國兩年,在熱帶雨林保護野生動物,顛沛流離的,弟弟都不會問她累不累?真是嫁出去的弟弟潑出去的水! 趙佑媛的注意力顯然被公主一句話帶跑了:“什么驚喜?” “我和父皇商議過了,過幾天,你跟我出席朝貢國酒會吧?!壁w宣微微一笑,神情莫測:“也是時候,先給宗室們……一點心理準備了?!?/br> . 趙佑媛在聽到這個安排后一愣,卻隨即心有靈犀似的明白了他的苦心。 趙宣并不是喜歡算計的人,這一點,很早之前她便能感知到。但是,他仍然為了兩個人能夠獲得宗室的承認,而把一切納入了考量中。 這樣想著,心中的感動連忐忑都沖淡了,長柔公主本來覺得她肯定是要緊張一下子的,沒準兒還要猶豫一下,畢竟酒會上該穿什么衣服說什么話都不能含糊,誰知道她竟然答應得無比流利,好像事先預演過一樣:“好,我去!”殿下讓我沖鋒我就沖鋒,讓我炸碉堡我就炸碉堡! . 趙佑媛答應得很快,但過后感動消下去了,又開始忐忑。接下來的幾天,她沒有再去看朝貢國博覽會和體育競賽,一直在行宮里,復習各種酒會禮節(jié)。 等到了酒會當天,那種在一大波人面前出柜(啊呸)的心情就更強烈了,出門的時候,這種又急迫又不想去的復雜心情,簡直把她折磨了個□□。 ==== 國宴中心的頂樓觥籌交錯,收到邀請的各朝貢國王室、國內(nèi)親王及政要齊聚于此。 相比于朝貢大禮前一天,皇帝正兒八經(jīng)的宴請,這樣的酒會,氣氛就輕松得多。 趙宣坐于上首,白凈的面龐被酒染上一絲飛紅,那綺秀的容顏在絳色禮服和酒色映襯下更顯絕色。各國使臣敬酒,他端起杯子,頷首受禮的模樣,簡直優(yōu)雅絕麗到了極致。 當然,沒有人忽略他身邊坐著的女孩。這位酒會前夕到場的宗姬,來敬酒的人都難免疑惑地看她兩眼。 這種場合,既然長柔公主都出席了,多一個宗姬就……多一個吧??紤]到太子是非常在意媛宗姬的,禮賓部官員只能把名字加在了名單上。 于是在這場沒有太子妃的晚宴上,卻有宗姬穿著禮服,坐在了太子旁邊。 雖然酒會規(guī)矩不多,也沒什么定式,但當在場的宗室們,看到趙佑媛入場后,坐在趙宣身邊,一開始是差點要讓身邊侍者去提醒她,不要亂了規(guī)矩的。但是聽侍者說這是太子同意的之后,他們不禁猜測紛紜。 雖然沒有規(guī)定,但坐在太子身邊的,一邊都得是妻子吧?坐個宗室meimei鬧哪樣啊?坐個宗室弟弟也能理解,可是趙佑媛坐他身邊,特別令人遐想連篇吧? 難道趙宣是為了給媛宗姬更好的地位?雖說現(xiàn)在皇室封郡主的情況很少了,但如果過了宗族會,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沒有必要把媛宗姬放在身邊?。∵@可按理說應該是太子妃的位置?。?/br> 當然大家心里只是暗暗揣測,這莫非是太子釋放出的什么政治信號,可是思來想去,除了暗示媛宗姬有晉身為儲妃的可能外,他們真的摳破腦袋也想不到其他的方面了??! 但是,由宗姬晉身為儲妃什么的,這種猜測也太不可思議了! . 老慧親王是心情起伏最大的那一個,可是沒有當事人的正面回應,他也只能在心里猜測——殿下這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懂禮節(jié),每一個安排都是有考慮的,他這么做一定是有深意! 生在皇室,漫長的政治生涯,讓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經(jīng)隱隱猜測到了趙宣的目的。 他老練的目光落在了太子身邊的那個女孩身上。不知是否不勝酒力的緣故,她看起來有些茫然,安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這個叫趙佑媛的女孩,一年多以前,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視野里。那時候,他就強烈反對將此人認成皇親,可太子一力孤行,皇帝為他力排眾議,這就將人納入了皇族中。 再到如今,太子還想干什么?他已經(jīng)干過幾次出乎老親王意料的事了,要不是會做人,轉(zhuǎn)移了矛盾,其實跟他那個公主jiejie也有的一拼。 . 也是察覺到了身邊人的安靜,趙宣在說完祝辭,受了旁人敬酒之后,在趙佑媛身邊低聲問道:“怎么都不吃點東西?” 聽到趙宣的天籟之音,趙佑恬迷迷瞪瞪地抬起頭,“嗯?!?/br> 趙宣禮服袖子下的手,握緊了她的手,好笑道:“這就撐不住了?再堅持一會兒吧。” 趙佑媛點頭,又“嗯”了一聲。 對她沒精打采的反應無奈,趙宣抽空夾了幾箸菜到她碗里,心思難免往她身上放了一下,回憶著她似乎從方才來到國宴中心,就一直是沉默不語。 那時他剛好和某個朝貢國說了些事情,無暇分心,如今總覺得趙佑媛今天晚上不對勁。 她似乎安靜得太過了——不,不僅僅是安靜。 那到底是哪里不對? 趙宣在空隙之余,轉(zhuǎn)過頭,想在她臉上看出什么,剛想開口再詳細詢問,卻看到她的眼眸—— 幽深,一眼望不到底,更看不見情意。 就像一潭波瀾不興的死水。 大廳華燈之下人來人往,不時有影子遮住了兩人身影。 但趙宣依然看清了這雙眼睛,在其他人眼里看來,并不會覺得有何不妥。但他是極熟悉她的眼神的,在他們還沒有在一起之前,他的心中就會時時刻刻閃過她的音容笑貌,每個凝睇。 明明前段時間在朝貢國博覽會上,僅僅一眼的對視,就可以穿透人群,感受到深刻的情意。 然而在這場酒會上,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從雙眼中,讀取任何情感! 這樣的眼睛,他是見過的。 在哪里見過呢? 這眼神如此似曾相識—— 謝清琸的meimei,謝婉泱復制體! 猛然間牽動的回憶,令周圍一瞬間萬籟俱寂。 明明大廳一側(cè)有相和大曲演出,但他都聽不見了,只聽得到自己心中的聲音,一遍遍的質(zhì)疑,一遍遍地推翻。 趙佑媛看他一直在盯著自己,展開一個微笑:“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