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宣輕輕點頭，下一句話，長柔公主又差點被嚇哭了。

    “解決我和她問題的關(guān)鍵，便是修訂當(dāng)下的宗法規(guī)矩?！?/br>
    “不知jiejie有未想過，同族無論隔多少支系都不允許通婚，而與母系家族三代外便可結(jié)親，根本原因是什么？”

    ☆、第64章

    為什么父系一族，即便遠親也不能通婚；而母系一族，在法律和科學(xué)允許的范疇內(nèi)便可以不受這些規(guī)矩的限制？

    ——長柔公主一瞬間心領(lǐng)神會，明了他的意思。這是趙宣為了爭取她的支持，給出的糖啊。

    但這顆糖倒是真的甜，有足夠的誘惑力，公主表示她很喜歡。

    為什么父系族親和母系族親的差別這么大。

    換了趙佑媛倘若是皇后娘家清和崔氏某個支系的女孩，雖然也是遠親，但她和趙宣之間就根本不會存在問題。

    可她不姓崔而姓趙，這就不行。

    為什么娘家親戚可以，父家親戚就不行，說白了就是男女不平等的隱形折射么。

    這還是近百年來，隨著基因研究的進步，國家也出臺了三代外旁親可以通婚的法律。放到古代，表哥和表妹就可以通婚無鴨梨，但是若要想和同族的哪個遠房親戚通婚……那輿論環(huán)境簡直不要太酸爽，保證你把祠堂跪穿。

    可是表哥表妹就不是近親了嗎？而同族如果是旁支遠親，從遺傳學(xué)角度講，比表哥表妹科學(xué)得多吧。為什么在宗法觀念下，會如此差別待遇呢？

    .

    趙宣巧妙地把本來屬于他和趙佑媛的同宗不通婚問題，引到長柔公主關(guān)心的男女平權(quán)問題上了。

    同宗不婚為的是防止近親遺傳導(dǎo)致的后代畸形，而宗法制，強調(diào)的是父系血緣本位，父姓族人才是親，女人嫁出去了，是給夫家延續(xù)血脈的，生的是別人家的孩子，就不算親戚，因此母姓族人是外人。古代“七出三不出”的七出，基本都是在維護男權(quán)利益，女人只是維持男人血脈子嗣繁衍的工具而已。同樣的，女人就得不到和男人同等的繼承權(quán)，因為你不是血脈延續(xù)者啊。

    到了近現(xiàn)代，盡管隨著生產(chǎn)力的解放，女性幾百年來號召自己的權(quán)利，皇室也帶頭提倡了男女平等，但幾百年的自由潮流，終究無法和幾千年的陳規(guī)舊俗相抗?fàn)帯?/br>
    雖然當(dāng)今社會不再有這樣將女人深層次物化的想法，但父系社會遺留下來的根深蒂固的觀念，還是影響至深。男女的完全平等，并沒有徹底實現(xiàn)。

    大概很多女性都從來沒有意識到，她們生存的社會，擠壓了本該屬于她們的多少權(quán)益。甚至有的女人還在維護這樣的制度。長柔公主反抗和拯救的，就是這樣可悲的觀念。

    .

    聯(lián)系到趙宣這層問話，潛在的意思，長柔公主露出了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笑容。

    “宣宣，看來這件事，我想方設(shè)法也要促成了?！?/br>
    先前太子對她所投身的事業(yè)，一向秉持贊同，但不高調(diào)表態(tài)的作法。不是因為他不放在心里，而是作為儲君，要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zé)，他的每個表態(tài)，都有無數(shù)人盯著解讀含義，每一個表態(tài)，都是政治信號，所以他不能高調(diào)支持長柔的。

    但是現(xiàn)在，為了改變宗族制度的陳舊觀念，他對長柔公主釋放出了公開表態(tài)支持她的信號。

    他在走鋼絲，這是一條前所未有的艱險之路，而鋼絲的那頭，則通往明亮的曙光，和心中溫暖的棲息之地。如果能夠成功地走到盡頭，那么也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幸福，而是整個時代的錦上添花。

    為了爭取這份來之不易的緣分，太子殿下也是拼了。

    “這件事的前哨，便由我來做吧。你的決心，叫我佩服。”長柔公主自信一笑，弟弟但凡想要改進宗法制度，必定是要付出犧牲，她心里在艷羨之余，更多的是感嘆。

    想要動宗法，總得找個縫來撬動，這個縫隙很重要，撬動的力和角度，也很重要。但公主自忖能挑得準(zhǔn)。

    而趙宣也沒有問她打算從何處著手，他方才的問話，已經(jīng)傳遞了足夠的信號。

    .

