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沐乘風(fēng)聞言大大方方出來,順手在門口抽了一塊冰磚。左芝卻一副做了壞事被人抓包的糗樣,低著頭眼神躲閃,不敢看人。 “哎呀,我的冰人兒!”走出地窖左芝才想起那個小冰人兒沒拿,本想轉(zhuǎn)身回去,被沐乘風(fēng)拉住了。他道:“拿出來就化了,等它放那兒罷?!弊笾ゲ桓剩骸笆悄阕龅哪?,扔了好可惜,這兒是黃鼠狼家的地盤……萬一被黃鼠狼撿去不還給我了怎么辦?” 沐乘風(fēng)淺笑:“那我們就過兩日再來。”他笑得意味深長,左芝見狀腮邊一燙,捂臉跑開:“誰要和你來!” 淮南王是女皇的堂兄,其父與先帝乃是親兄弟。老淮南王去世后,他作為嫡長子承襲了爵位,一直都住在封地淮州,只有先帝駕崩時才進(jìn)京吊唁過一回?;茨贤醮巳丝傮w說來就是一個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胸?zé)o大志優(yōu)柔寡斷,又有些貪酒色,在民間沒什么名望。不過他運氣好,封地淮州富庶無需cao心,加上這些年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沒有兵荒馬亂也沒有旱澇災(zāi)害,他這個王爺當(dāng)?shù)靡岔樞娜缫狻?/br> 可是再悠哉的日子也有到頭的一天,二十萬兩雪花銀眨眼間化為灰燼,淮南王真是被嚇破了膽,左思右想沒了轍,于是上書給女皇“陳情原委,實話實說”,結(jié)果招來好一頓叱喝。惹得女皇差點要削了他的爵位,外加一顆肥頭大耳。 沐乘風(fēng)來了淮州就和一群當(dāng)事官員打交道,似乎覺得淮南王在與不在都無光緊要,不過人家好歹是王爺,既然派人來請,見上一面還是必須得。畢竟,住著人家的園子呢。 “我不去,黃鼠狼的爹有什么好見的?不就是老一點黃鼠狼!” 倆人回安閑堂更衣,左芝賭氣把粉盒都打翻了,橫眉瞪眼地說:“天都黑了才派人來請,也不事先遞個帖子什么的。他以為他是誰?皇帝???喊我去我就得去,把我當(dāng)什么了……” 鶯兒拾起盒子,勸道:“小姐,別人好歹是個王侯,而且咱們住在人家府里,主人來請不去不好?!?/br> 左芝哼道:“就不去!是他非要巴結(jié),不然這破園子我才不想住。”她扯散梳好的髻環(huán),打著呵欠故意說給沐乘風(fēng)聽,“困了該睡了……” 沐乘風(fēng)也不勉強她,換好衣裳后過來摸摸她額頭:“那你先睡,我待會兒就回來。” 看著他不解風(fēng)情地走掉,左芝惱得直揪被子,哼哼喘氣。 這時,一向不輕易說話,但一說話必是要害的鷺兒道了句:“少夫人,您應(yīng)該陪大人去的,否則會給別人可乘之機。” 左芝猛然驚醒:黃鼠狼她爹回來了,黃鼠狼不也回來了?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父女倆設(shè)的不是鴻門宴,而是桃花宴! 作者有話要說:臨近期末了,孩兒們都要考試,瓦明天要監(jiān)考,請個假哈。各位美人兒見諒。╭(╯3╰)╮ ☆、第五七章、戲假妻真 重新梳妝更衣,左芝出安閑堂已是半個時辰以后了。她又說必須要蓋住嘉蘭的風(fēng)頭,力求艷光四射,于是鷺兒給她梳了個墜月髻,還在額間貼了花鈿。 春日乍暖還寒,左芝走得匆匆,鶯兒拿著披風(fēng)在后面追:“小姐穿上這個!” 左芝不耐停下,回頭跺腳催她:“快拿過來!萬一去晚了我家木頭被人吃了,到時我就吃了你!” 不知是淮南王回府的緣故,還是左芝甚少出安閑堂,走往前廳才見王府中一片絢爛景色:瑞煙浮良苑,彩燈滿桂華。倒似上元佳景。 有銀燭星球在兩側(cè)照亮,鶯兒低頭“呼”一下吹熄了手中燈籠。