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人心想,殿下怎么說話這么古怪,為什么……形容不出來哪里不對勁,但從來沒聽他用這種口氣對別人說過話啊。 謝清琸行了禮,在這里碰到趙宣顯然也是出乎意料的,但他不能耽誤時間,因而選擇了最慎重的回答,彬彬有禮道:“家中有些急事,因而需要媛宗姬幫個忙。” 一般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都會識趣不問了吧。 誰知道趙宣鍥而不舍,甚至笑了一下,只不過那笑意未到眼底:“有何急事,或許我也可以相助?!?/br> 謝清琸心里簡直一臉血,目光掃到趙佑媛,福靈心至:“祖母……忽然十分想見她。” 他祖母是皇家嫁出來的,先帝的堂妹,年紀也是大了。抬出這么個理由,趙宣還真不能說什么。 他一時間靜默不語,心里很多聲音,卻都只在說一句話,表達一個感受—— 這都見長輩了啊。 他想告誡他們“你們年紀還小”,又覺走到這一步,說什么都沒有了意義,于是在怔然頷首間,兩個人已經(jīng)告辭,經(jīng)過了他。 趙佑媛心有掛念地回過頭,夕陽透過走廊的窗戶,將趙宣的身影孤寂地拉長。 她心里忽然地一陣失落,想要解釋什么,時間卻已經(jīng)不容她磨蹭。她自嘲地想,有什么值得好解釋的呢。 . 如風,抓不住。 趙宣沒有動,聽著他們錯身而過,離去的腳步聲。 然后緩緩地從貴賓通道,走向演奏廳的后臺。 他心中恨得緊,也郁得緊。 可是,還是得心甘情愿為她解決今天的問題。 原本人來人往的后臺因為東宮的駕臨而被戒嚴了,警衛(wèi)分守兩邊,無關人等統(tǒng)統(tǒng)被勸去了其他地方。 前臺觀眾席有和靖長公主坐鎮(zhèn)主持大局,一干女眷也留在那里。景行大長公主和長柔帝姬在后臺,聽說東宮也來了,不約而同都是一怔。 這事情雖然影響很惡劣,險些上升到國家層面,又牽涉到兩位宗室女,但好歹不應該勞動到趙宣,他身上承擔的職責一點都不比她們輕松,這時候還要抽時間來處理這邊的事情,簡直到了極限。 長柔帝姬心疼弟弟不容易,見他來了,勸道:“也并非天大的事,我和皇姑奶奶都會處理好,殿下事情多,還是不要再為這些事情勞心了?!?/br> 她們都不約而同感覺到趙宣雖然面色平和,但心情不佳,究竟是何原因,卻無以得知了。 趙宣只問道:“老親王如何說?” 老慧親王和太子的日程安排不同,他中午可以趕過來,但下午又必須回皇城去接見挪威國使節(jié)團。因此趙宣到場的時候,老親王已經(jīng)回去了。 想來兩人也都默契地存了一點不要與對方碰面的心思,畢竟碰面了意見不合難免會有不愉快,他們都要盡可能回避這種不愉快,避免感情內耗。 只不過,回去的時候,他還是給兩位公主留了話。 “茲事體大,有損的是皇家顏面。還望重視,給你婕堂妹和媛宗姬都有一個公道。” 趙宣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是趙佑媛動的手。他就是這樣相信她。 可是,他還是要公平公正地處理這件事。 臨時征用為琴室的更衣間沒有監(jiān)控器,只有走廊上才裝了監(jiān)控,而門口守著的人防的是盜竊,對每個進出的人都有過登記,當天早晨調琴、搬琴、送校音冊在內,共九十多個人。 ……這根本沒法查。因為每個進出的人都有嫌疑,動手的概率都是一樣的。 調查人員正在一個個排查這些人的背景和動機。 . 有人把出入登記簿給趙宣呈了上來,他的眼睛在長長的名單中掃過,卻在看到一個人的名時,不自覺頓了一下。 袁麗羽。 很熟悉,轉而就憶起此人。 不得不說這真是她的榮幸,能被太子想起來的人,都絕對是有其突出的一面的。 對于這個名字的惡劣觀感,讓趙宣幾乎是不自覺地產生了聯(lián)想。 