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律師掀起眼皮看了看沈凌濤，說：“沈先生希望你們母子倆能不再打擾他的生活，如果費琳女士答應(yīng)在這上面簽字，沈先生就撤回起訴?！?/br>
    沈凌喬一眼就瞄到上面離婚協(xié)議書幾個大字，氣得臉都紅了。

    這些年來，由于當(dāng)初的綁架案，沈家再也沒有提起過沈繼宇這個名字，而當(dāng)初沈凌濤童言無忌，直接導(dǎo)致沈奶奶心肌梗塞，救護車還沒到就撒手人寰，雖然真正氣死沈奶奶的罪魁禍?zhǔn)资巧蚶^宇，但是，沈家其他人在看到沈凌濤時，或多或少會在神情上顯露一些異樣。

    沈凌喬一開始也無法面對沈凌濤，那時他還太小，看到什么就以為是什么，在他眼中，害死沈奶奶的就是沈凌濤。

    沈繼宇一家第二天就被從沈家趕走，連葬禮都沒法參加。

    沈奶奶可以說是在三個小孩面前斷氣的，她直到死前都一直緊緊抓著沈凌濤的雙臂，閉眼前一刻還在詢問綁架的事情，沈凌濤至今還能記得這個在他幼年唯一能依靠的長輩是怎樣神情痛苦，漸漸僵硬在自己懷里的。

    他為此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或許一輩子都邁不過這道坎。

    沈凌喬之后不再遷怒沈凌濤，一是他漸漸想明白沈凌濤是無辜的，二則是，有一年，沈家掃墓離開后，沈凌喬想跟沈奶奶說些悄悄話，偷偷折返，結(jié)果看到沈凌濤跪在沈奶奶的墓前，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墓碑，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流淚。

    春日融融，墓道石縫間搖曳著一叢叢不知名的小黃花，沈凌濤跪在一片明麗的嫩黃間，眼淚靜靜滴落，在和煦的日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點。

    在沈凌喬的印象中，這個愛欺負他的堂哥一直是霸道囂張生龍活虎的，即使受委屈了，也一定會大喊大哭出來，哪里會是這樣偷偷地流淚，哭得悄無聲息，哀戚而孤寂。

    他似乎一瞬間就讀懂了沈凌濤的孤單、無助、倔強、和……自厭。

    沈凌喬沒有打擾沈凌濤，悄悄地走了，他想，堂哥不會希望被他看到自己那副模樣。

    之后他再也沒有遇見過沈凌濤。

    沒想到今天會看到沈繼宇這么刻薄無情的一面。

    他看著沈繼宇安排的律師威脅費琳離婚，為了小三拋棄他們母子，又想到沈凌濤之前在餐廳里怎么都聯(lián)系不到沈繼宇，淡笑著說要讓自己的mama死心，只覺得肺里一股氣流亂撞，悶悶的難受。

    沈繼宇這樣的人渣，離了更好！

    等他們離婚了，他就求爸爸將堂哥接回沈家，氣死那個渣滓。

    沈凌喬在一邊氣得狠狠地揪著哥哥的衣袖，另一邊的沈凌濤則看也不看錢律師遞過來的離婚協(xié)議書，轉(zhuǎn)身走到痛哭在地的費琳面前，慢慢蹲了下來，輕輕的擦著她臉上的淚水，神情悲哀而痛苦：“媽，你別鬧了，爸早就不要我們了，你還有我，我以后一定會讓你住回大房子的……”

    費琳怔怔地看著沈凌濤，足足看了一分鐘，才緩緩開口嘶啞地說道：“你以后，一、定、要、出、人、頭、地?！?/br>
    最后幾個字一字一頓的從費琳牙縫里擠出，每個字似乎都帶著從心肺間癟出的血沫，異常的刻骨與狠絕。

    ☆、第35章 回去

    “既然你們愿意私下調(diào)解，那就趕緊簽了，這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毖褐M琳的警察松開手，往后一站，似乎想要離這個精神不穩(wěn)定的女人遠遠的。

    “那好?！卞X律師把協(xié)議書往桌上一擺，“之前的補償維持不變，您可以再仔細確認下?！?/br>
    費琳最后簽了離婚協(xié)議書，簽字的時候，右手幾乎一直在抖，五指僵硬，青色的血管浮在白灰墻壁般的皮膚下，像虬結(jié)的的樹根。

    沈凌濤靜立在一旁，雙手下意識地揪住褲縫，直到費琳頹然松開筆，那雙手才驟然放松垂在腿邊。

    而費琳幾乎軟到在沈凌濤身上。

    一行人出了警察局，錢律師臉上掛起職業(yè)微笑：“多謝費女士的配合，還請明日帶好身份證戶口本等相關(guān)證件，上午九點在民政局門口會面，再見?！?/br>
    費琳猛地抬起頭來，布滿血絲的眼睛乘著白慘慘的臉，猶如討命的厲鬼。

