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傳來二叔的聲音，聽不清說什么，卻能聽出是在訓(xùn)斥。

    陸立風(fēng)掏出祠堂的鑰匙，擰開門鎖推門而入，只見二叔把燈關(guān)了，屋子里黑沉沉的，只有牌位前幾盞通電蠟燭亮著，照在大哥跪著的身影上。

    二叔揚起鞭子狠狠往下一抽，陸立風(fēng)眼疾手快的跑過去！趴在大哥的后背上一擋！鞭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陸立風(fēng)咬牙閉眼，頭腦猛地發(fā)緊，一股鉆心的疼痛自背后襲來，只覺得肌膚上有一道口子瞬間裂開！疼得他英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

    陸鐵金一看打錯了人，忙把鞭子背過去，憤怒的對陸立風(fēng)一指，大喝一聲：“你給我走開！”

    陸國寶始終跪的很直，閉著眼，絲毫沒有要躲之意，低垂著頭，劉海垂過英挺的鼻梁，蕩在他小麥色的肌膚上，竟有幾分釋然。

    陸立風(fēng)忍著痛站起來，用手護(hù)著陸國寶，急切卻又冷靜的說道：“二叔！大哥他是機長！您這樣打下去，他身上落了疤，以后就不能再飛了！”

    陸鐵金是個急性子，方才在氣頭上也沒顧得上這么多。

    兒子是個飛行員，又是航機內(nèi)擁有最高指揮權(quán)的人，每次看到兒子穿上肩章四條金杠的制服，都會不自覺的泛起一股驕傲來，陸立風(fēng)說的對，如果這樣一鞭子下去，皮開rou綻，落成了與皮膚組織聯(lián)結(jié)的死疤，就真的影響了他的前程。

    而他悶葫蘆一樣跪在那里不認(rèn)錯不吭聲，陸鐵金又怎么能饒恕他？

    “畜牲！”陸鐵金知道有陸立風(fēng)攔著，再次揚起鞭子，作勢要抽他：“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你還我孫子！”

    陸國寶緊緊的閉上眼，低下頭，牙關(guān)緊咬。

    這時，走廊里傳來了一陣慢慢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白色真絲睡衣的單薄身影停在了門口，喊了一聲“爸”。

    “美仁，你怎么出來了？還光著腳，地上涼??！你快進(jìn)屋歇著去！”二叔換了個語氣，皺著眉說道。

    陸國寶的頭動了動，側(cè)頭看她。

    梁美仁休息了兩天，臉色依舊如白紙一般沒有血色，此時她披散著頭發(fā)，赤著腳，走到丈夫的身側(cè)，膝蓋一軟，便隨著他跪了下去。

    此情此景，讓旁人看了，也會跟著心痛。

    陸國寶死死的握著拳，緊緊的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不久便濕了。

    夠了，他也受夠了。

    太痛了，痛到麻木，麻木到疲倦。

    陸鐵金看著兩個孩子，苦命鴛鴦一樣的受著罰，心里也不是滋味，手一揚，狠狠地將鞭子摔出去好遠(yuǎn)，鞭子打在墻上掉落在地。

    陸鐵金悶哼一聲，愁壞了，袖子一甩！背著手出了門！

    陸立風(fēng)背后還痛，眼看著哥哥嫂子跪在這里不說話，自己也不好說什么，知道他們夫妻心里苦悶，索性出了門，留給他們一點私人空間，去二樓的醫(yī)藥間去上藥了。

    母親心疼的替他上好了藥，也不敢埋怨，陸立風(fēng)見她快哭了，趕緊把襯衫穿上，一顆一顆的系扣子。

    “我沒事，不疼。”陸立風(fēng)安慰母親。

    何琳有怨言，也不敢大聲，只好小聲說：“怎么不疼，你二叔一介莽夫，你又只是個讀書人的身子，怎么能挨得了他的鞭子？”

    陸立風(fēng)沒說話，母親又說：“你二叔心里也挺苦的，他想抱孫子，一直也達(dá)不成心愿，他總說是年輕時挖人祖墳得了報應(yīng)，搞的你爸爸和我都跟著害怕?！?/br>
    陸立風(fēng)輕笑一聲：“當(dāng)了一輩子現(xiàn)代女性，您還信這個？”

    說話間，陸立風(fēng)一抬頭，只見大哥從祠堂里出來了，懷里抱著虛弱的梁美仁，進(jìn)了自己的房門。

    母親拍拍他的肩膀，擔(dān)憂的說：“我是不信的，可你大哥和你嫂子接二連三的出事，怎不叫人擔(dān)心??？立風(fēng)啊，你和星星的孩子，可得平安生下來啊，知道嗎？”

    陸立風(fēng)深吸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凝重，卻故作輕松的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了，媽?！?/br>
    ☆、第13章 兩難之間

