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用紙巾迅速擦了臉上的雨水，小聲地猶豫著說：“我自己坐車回去就可以，不好麻煩您?！?/br>
    人的習慣和性情一樣，是很難改的，幾年過去，她對他的稱謂仍舊是“您”。

    陳季珽眉宇一擰，語調降了幾分：“地址？”

    “吉祥路……三十八號?！边@還是個不容人違逆的男人，林淼這么想，只是還猜不出他這么做的目的。

    他不會沒理由就這樣出現(xiàn)，還好心送她一程。

    陳季珽吩咐了司機一句，就沒有再說話。

    車子在紛飛的冬雨里疾馳，林淼祈禱不要塞車，她住的那里人流密集，行車不便，又再次覺得自己拙計，應該胡謅一個地址，趕緊下了車才對。

    可是陳季珽不是好糊弄的人，她也不是能說謊的人，他一問，她就只能老實回答了。

    林淼突然想起來，這是應該是她第二次坐他的車。

    車里的氣氛很沉默壓抑，林淼坐得筆直，跟小學生上學似的。

    陳季珽還在理著自己的思緒，看到她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可突然想起剛才見到的那一幕，微不可察的笑容又隱匿了。

    “你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陳季珽又問。

    林淼并不喜歡他這種審問式的語氣，勾起很多不好的回憶，可是她仍舊是回答了：“在當私人助理。”

    陳季珽一怔，下意識睨著她瘦削的側臉：“不彈鋼琴了？”

    他記得她的鋼琴彈得十分出色。

    可能因為一冷一熱，林淼的臉色著實算不上好，她握著手應了一聲：“不彈了?！?/br>
    “那你……”

    “陳先生！我并不是您的犯人！”林淼突然間爆發(fā)，也許是情緒已經壓抑到一個地步，她終于失控了。

    連司機也嚇了一跳。

    林淼拼命深呼吸，這次她不再回避陳季珽的眼神，與他對視，接著說：“對不起。您還想知道什么就問吧，我知無不言?！闭Z氣少了幾分恭敬多了幾分自嘲，仿佛豁出去了。

    她生氣了。

    陳季珽捏了捏手心，看著她跟黑葡萄似的眼睛，雖然嘴里道歉，可是眼神卻還冒著火光。他挑起眉，慢慢搖頭：“你不用緊張，我不會對你怎么樣?！?/br>
    要不然，當年的事也不會就這樣算了。

    只不過他不可能讓她再跟顧淮有牽扯，所以才心生不悅，又見她在雨中奔跑，一時沖動下就停了車。

    林淼頹然倚在真皮靠背上，表情木木的。

    吉祥路在老城區(qū)的鬧市里，到了路口車子就走不進去了，傍晚菜販子塞滿了街巷，道路又亂又擁擠，司機只能把車停在路旁。

    陳季珽一直沒有道出目的，林淼卻不想再等，道了謝，就伸手去開門離開。

    她的身體還沒站直，就聽到他說：“你別再去那家醫(yī)院，也不要再見顧淮，對你沒好處?！?/br>
    “陳先生是在警告我嗎？”林淼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膽子為什么這么大，還敢對他這樣的人挑釁。

    陳季珽眼神深邃看不出波瀾，沒被她激怒，而是慢條斯理地說：“是忠告?！?/br>
    “那真是謝謝您了?！绷猪殿^也不回地下了車。

    在引擎重新發(fā)動的時間里，陳季珽看著她冒著雨往深巷里走，淌過濕漉漉的坑洼，還被一個菜販子的扁擔絆了一跤，卻仍舊往前走著。

    這是個倔強的姑娘，從前到現(xiàn)在，都是。

    林淼已經很久沒有試過像今天這樣狼狽，回到家的時候全身里里外外都濕透了，褲腿上鞋子上都是泥巴，而住在她隔壁的那對在吵架扔東西，連雨聲都遮擋不住。

    她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了麻木，可是剛才仍然無法控制自己。

    其實陳季珽說的對，她應該照著做才是對自己最好，以前吃過的教訓已經夠深了。

    沖動是魔鬼。

    她沖了一個很燙很燙的熱水澡，皮膚都燙出一片一片的紅，熱水在指間流淌，她伸出手，在氣霧里看向自己的十個指頭。

    她的手指也很修長，老師說天生就該是彈琴的，不過那是曾經。陳季珽的問話，觸碰到她掩埋起的過往，所以她才受不了的。

    從前聽說人長大以后往往就成為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她曾豪言壯志說要有一番作為，可是如今卻只能給自己一無是處的評價。

    關節(jié)變形的食指，是她留給自己夢想的墓志銘。

    入睡前，她還在想怎么跟和山哥說，她不能去醫(yī)院照顧susan，那樣說不過去。

    不過瞌睡來了枕頭，等林淼睡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病了，而且是重感冒，起床的時候喉嚨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大抵是昨天淋雨著了寒。

    孟山平時雖然對待工作要求很高很嚴，可也不會折磨下屬，尤其是林淼不過來暫時頂替susan休產假的助理，年紀又輕，該照顧還是會照顧，便體恤地讓她在家養(yǎng)病。