左芝覺得這些燈火太刺眼睛,于是挪開目光望著旁邊的圍墻,晃眼之下,灰壁也浮出一道銀色流光。 她揉揉眼,嘟囔道:“臭黃鼠狼顯擺,弄這么些玩意兒想戳瞎我眼睛吶!” 鶯兒看得津津有味:“挺漂亮的啊……”為兩人帶路的丫頭聞言道:“是先生的主意。先生說今年錯過了上元節(jié),今日王爺回府,所以補過。燈也是先生親手扎的呢!” 左芝一聽她說“先生”,急忙追問:“是王府的西席先生嗎?他叫什么名字?”那丫頭道:“先生是王爺?shù)呐笥?,在府中作客。奴婢們不知道他的名諱,都喚他先生。先生是個極好相與的人,而且面善……”她說著眼角露出一抹羞澀,看來對那位先生心生傾慕。 左芝努努嘴,暗自嘀咕:“黃鼠狼是花癡,養(yǎng)的丫頭也是花癡,哼。” 走過燈燭璀璨的回廊,眼看前面就到了敘事廳堂,鶯兒正說重新把燈籠點上好照路。廳門口走出三人,一是沐乘風(fēng),一是嘉蘭,還有一位胖短身材大腹便便,頭頂冠冕被一顆肥碩的腦袋襯得愈發(fā)小巧,衣裳上的蟠龍紋也細(xì)得像小蛇。他面白無須,五官被肥rou擠得變了形,一對王八綠豆眼點在臉上,活脫脫一只肥老鼠。 鶯兒遠(yuǎn)遠(yuǎn)打量了淮南王一眼,湊到左芝耳畔:“又老又矮又胖又丑,沒咱們侯爺儒雅?!?/br> 按以往左芝的性子,早就陪著鶯兒一起罵黃鼠狼的爹了??墒沁@次她沒有。左芝只是一把按住鶯兒掏火折子的手,直勾勾望著廳堂門口,一動不動。 “哎呀呀,聞名不如見面,本王怎么沒有早些結(jié)識沐大人,好生可惜!今日相識,真乃相見恨晚!” 淮南王哈哈笑著,諂媚地討好沐乘風(fēng)。沐乘風(fēng)一如既往地冷淡疏離,沖他拱手告辭:“夜已深,王爺早些歇息,在下告辭?!?/br> “好好好,你也早點睡啊。對了,安閑堂還住得慣么?”淮南王客套地問,沐乘風(fēng)簡單回道:“很好?!?/br> 淮南王搓搓手掌,笑起來臉頰肥rou一顫一顫的:“話說本王一直想給安閑堂換個名字,苦于想不出什么好字來換。今夜與沐大人一見,倒是讓本王腦中想起一字來。沐大人,此字如何?” 他當(dāng)著沐乘風(fēng),在自己掌心畫了幾筆,遞過去問:“如何?” 沐乘風(fēng)垂眸掃過,不置可否:“王爺?shù)恼∠肴『蚊峭鯛數(shù)氖?,在下一介外人,不便插手?!?/br> 淮南王雙手一攤,爽朗笑道:“哪里話,本王可是一直把你當(dāng)自己人看待的!”不及沐乘風(fēng)回應(yīng),淮南王又親昵地拍上他肩頭,“哈哈,快回去吧。嘉蘭,替為父送送沐大人?!泵鎺Р∪莩罹w的嘉蘭施施然福身:“是。” 她足下不穩(wěn),剛站直就往沐乘風(fēng)身上倒去。沐乘風(fēng)順勢抬了她手肘一把,沒讓人跌進(jìn)懷中。 沐乘風(fēng)揚手婉拒:“郡主大病初愈不宜四處走動,在下自行回去。告辭?!?/br> “也罷,沐大人當(dāng)心?!被茨贤跄克豌宄孙L(fēng)走上回廊,恍惚看見廊下站著三兩人,遂問:“何人在那里?” 左芝沒搭腔,鶯兒想吱聲也被她制止,于是那名王府丫環(huán)回話:“王爺,是沐大人的家眷?!被茨贤跫泵ε耐龋骸斑€愣著干嘛!快請過來,讓夫人久等在外,爾等實在失禮!” 哪曉得左芝如行云流水般甩袖就走,鼻腔還冷冷哼了一聲,一副誰的帳也不買的傲慢架勢。 沐乘風(fēng)見狀,匆匆向淮南王拱手請辭,然后跑著追媳婦兒去了。嘉蘭咬著嘴怨怒:“這般跋扈……也不知他究竟看上她什么?!?/br> 淮南王瞇著綠豆眼,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咂嘴道:“這位東晉郡主……眼熟?!彼尖忭汈?,尾隨而去。 左芝來時尚且急色匆匆,回去居然邁步開跑,甚至踩壞了紙燈籠也不顧。鶯兒一時跟不上,在后面又喊又喘。