    【原來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什么樣子，只是因為，你是你?！恳π浅秸驹跇堑览?，看著昏暗的走廊，隔著好遠(yuǎn)，就聽到了廖英紅在家里放收音機的聲響。

    廖英紅和這筒子樓里的老太太不一樣，他們聽的都是情感類節(jié)目，比如誰家兒媳離家出走了，誰家老公又出軌了，找個主持人噼里啪啦好一通臭罵，聽眾舒坦又好眠。

    廖英紅不會，她聽的永遠(yuǎn)是bbc英國廣播電臺，她是這大院里唯一會說倫敦腔英語的老太太。

    姚星辰沉默著，疲倦著，走到門口，停住了。

    隔著木門，聽見她正哼著歌，不用看都知道正在洗衣服。

    mama的心情格外好，姚星辰想，還是不要進(jìn)去了，進(jìn)去了也免不了一番爭吵。

    她退后幾步，下了樓。

    雨后的夏夜，空氣清爽，帶著淡淡的樹葉香氣，姚星辰一步一步，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腦子比剛才陸立風(fēng)在的時候，稍稍清醒了一些。

    陸立風(fēng)為什么要這么做，姚星辰猜不透，也不想猜，兩人能發(fā)生關(guān)系，按照她的推理，大概也就是以下這種情況。

    在姚星辰他們模特圈里，模特分為好幾種，超模，嫩模，這些大家在電視報紙上看到的，大概都知道，還有一種，叫做國模。

    國模經(jīng)常被帶到富人的庭院或者私人會所里陪著談?wù)勆獗硌輦€“秀”什么的，有的來賓把持不住，可以直接把國模帶到房間里，價格另算，說白了就是高級妓女。

    這些女人就像是會客桌里的一個果盤，一條香煙，只是富人們的陪襯和玩物而已，恰好那天姚星辰和小林哥被邀請到谷慶書家，小林哥先被人灌倒帶走了，她就被人下了藥。

    像他們這些有錢的公子哥，大都有自己的圈子，沒準(zhǔn)陸立風(fēng)就是谷慶書那個圈子的，玩著玩著就瘋了，恰好看見姚星辰，即使認(rèn)識也沒放過，才會做賊心虛的遮住她的眼睛。

    陸立風(fēng)這個王八蛋，看起來書呆子一個，卻是個私生活混亂的浪蕩子弟。

    可是對于這種人，她能有什么辦法，吃了啞巴虧，打掉了牙齒也得和血吞，偏偏又中了招，有了孩子。現(xiàn)在想想，從陸立風(fēng)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他也沒想到會玩出人命來，這個孩子對于他來說，也是在猶豫的。

    姚星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罵自己貪生怕死，竟然連去醫(yī)院做掉的勇氣都沒有，但凡她勇敢一點，事情就不會像今天這么復(fù)雜。

    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池穆家。

    池穆家離軍區(qū)大院不遠(yuǎn)，住在中心小學(xué)家屬樓里，三樓，正亮著暖黃色的燈。

    姚星辰抬頭，看著那燈光，就像是向日葵望著太陽。

    年輕而美麗的眼眸仰望著，閃耀著破碎的光亮。

    真的好想，融入那所溫暖的房子里去。

    池穆的mama是個小學(xué)音樂老師，能歌善舞，熱情開朗，特別有耐心，池穆的爸爸是小學(xué)體育老師，頭腦簡單，老實直率，脾氣尤其和氣。在他的家里，永遠(yuǎn)都是歌舞悠揚，充滿活力。

    自從出事后，池穆的父母便全心全意的陪伴著兒子，從不露出一絲悲觀，他們手把手的教池穆洗臉洗腳，圍著他唱歌跳舞，還鼓勵他出去謀生，獨子的喪智，并沒有使這個家一蹶不振，相反比往常，更加其樂融融。

    姚星辰很想上去，哪怕坐一會兒也好，總會被這溫暖融去一身的冰封。

    “星辰來啦？快進(jìn)快進(jìn)！池穆他爸，星辰來了！”池穆mama年輕又美麗，五十幾歲依舊靡顏膩理，大眼睛神采奕奕。

    “阿姨，叔叔?！币π浅娇帐职菰L，有些拘謹(jǐn)。

    池穆爸爸關(guān)上老舊的錄音機，搓搓手，高大的個子往門口一站，親切而憨厚的說“星辰來啦！”

    “我來看看池穆哥，他睡了嗎？”

    池mama將她請進(jìn)來，關(guān)上門，姚星辰就看見池穆正坐在沙發(fā)上，掰開心果吃，見她來了，露出一個簡單的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星星，坐?！?/br>
    姚星辰笑著做到他身旁去，池穆給了她一個開心果。

    “池穆哥，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呢？”

    池mama說：“我和他爸爸在跳舞，他非要看?！?/br>
    姚星辰期待的拍拍手，笑容有一絲的疲倦：“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那…跳一個？”池mama晃了晃頭，笑睥著丈夫。