    “宣宣，我會全力以赴支持你，但改進的具體方向，得由你來把控?！弊诜ㄖ平?jīng)過漫長的幾千年發(fā)展，是龐大復(fù)雜的存在，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長柔公主并沒有信心自己能穩(wěn)得住這樣宏大的制度改良。“畢竟這是涉及到國基的問題。”

    宗法制和朝貢體系間有著微妙聯(lián)系，如何把握住這個平衡，是很考驗人的政治智慧的。

    “我明白，我也會謹(jǐn)慎行事?！?/br>
    于是帝國兩個身份尊貴的皇室成員，相繼約好了不走尋常路，天天有驚喜，在長祚殿密謀下了一盤很大的棋。

    帝后簡直要哭暈在廁所。

    .

    已經(jīng)到了夜里十點半，再繼續(xù)逗留，就容易被彈劾了。長柔公主離開東宮前，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下腦門。

    “宣宣，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去年給你說的提議嗎？”

    趙宣茫然片刻：“什么提議？”

    “拍電影啊?！督K身未婚的宗姬大人》，可以獲得萬民的輿論支持啊，要不要試試？你家媛媛可以用好影視傳媒這柄利器呢。”

    “……”你走。別回來。

    ====

    島湖皇家療養(yǎng)醫(yī)院的夜景，也是堪比很多市政景觀的。

    走在霓虹璀璨的路上，道路兩邊是夜間悄然綻放的各種花，安靜而平和。

    .

    趙佑媛說出了那句“我喜歡他”后，室內(nèi)沉默了很久，黑暗把這分沉默無形間放大。而謝清琸心里卻只想著——果然還是這樣的。

    心頭間的復(fù)雜情感和權(quán)衡，密密麻麻交織成了一張網(wǎng)，而他的心，則在這張網(wǎng)中四顧，尋求出口。

    剪不斷、理還亂。

    病房里沒有開燈，他的眼睛映出了窗外璀璨，如繁星點綴，瑩動清澈。

    “我們是應(yīng)該去感謝劍橋公爵?！痹诼L的寂靜后，他終于提議道。

    一句話，算是將先前的所有一切，都無聲地掀開了一頁。就像他的性格一樣……不爭。

    這么多年，他早已深諳了保持心靈上的空靈，如同在真空里的一汪清潭中浸著，聲音是無法穿過真空傳播給他的，唯有光。

    伴隨著這句話的尾音甫落，他幾不可聞地長出一口氣，窗外的路燈便亮了起來，光線也使原本昏暗的室內(nèi)一瞬間明亮。

    .

    于是他們此刻漫步在通往劍橋公爵所在療養(yǎng)別墅的路上，華燈璀璨，春夜靜謐，卻都默契地彼此無話。

    劍橋公爵奮勇跑路，槍子底下逃生，還聽到重大機密一事，自然是功勞匪淺。這件事對外沒有張揚，那天在國宴中心現(xiàn)場的人，都以為他是喝醉了，渾身酒氣跑得四蹄生火，還趴在門口形象盡失，只有宗主國內(nèi)部的高層，才知道內(nèi)情。

    自然的，英國也因此在這次朝貢中，要獲得比預(yù)期更多的甜頭，也是皆大歡喜。

    劍橋公爵的療養(yǎng)別墅離這里并不遠，都在丙區(qū)，趙佑媛他們身份自然是不需要盤查的，一路上樓。

    公爵的仆從通報后推開門，趙佑媛走進去，卻發(fā)現(xiàn)——

    劍橋公爵正趴在病床上，奮筆疾書，紙上密密麻麻一片似乎是微積分公式，他在嚶嚶嚶地……趕作業(yè)？

    一個陌生男子抱著胳膊倚著窗邊，好整以暇道：“我已經(jīng)不再是你們的選修課講師，你的作業(yè)是否完成也與我無關(guān)了。畢竟今后，我承擔(dān)的是國子監(jiān)的教學(xué)任務(wù)?！?/br>
    他說著準(zhǔn)備出門離開，劍橋公爵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抓筆做爾康手，悲痛道：“不，老師，我知道你討厭不完成作業(yè)的人，我怎么會不聽話呢，我保證按時完成啊，老師，別走！”

    “不走難道我要留在這里吃病號餐么?！?/br>
    “我不介意啊，老師……啊不，我很歡迎?。　?/br>
    “可我不想看著你下飯?！?/br>
    “我可以看著老師下飯！”