沐乘風(fēng)則箭步飛過,終于在燦燈回廊捉住她。 “吱吱?!彼詾樗强匆妱偛乓荒欢鷼?,無奈地笑笑,解釋道:“我扶她是無心的動作,就像看見花瓶要倒了伸手去幫一把,沒有其他意思?!?/br> 左芝背對他僵在了原地,沒有回頭。 沐乘風(fēng)含笑貼上去,抱住人俯首在她臉頰蹭了蹭:“還是這么小氣啊……” “木頭?!?/br> 左芝一直僵著身子,好半天才緩緩回過頭來,一雙眼睛卻寫滿驚駭,包著盈盈淚花。 沐乘風(fēng)對上她眸子登時一怔,急問:“怎么了?” “我……”左芝欲言又止,眼神越過他肩頭。沐乘風(fēng)循著看去,見到鶯兒和王府奴婢都追了上來,后面似乎還跟著淮南王。 沐乘風(fēng)看她明明有心事又不肯開口,愈發(fā)急了:“到底什么事?” 眼看淮南王就快走到回廊,左芝一咬牙低頭細(xì)語:“木頭,我是為咱們好……” 沐乘風(fēng)還沒琢磨透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突然“啪”一聲脆響,緊接著他感到臉頰一陣火辣。 左芝當(dāng)眾甩了他一耳光。動靜響徹王府上空,眾人都驚呆了,連淮南王也不覺停下了腳步。 她從未這樣打過他。沐乘風(fēng)詫愕的表情還沒回復(fù),左芝已經(jīng)隨手扯下桂樹上的彩燈砸他。 “叫你跟她拉拉扯扯!當(dāng)著我的面兒跟sao狐貍勾搭,呸,不要臉的狗男女!負(fù)心漢!” 沐乘風(fēng)沒有還手,死命盯著她不斷退步。左芝氣焰囂張,砸了他身上幾下不解氣,于是拽住一盞琉璃燈,卯足了力氣朝他腦門扔去。那盞燈足有七八斤沉,若被砸中那是非死即殘,四周的人都嚇得閉上了眼睛。 琉璃爆碎的聲音在地面炸開,燈油燃起的火花滋啦滋啦,之后這片地方重歸寂靜。 鶯兒遲疑張眸,卻看見左芝手捂眼睛蹲在地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而沐乘風(fēng)站在她面前一動不動,腳邊是碎了的琉璃燈。 “小姐你怎么樣!”鶯兒急忙跑近去扶左芝,蹲下就見一股鮮血從左芝指縫中間淌出來。鶯兒嚇得魂飛魄散,只知道喊沐乘風(fēng):“大人,小姐她流血了!” 沐乘風(fēng)依然沒動,只是微微垂頭看著左芝,眼神驟然冷卻,寒如冰原。鶯兒喊不動人,只好費力把左芝攙起來,再次懇求:“姑爺您看看小姐吧,萬一傷到了眼怎么辦……” 左芝是個犟脾氣,這種時候還是不肯服軟。她一面靠在鶯兒肩頭難受哼哼,一面嘴硬:“不用他看!鶯兒,扶我回房!” 也不知是不是琉璃燈的碎片扎進(jìn)了眼睛,很快左芝纖手染紅,緋色都滲到了白袖子上,看起來怪嚇人的。沐乘風(fēng)嘴唇翕動意欲出言,卻不敵她暴怒無常的脾性,終是緘口。 她們走了,沐乘風(fēng)還站在狼藉的回廊,俊臉頂著一張巴掌印。此刻淮南王“姍姍來遲”,見狀驚呼:“哎喲這是怎么了,府里來了歹人不成?咦,沐大人你臉怎么了!” “無事?!便宄孙L(fēng)對淮南王的關(guān)心回以冷淡言語,只是微微把臉別過去,不讓人看見那顯眼的五指印?;茨贤跹劬Ρ亲訑D做一團(tuán),縮著脖子問:“那……沐大人早點回去陪夫人?” 沐乘風(fēng)斂眉,似有慍怒:“勞王爺差人另備一間客房,在下借宿一晚?!?/br> “哦……好好,來人,快帶沐大人去東廂房?!被茨贤醴磻?yīng)過來又是豪爽大笑,急忙命人帶沐乘風(fēng)過去。 沐乘風(fēng)道了謝,隨著下人走了幾步,回頭道:“王爺提議改的那個字,容在下斟酌斟酌?!?/br> 淮南王笑容滿面目送他離開,掌心的字如一道火烙,緩緩滲進(jìn)心間。 安閑堂,安賢堂。改了閑逸之閑,只為招賢納士。 深夜,萬籟俱寂的時候,沐乘風(fēng)悄悄溜進(jìn)安閑堂左芝的房間。