她是有足夠的動機的——當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撼動對方時,挑動其他力量去與敵人對抗,才是明智的做法。 幸好趙佑媛早晨上去登臺救場,否則,趙佑婕對她的誤會和罅隙一定會更加深刻。 只是,沒有證據(jù)的事情,他不能憑空猜測。雖然感覺這個猜測很說得通,但他依然吩咐駐留在當場的調查人員,手指點在這個名字上:“對這個人,多加留意?!?/br> 底下人聽了他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怠慢。 這九十多個人,被隔離開,一一帶入不同的房間問話去了,嫌疑最大的是一號琴的調音師,這個躺著也中槍的人倒霉催的成了重點問話對象。 . 門在袁麗羽的身后緩緩闔上,密閉屋子里壓抑的氛圍讓她一瞬間回憶起那熟悉的感覺。 那還是在九皋中學時,她尚沒有走進娛樂圈的時候了。那時沒有想過學校會有一個皇室女,結果不慎碰了壁,直接影響了她其后的人生。 袁麗羽也不知道后來做的到底對不對,她確實是靠著炒作輿論風波成名,并且被簽入了全球十大電影公司。但是如果重來一次的話,她一定不會再去做那樣的事。 可是,沒有重來的選擇,在她那時候的平臺上,她能看到的世界就是這么有限,她的人生閱歷也僅止步于十七歲,她做了在當時她認為的最好的選擇。然而站在十八歲,以及更高的角度,再去回憶當時的應對,就會看清自己當初的不明智。 可是人都是這樣的,你不走過這條彎路,經(jīng)歷過這些,又怎么會發(fā)現(xiàn)當初錯的離譜呢? 及至今天,她已經(jīng)學會了更多的手段,也有了更多的底牌。 若不是早晨,趙佑媛靈機一動上臺救場,現(xiàn)在,袁麗羽已經(jīng)是成功了。趙佑媛的努力和幫助,是一個變數(shù),袁麗羽意料不到。 “走廊監(jiān)控顯示,你被門口值班人員叫去幫忙,大概是6點20分左右進門,出門時卻是6:40分,這20分鐘的時間里,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專業(yè)的刑偵人員,有著很強的理則(邏輯)推理能力,她知道,在這些人面前,她不能撒謊,因為只要撒謊,就要圓謊,圓謊就必然有漏洞,而這些人一定會勘破漏洞。 她面沉入水,坦然承認自己二十分鐘的逗留:“其實一開始叫我進去幫忙,我是不樂意的。那些手冊那么多,要一一分發(fā)給調琴師和各種樂器,很麻煩。可大家確實繁忙,我就進去了。里面至少上百架樂器,有的有調琴師,有的沒有,我發(fā)手冊的時候,也很有興趣看看他們的調琴手法,畢竟我對音樂并不是非常了解,這樣一來也就耽誤了時間——誰知道會出事呢?” 他們雖然都被帶去接受問話調查,但并未被告知到底是何事,于是只知道是那房間里的琴出了問題,卻不知道究竟是哪個有問題、又是什么問題。 袁麗羽也就全當做不知道。并且還強調了自己參與這件事的偶然性,畢竟這件事看起來不像臨時起意。 她故意把話說得顛三倒四,顯得自己邏輯思維并不清晰。而一個邏輯思維不夠強的人,想要臨時起意,成功做出這種事情,也是很難的。 而除了這以外,她心里還有另外一個底牌。 在沒有到最后一刻,這張底牌,她都不會翻開。 調查人員又問了她一些其他的問題,比如現(xiàn)場怎樣的,大家在做什么,記不記得場中有多少人…… 與其說是從她這里了解情況,不如說是從她的回答里尋找有無漏洞,以及觀察她回答每個問題時的表情。 話題很跳躍,有時候問她中學時代最喜歡什么課程,有什么特長才藝;有時候話鋒一轉,就問到了今天的演出,后臺的情形,等等。 而袁麗羽面色如常,對答如流。 . 問完了,袁麗羽被示意可以離開。起身時,她緊盯著對方,看到調查人員在冊子上,似乎是打了一個記號。 袁麗羽心中一緊,她隱隱猜測,這大概是自己被列入了重點懷疑對象。 可是——漏洞在哪里? 她并不知道對方這樣做的原因乃是因為太子的懷疑。趙宣讓他們密切注意她,他們自然也就聽從。 