    “沈繼宇會到嗎？”

    “沈先生事物繁雜，恐怕抽不開身?！?/br>
    “事物繁雜事務(wù)繁雜！是去陪那個賤*人了吧！”費琳神情激動而扭曲。

    沈凌濤見費琳又開始有歇斯底里的癥狀，立即小心翼翼地安撫道：“媽，你明天好好休息，我去就行了?！?/br>
    費琳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鉗住沈凌濤雙臂，十指用力到似乎要陷進沈凌濤的rou里：“對，小濤，你去，你去……”

    說著臉轉(zhuǎn)向錢律師，雙目睜大，眼白多，眼黑少，看著滲人，“我兒子過去，我不過去，這樣沈繼宇總會出現(xiàn)吧……難道，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見嗎？”

    “這……”錢律師遲疑。

    “錢律師，我明天不會讓沈先生難做的?！鄙蛄铦_口道。

    “那好吧，我會告知沈先生的，至于他會不會見你……”

    “我明白，見不見由他決定……”

    “你說什么？！”費琳暴跳如雷，狠狠扇向沈凌濤的嘴巴，尖聲喊道：“你又不聽話，不聽話，我不是說要見的嗎？！要不然你去做什么？丟人現(xiàn)眼？替自己mama離婚？?。?！要見！我都答應(yīng)離婚了，為什么見見兒子都不行？！那賤人有什么好？不行，他一定要到！一定要……”

    沈凌喬完全驚呆了，費琳的手掌毫無章法地落在沈凌濤的頭上臉上肩上，好像在打的人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的仇人，而沈凌濤則一動不動地任由狂風(fēng)暴雨般的拍打落在身上，甚至雙手還扶著費琳，以防這個發(fā)瘋的女人用力過猛而摔倒。

    他再也看不下去，大步走上前去，“嘶……”

    “不要過來！”

    “小喬！”

    三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沈凌濤終于不再任由費琳打罵，反手抱住自己的母親。

    而沈凌松則皺著眉看著沈凌凌喬眼角的一絲紅痕。

    剛才沈凌喬試圖制止費琳，不過對方的力氣意外的大，沈凌喬竟然沒能抓住費琳的手，還被對方長長的指甲劃破眼角，那到紅痕緊挨著著眼尾，像紅色的眼線，再差一步，就會劃到眼睛。

    沈凌喬痛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不過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流淚的時候，他焦急地跑到錢律師面前，小聲道：“你先答應(yīng)二嬸，如果沈繼宇真沒來，堂哥也不會說破的?！?/br>
    錢律師會意，對著費琳假意保證道：“你放心，沈先生還是很重視孩子的，他明天一定會見您的兒子。”

    “你說真的？”費琳一聽錢律師的保證登時安靜下來，臉上竟然還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濤這么聽話，他怎么會不見小濤……”

    錢律師是一刻不想多待，見狀趕緊道別：“記得明天九點，我還有事，先走一步?！?/br>
    于是急匆匆地離開了。

    沈凌喬見錢律師收起協(xié)議書起身離開，也跟著舒了一口氣。

    這時，費琳突然伸手輕輕細撫沈凌濤紅腫的臉頰：“好孩子，明天是唯一的機會了，你一定要讓爸爸回心轉(zhuǎn)意，答應(yīng)撫養(yǎng)你，這樣mama才有可能回去，要聽話，知道嗎，??？”

    沈凌濤聞言愣住，神情慢慢透露一絲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愴，他緩緩點頭，低低回道：“我會聽話的，媽?！?/br>
    一行人走出警局，沈凌濤招了輛出租車，先將恍恍惚惚的費琳扶了進去，然后走向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沈凌喬和沈凌松。

    “讓你們見笑了?！鄙蛄铦龜偭藬偸郑澳氵€會叫我堂哥，我還挺驚訝的?！?/br>
    “我……”對方表情平靜，眼底卻似乎又在壓抑著什么，沈凌喬一時語塞。

    這是一直不說話的沈凌松開口了：“來士普還是不要一直服用，你母親這樣沒有心理治療單純靠藥物是不可能好的。”

    沈凌濤詫異地看了眼沈凌松，嘴*巴微張，苦笑搖搖頭：“我盡量勸她……謝謝，那就這樣吧，再見?！?/br>
    “等等！”沈凌喬咽了口唾沫，緊張地看了一眼沈凌松，像是下定什么決心，開口道：“你、你回沈家住吧，爸爸當(dāng)初趕的是沈繼宇，你還是爸爸的侄子，可以回去的?！?/br>
    沈凌濤怔了怔，定定地看著沈凌喬抿著的嘴角，忽然笑了，笑得眼角都濕潤了。