不出所料,雖然房內(nèi)并未點燃燈火,左芝卻安靜坐在床頭,眼睛包著白紗。 “吱吱?!便宄孙L(fēng)小聲喚她,走過去捧住她臉兒,“傷到哪里了?嚴(yán)不嚴(yán)重?” “沒呢,這個是做給外人看的。真正的傷在這兒。”左芝拉下眼上白紗,攤開手心委屈地給沐乘風(fēng)看,“沒想到那簪子尖忒利,劃出這么大一道口子?!?/br> 沐乘風(fēng)憐惜地親吻她的掌心:“真是嚇?biāo)牢伊耍緛砼R時做戲差點反應(yīng)不及,見你流那么多血,我?guī)缀醵家獩_過去……” 左芝也去揉他的臉,有些愧疚:“事出突然我來不及解釋了,木頭疼不疼?我怕下手太輕騙不了他們?!?/br> 沐乘風(fēng)搖頭:“不疼。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 “木頭,這是一個圈套,從通州時疫到行宮坍塌,再到你來此調(diào)查官銀失竊,都是有人存心設(shè)計?!?/br> 左芝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肅然沉重:“淮南王并非表面上這樣窩囊,我今夜也不是頭一次見他。我去通州的路上認(rèn)識了他,他便是那個商隊的老板,當(dāng)時他要黑一些,而且多了兩撇胡子,雖然容貌跟現(xiàn)在有些許差別,但我絕不會認(rèn)錯人。他當(dāng)時是做了掩飾。還有,你說商隊的貨物都是硝石硫磺,用來炸毀行宮。木頭你想,行宮被毀跟他有關(guān),官銀失竊也跟他有關(guān),淮州此地又兵強馬壯……淮南王籌謀這一切,到底是想做什么!” 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可是左芝不愿挑明,她拉著沐乘風(fēng)的手哀求:“趁他們還沒有發(fā)覺,木頭我們走罷,我們回東晉去,躲過這些爭斗。我不要你再當(dāng)所謂的忠臣,更不想有朝一日要看你上戰(zhàn)場……”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改改了寫,不知不覺就這么晚啦!下章大概有場jq戲,摩拳擦掌準(zhǔn)備ing~~~ ☆、第五八章、翻妻倒柜 左芝的懇求幾乎卑微到了塵埃當(dāng)中,沐乘風(fēng)聽了,一味沉默。 夜黑,沒有燈燭,她看不見他被陰影遮蓋的臉龐上寫滿怎樣的神情。良久得不到答復(fù),她正要再度開口,卻聽到他說話。 “我知道了。” 沒有驚訝沒有凝重,只是一句簡單平淡的“我知道了”。沐乘風(fēng)平靜地接受了這場驚|變。 左芝詫異他的反應(yīng),拉緊他袖子又說:“木頭……” “我知道?!便宄孙L(fēng)撫上她的臉頰,理著一縷細(xì)軟的鬢發(fā),“你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你的擔(dān)憂顧慮我也知道……我什么都知道?!?/br> 左芝一怔:“你怎么會知道?” 沐乘風(fēng)在她唇角落下輕吻:“知道便是知道,吱吱,我只是沒想到……”他微微含笑,用贊許又感慨的目光望著她,“你長大了?!?/br> 他總覺得她還是那個坐在石階上生悶氣的小姑娘,兇巴巴地抬頭瞪他、罵他,又或者撲上來強吻他。她好像永遠(yuǎn)都活在十五歲邂逅那年,如一顆絢爛流星乍然闖進(jìn)他的世界,恣意燃燒著,散發(fā)出無窮無盡的光芒熱焰。 漂亮絢麗往往代表著脆弱和稚嫩,所以他保護(hù)她包容她。他完全沒想到,有一天她也說出要保護(hù)他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