    池爸爸非常大方，立刻站在客廳中間亮了相，向池mama紳士的鞠了一躬，作出邀請的姿勢。

    池mama眉眼彎彎，羞澀的看著他笑，伸出了手。

    姚星辰從沒見過，世間竟有像他們這樣，恩恩愛愛抵抗過歲月洪流的夫妻。

    一曲流暢的華爾茲悠揚婉轉(zhuǎn)，燈光溫暖似夢幻，池mama穿著她復(fù)古的布拉吉，在丈夫的身側(cè)翩翩起舞，一步一步的踩在姚星辰的心尖上。

    姚星辰轉(zhuǎn)頭去看池穆，池穆大大的眼睛呆滯的張著，嘴里咀嚼著堅果，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每到這時候，姚星辰就會想，喜歡一個人，到底是喜歡他什么。

    喜歡他穿著白大褂干凈挺拔的樣子？喜歡他逆著陽光笑起來晃眼的樣子？喜歡他的才華橫溢？喜歡他靈活的頭腦？喜歡他的…

    后來當(dāng)這一切耀眼的東西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統(tǒng)統(tǒng)剝離出池穆虛弱的身體，她才慢慢明白。

    原來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什么樣子，只是因為，你是你。

    …

    雨后的清晨空氣清爽，太陽鮮亮，仿若新生一般。

    柏油路被雨水沖刷后，格外的干凈整潔，小鳥成群的撲打著翅膀，穿梭在蔥郁的樹冠之間，羽毛閃動時，帶起一絲一縷泥土的芬芳。

    b市某三甲醫(yī)院門口，一個挺拔干凈的身影從黑色路虎車上下來，手里拎著銀色的不銹鋼保溫飯盒，信步走進(jìn)醫(yī)院里。

    與他擦身而過的小護(hù)士，三三兩兩的回過頭來，在他背后指指點點，在死氣沉沉的醫(yī)院里，難得碰見這樣容光煥發(fā)的帥哥。

    “我見過他，他是梁醫(yī)生的小叔。聽說是個考古學(xué)家呢！”小護(hù)士們竊竊私語道。

    “哇，梁醫(yī)生有個這么帥的小叔，那她老公豈不是更帥？”

    “聽說是呢，唉，這女人和女人啊就是不一樣，人家梁美仁不僅是兒科最年輕優(yōu)秀的醫(yī)生，老公更是財貌俱佳，真是嫉妒死人了！”

    “誰嫉妒?。磕慵刀拾?？我可不嫉妒，梁醫(yī)生前幾天又沒了一個孩子你們聽說了嗎？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外人眼里過得光鮮亮麗的，這背后的苦誰有知道呢？”

    陸立風(fēng)走到了兒科診室，沒有看到梁美仁的影子，又去了她的辦公室，也沒人，又想到兒科還有一個兒童活動室，便拎著飯盒走過去，隔著透明的玻璃一看，梁美仁果然坐在五顏六色玩具成堆的活動室里，正在拿著一只枚粉色的玩具聽診器，給一個小女孩聽心臟。

    穿著病號服的小女孩伸手摸了摸梁美仁的臉，說：“梁醫(yī)生，你真漂亮，我就喜歡長得漂亮的人，我長大了也要當(dāng)漂亮的人?！?/br>
    梁美仁笑了笑，放下聽診器摸上她的頭：“小丸子當(dāng)然會變成大美人了呀，不過馬上要手術(shù)了，你可答應(yīng)我，一定要堅強勇敢，保護(hù)好你的心臟哦！”

    小女孩點頭，摸摸心口：“嗯嗯，我會的?！?/br>
    梁美仁不經(jīng)意的一抬頭，就看見陸立風(fēng)正站在外面看她，見她發(fā)現(xiàn)自己，陸立風(fēng)抬了抬手上的保溫飯盒。

    梁美仁微笑著起身，一身精致鮮亮的枚粉色襯衫，外面罩著白大褂，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又給我送雞湯?。俊绷好廊首叱鰜硇χf。

    陸立風(fēng)說：“我今天休息，二嬸抓我做壯丁?！?/br>
    梁美仁接過飯盒，看著他：“我聽說你要結(jié)婚了？跟誰啊？”

    陸立風(fēng)低頭看看腳尖：“還沒確定，正在協(xié)商。”

    梁美仁頭一歪，柔順的中長發(fā)從一邊的脖頸落向另一邊，聲音溫溫柔柔的：“這怎么結(jié)個婚還得協(xié)商啊？難道人家女孩子不同意，嫌棄你？”

    陸立風(fēng)一笑，腳步動了動，有點要離開的意思：“被你說著了?！?/br>
    梁美仁有點驚訝：“我開玩笑的啊，不會吧，怎么可能有女孩子會嫌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