    那個年輕男人走到門口，和趙佑媛他們打了個照面，看到謝清琸后怔然一笑，目光在趙佑媛和他身上巡梭了一道：“清琸，你們倆這一次，鬧出的陣仗可是不小。”

    面對他的調(diào)侃，謝清琸倒坦然：“連你在倫敦都聽說了么。”

    “是啊，驚天動地的約會嘛?！?/br>
    兩個人：“……”約會這種說法是怎么傳到倫敦的，還讓不讓人有活路了！

    劍橋公爵探出欠扁的頭，表功道：“是我告訴酈老師的，我猜得不錯吧？”

    所謂心中有翔看到的都是翔，就是如此，兩個人根本沒解釋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劍橋公爵已經(jīng)以他的邏輯給出了完美的解釋。

    一男一女，月夜江邊，除了約會沒別的！

    他點破這些，本來沒什么好尷尬的，對裝裝樣子的兩個人而言，完全可以一笑置之。不過剛剛謝清琸隱忍地揭過去了這一頁，劍橋公爵再提起來，那就是找抽了。

    看著酈景琛意味深長的目光，謝清琸只能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我介紹一下，這是帝室的媛宗姬，這位是酈景琛。也許，過不了多久要改稱酈老師了。”

    他指的自然是方才在門口，聽見酈景琛所言。

    酈景琛看他一眼：“你是可以幸免的，如果今年統(tǒng)考升太學(xué)的話。至于她么……”

    “酈老師你還是來荼毒我們牛津大學(xué)吧！”劍橋公爵又探出頭，眼巴巴地：“我們需要你的摧殘！”

    酈景琛頭也未回：“我怎么從前沒覺得你這么愛受虐。是被槍子打上癮了么，要不要我往另一邊補一槍？”

    劍橋公爵咬著被角嚶嚶磨牙。

    酈景琛并未多做逗留，他是下午剛到金陵，又不想去其他地方，才來島湖醫(yī)院探探病。

    而謝清琸是和趙佑媛一起來向劍橋公爵道謝，他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心思，總覺得，似乎劍橋公爵聽到的機密，是維系著自己和趙佑媛之間的一條紐帶，所以兩個人應(yīng)該一起來致謝。

    就像一種鄭重的儀式一樣。

    離開了劍橋公爵的病房后，天色已晚，趙佑媛準(zhǔn)備回家了。這段時間實在是變故頻生，而明天，她還要繼續(xù)去梨園皇家歌舞劇院，接見朝貢國藝術(shù)交流團。

    謝清琸將她送上專車，不知道是月色明朗，還是霓虹璀璨，似乎連對方眼底的明明滅滅，都看得見。

    “再見?！?/br>
    不知道是誰微微一笑：“倘若那件事有眉目，都彼此知會一下?！?/br>
    .

    這一番蹉跎，三月已經(jīng)到了中旬，朝貢進行得有條不紊。獲得太子親自接見和招待晚宴的國家，國內(nèi)新聞彈冠相慶，無比榮光；還沒輪得到覲見的國家，焦急地數(shù)著禮賓日程單等待，和其他國家會晤聯(lián)絡(luò)感情。

    梨園皇家歌舞劇院，日日載歌載舞，除開開幕式第一天差點釀出的鬧劇，這些日子也順利進行。

    解決了謝清琸那邊的事情，在神秘的敵人面前暴露了二人的有備而來，這段維持了大半年的合作關(guān)系也就順理成章地結(jié)束了。

    趙佑媛回到了長柔公主帶領(lǐng)的藝術(shù)朝貢接見團，先前幾天她沒到場，太子殿下親自給她請了假，因此團里也沒有哪位女眷宗親說什么，只是在見了她之后，態(tài)度更熱絡(luò)了兩分而已。

    趙佑婕跟的是和靖長公主的隊，但還是特意過來一趟，給趙佑媛鄭重地道了歉，又感謝致意。時隔那么多天，始作俑者早就因叛國罪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而趙佑媛自己也經(jīng)歷了一番起伏，那件事便也沒往心里去。

    她不在意地付之一笑：“畢竟是同宗，我怎么會對婕jiejie產(chǎn)生不好的心思，肯定是能幫便幫啊?！?/br>
    趙佑婕心高氣傲這病治不了，但至少是明事理的，見趙佑媛不計較名額一事，還在那么重要的場合幫了自己，自己卻差點當(dāng)了農(nóng)夫的蛇，心里又是感動又有愧疚。

    “總之，謝謝你。今后若有什么麻煩，盡管說與我，能幫的我絕不推脫。”婕宗姬不喜歡欠人情，許得很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