    反正susan還要在醫(yī)院幾天，沒有工作安排。

    林淼心里感激不盡，她覺得自己雖然一路坎坷，可是仍然遇到了很多好人，不然早就走不下去了。

    還不是最壞，積極一點?！猪悼偸沁@樣鼓勵自己。

    林淼摸出藥箱，混著餅干吃了藥，蓋了兩床被子又躺了大半天，發(fā)了汗以后，總算是退燒了，可是感冒卻不是那么容易好轉。

    她作息不定，家里什么東西都沒有準備，晚餐只有泡面加雞蛋。打雞蛋的時候，她還阿q地想，還能吃上熱的，不錯。

    雨下了兩天就停了，天氣開始放晴。

    林淼就把積了幾天的衣服洗了，被套床單也換了新的，她只要有心事，就會把房間整理一遍，廁所也擦了幾次，清空郵箱，整理收藏夾……有那么點強迫癥的征兆。

    剛洗了碗，電話就響了，沒顯示出號碼，林淼疑惑一下還是接通。

    “淼淼，在干什么呢？”對方的聲音很好聽。

    林淼一下子就笑了，愉快的情緒也漲起來：“我還以為是誰呢？剛吃完晚飯，你呢？”

    “我這里還是早上呢！我是要告訴你一件事?！?/br>
    “什么事？”

    “我準備回國了?！?/br>
    “真的？”

    “機票都訂好了還能有假??？這個周六早上九點多到?！?/br>
    “太好了，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這樣好麻煩的?！?/br>
    “我想去接你啦，再一起吃飯，說好了啊?！?/br>
    “真是拿你沒辦法……”

    掛了電話，林淼的笑容還是止不住，她的好朋友就要回來了，這種感覺真好。

    太興奮的結果是，當晚她又失眠了。

    隔壁的那對大概和好了，咿咿呀呀的聲音又重出江湖，她聽了一晚壁角，然后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換一個地方住，等周六去機場接到人，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如果提出兩個人一起住的話，好不好呢……

    同樣失眠的，不只是林淼。

    陳季珽接到消息的時候，還在公司里開會，匆匆交代了工作就往醫(yī)院趕去，他父親沉默不言，母親伏在病床邊又哭又笑。

    顧淮也在，陳季珽抬眼看向他。

    “護士說看到小玥的手指動了一下?！鳖櫥催@么說著。

    陳母招手讓陳季珽過去，激動地說：“季珽，你meimei這是要醒過來了，對不對？”

    “媽，你先冷靜點?！标惣粳E皺眉，擔心地勸說。

    “我很冷靜，我一直就盼著這一天，你也來跟她說說話，她最聽你的，讓她快醒過來吧?！标惸覆⒉宦爠?。

    陳季珽還要再說，他父親搖頭示意，他終究忍住了，他母親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好，也就別太違逆她的心意了。

    他讓顧淮到門外說話。

    “真的會醒嗎？”陳季珽希望聽到專業(yè)的意見。

    不要又是空歡喜一場。

    “不好說，可是她有感知反應，總歸是好事?！鳖櫥创鸬弥斏?，醫(yī)學上的事沒有絕對，可是他也希望小玥能早日醒來。

    陳季珽“嗯”了一聲，黑眸定定地凝著他。

    顧淮覺得不自在，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

    “你對我作出的承諾，還記得嗎？”陳季珽似乎要直擊顧淮的心思。

    “當然記得！”顧淮一愣，不明白他為何舊事重提。

    陳季珽沒打算給他解惑，頷首說：“我只有小玥這個meimei，我不會再讓人傷到她的，你記得就好?！?/br>
    顧淮握緊了拳，他的話，就像桎梏一樣，將他牢牢套住，一套就這么久，久到習慣成自然。

    要不是再見到林淼，他都想不起來，原來自己自由過。

    可還真是林淼說的，不如不見。

    徒增希冀。

    ☆、chapter 4

    林淼周六一早就坐地鐵去機場接機，她的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就是說話還帶點兒鼻音，像棉花糖一樣軟軟的，怕冷的她就盼著出點太陽暖和一下。

    九點四十五分，林淼已經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這時從國際到達大廳陸陸續(xù)續(xù)出來很多人，廣播在播報到達航班的信息，她在外頭踮著腳看了又看，生怕就一眼錯過了要等的人。

    不過林淼的好友顯然不是那么容易被錯過的人，她看見她的時候，正側身和身旁一位褐發(fā)藍眸的外國人交談著，涂了玫紅色唇膏的嘴唇笑容恰到好處，一頭燙了大卷的及腰長發(fā)隨著走動而飛揚，紫色的衣裳若搭配不當，很容易顯老，可是她穿的深紫色長款大衣，陪上長靴，卻十分好看，有種說不出的嫵媚。

    林淼覺得，自己還真有點兒認不出她來了。

    她高興地揮手喊著：“佳綺！我在這兒呢！”

    謝佳綺仿佛也看見了她，先朝她的方向笑了笑，又轉身跟男人說了句什么，對方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就先行離去了。

    等謝佳綺來到林淼身邊的時候，她還在瞠目結舌，問她：“剛、剛才那……你朋友？”

    “他？不是啊，飛機上認識的，正好坐我旁邊的位置。”謝佳綺漫不經心地回答，看到林淼那樣，不免好笑，彈了彈她的額頭，“收起你那古板的瞎cao心，goodbyekiss只是很平常的國際禮儀而已。對了，他要約我吃飯，我說我約了你，夠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