她只知道,不能任由自己被懷疑,否則她還會經(jīng)受更多調查,必須盡快解除嫌疑。 她只能把手里的底牌翻開了! 袁麗羽猛然一頓,拍著頭道:“哎,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想起來什么,細節(jié)都說一下?!?/br> 面對著調查人員,她的目光絲毫不回避,眼睛上看做出一副回憶的模樣:“也是當時房間里人不多,所以會記得。我發(fā)冊子時看到一個人走到一架秦箏前,當時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那架琴之前好像被人調過了,而那人又過去調。不過,我也只是多看了兩眼,覺得和我無關就沒想太多?!?/br> “那你還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嗎?指認的話,能否認出來?” 袁麗羽努力地回想一下:“我沒太留意,所以沒太深的印象。指認,也許能夠認得出來吧?!?/br> 其中一個調查員走出門去,過了十分鐘左右,把一群人帶了過來,十個人十個人地進門。 如此幾次之后,袁麗羽忽然睜大眼睛,指著人跡中的一人,不停地點頭,沖一旁的調查人員,顛三倒四地說道:“就是他,是他,我想起來了,就是他!因為他的衣服,當時我覺得挺個性的?!?/br> 被指認的人,露出錯愕之后的沉郁表情。他個子不高,戴著一副眼鏡。時下特別流行短褐金屬風,他穿著米色休閑短褐,衣服上有拼成圖案的鉚釘,再配上流行的彩色邊框眼鏡,顯得很時髦。 調查人員讓其他人出去,又讓袁麗羽再復述一遍當時的場景。袁麗羽惴惴不安地看了那人一眼,在調查員的安撫后,又聽話地回憶了一遍。 而這個人在聽著袁麗羽的指認后,只是垂下頭,手握成拳,死死捏緊,指節(jié)青白。 他的這些細節(jié),沒有漏過那些調查人員的眼睛。 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人證顯然就是最重要的證據(jù)。監(jiān)控錄像顯示,這個男人幾次進出這個房間,并且滯留在房間內的時長大概有半個多小時。 最后,他似是困獸走投無路般,低聲道:“沒錯,確實是我在琴上動了手腳。我用衣服隔著手,沒有留下指紋?!?/br> . 這個調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八點多,報給太子和大長公主等人時,他們心里都明了一點—— 動機,這個人沒有足夠的動機。 那么只有一個可能,他是被人指使的。 而趙宣同時也在想另外一個可疑點——為什么這個人會被袁麗羽看到? 這其中真的沒有問題嗎? “時間緊迫,怕更多人進來,只能趁這時下手”真能解釋這一點嗎? 調查人員沒有多耽擱,先把人帶到幾位高位者面前了。 在聽著他們的調查報告,和這個男人的供詞時,趙佑婕心里也有了一個大概的想法。 這會是趙佑媛指使的嗎? 本心而言,趙佑婕也并不希望看到如此。 倒不是她對趙佑媛有什么感情,而是,倘若這人幫過她,后來卻揭示一切都是她的陰謀,她感激與憎恨的落差太大。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趙佑媛所為,那就很麻煩,自己以后和趙宣之間,也會有永遠消不掉的隔閡。 一舉一動,背后牽扯的都是龐大復雜的人情往來,趙佑婕心情難免五味雜陳,也明白了爺爺臨走前叮囑她的“息事寧人”的含義。 趙宣居于正席,大長公主和長柔帝姬分坐左右,趙佑婕在左下首。只有他們這幾個人,才會聽到答案。 所有人都盯著這個戴眼鏡的沉默男人,直到景行公主開口,打破場中沉肅—— “你為什么要在開幕大典上做這樣的事情?是……自己的私人恩怨,還是誰指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