    “回去？哈！你很得意是吧，今天看了一出好戲，當(dāng)年搶你玩具的人也有今天？有血緣關(guān)系又怎樣，還不如沈繼桓養(yǎng)的一條狗，回去？回去干嘛，看你這外人過得比沈家人更像沈家人？”

    沈凌濤拭了拭眼角，笑聲漸停，低低地輕喃了一句什么，不過沈凌喬沒有聽清，他僵直地站著，小聲道：“我、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就是覺得，既然離婚了，你又不跟著沈繼宇，為什么不可以回來，這樣、這樣二嬸也有人照顧……”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一點也不想回去，我會照顧好我媽的，走了?！鄙蛄铦D(zhuǎn)身走到出租車旁，矮身坐了進去，看也不看另外兩人，“砰”的一聲關(guān)上車門，僅留一縷青灰色的汽車尾氣。

    沈凌濤面無表情的看著汽車遠去，沈凌濤的那句低喃，他聽到了。

    我哪有臉回去……

    事實上，他之所以全程冷眼旁觀，也是因為，他對沈凌濤脫離沈繼宇是樂見其成的。

    至于沈凌濤回沈家這件事，他并不贊成。

    不說沈凌濤本人愿不愿意回已經(jīng)沒有了沈奶奶的沈家，即使回去了，沈家也不會接受費琳這樣的女人，只會把她安排到療養(yǎng)院。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費琳如果真的回沈家，一定會得寸進尺地想辦法把沈繼宇迎回來，而沈繼宇這種恬不知恥的人，怎么會放棄到嘴的肥rou，到時即使再厭惡費琳，也會捏著鼻子復(fù)婚的。

    到時只會鬧得所有人難看，沈凌濤的處境也更會加艱難。

    他輕輕摟住失魂落魄的沈凌喬，一手安撫地穿過對方細軟的頭發(fā)，嘆息道：“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凌濤只是在說氣話，他……”

    “他這么說，只是不想回沈家罷了?！?/br>
    沈凌喬愣了愣，呆呆地看著沈凌松溫柔的眉眼，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我、我懂了，是我太莽撞了……一開始，我就不應(yīng)該跟來的，這種事情，他一定不想被我們看到……我、我太想當(dāng)然了……堂哥說得沒錯，我就像是過來看熱鬧似的……”

    “要是你一開始就裝作沒看見，那才更傷人?！鄙蛄杷尚πΓ骸昂昧?，別難過，我剛才仔細看了沈繼宇的補償條目，做夠凌濤他們好好生活的。”

    只要費琳不貪念奢侈的生活，沈凌松在心中加道。

    “那就好了，沈繼宇這樣的人，離了才好?！?/br>
    ……

    因為沈凌濤的事，沈凌喬心情低落了幾天，不過倒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一個人的時候，會時不時想起來。

    ☆、第3章 .23*

    明凈的練功房里回蕩著雄渾悠遠的馬琴聲，沈凌喬和著音樂，旋轉(zhuǎn)，揮臂，踢腿，飛躍。

    “停?！敝苄袑⒁魳返箮?，走到沈凌喬面前，將剛才的動作再示范了下，“這里角度要再低10度，然后這里……”

    沈凌喬專注地聽著，時不時點頭，然后又跳了遍。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你過來下。”周行把音樂關(guān)了，招手示意沈凌喬過來。

    “這個月各大舞院都要招生了，你有想過去哪所嗎？”周行往地上一坐，拍拍身邊的空地，讓沈凌喬也坐下來。

    沈凌喬愣了愣，順勢盤腿坐下，他的確沒想過這件事。

    其實在他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周行就建議他報考江戲的附屬舞蹈學(xué)校，不過學(xué)校實行全封閉管理，一周只能回家一次，沈凌喬那時不想離家讀書，就拒絕了。

    周行再三勸阻，畢竟如無意外，沈凌喬會在舞蹈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不去就讀專門的舞蹈學(xué)校，而在普通中學(xué)耗著，實在是浪費時間，可是沈凌喬就像吃了秤砣鐵了心，怎么也不松口，周行為此發(fā)了好大一通火。

    最后沈父拍板，讓沈凌喬以藝術(shù)特招生的身份和沈凌松去了江海一中，仍舊以學(xué)舞為重。

    不過，這回周行說什么也不會讓沈凌喬繼續(xù)上高中了。

    “你不想離家，就去江戲的舞蹈專業(yè)吧。”周行瞧出愛徒臉上的猶疑，感覺手指癢得很，他真是恨不得敲敲對方的腦瓜子，哪有這么戀家的。

    “江戲這次報考年齡是15至20周歲，你正好可以報?！?/br>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