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命人將午膳送到了她辦公室，一邊吃著飯，一繼續(xù)處理手上事物。

    ……

    同一時(shí)間，公主府。

    云夫人寇氏照例前來照看云熙瞳——她唯一的孫子，因日日前來，慢慢夏初螢也就習(xí)慣，若是某一日寇氏不來，她還不免擔(dān)心寇氏會不會是身體欠佳。

    用過午膳，熙瞳玩了一會便準(zhǔn)備午睡。

    寇氏見熙瞳要睡了，便依依不舍地告辭回元帥府。

    “母親，若是府中無事，一起賞花飲茶如何？”金玉公主夏初螢出口邀請。

    寇氏沒想到初螢會對其出口挽留，從前兩人的關(guān)系雖不僵，但也不算親密，公主有公主的架子而寇氏這個(gè)公婆也是有自己的姿態(tài)，兩人都不肯服軟，婆媳關(guān)系不算好。

    即便是如今寇氏來公主府天天報(bào)道了一個(gè)多月，初螢也從未主動(dòng)開口說過什么，一切都圍繞著熙瞳。

    而這一日，是夏初螢第一次開口挽留寇氏，后者也是有一些微愣。

    “好啊?！笨苁媳阈χ粝铝?。

    如今的寇氏較之從前，已柔軟了許多，不知是因?yàn)橛辛藢O子的原因多了慈愛；還是因離開了元帥府，沒了那個(gè)宅斗的氛圍；更或是被蘇漣漪治得服服帖帖。

    無論是何原因，如今的寇氏，少了往日得高傲凌厲，多了一些溫和平易近人。

    公主府花園的小涼亭中，在一眾丫鬟們的伺候下，婆媳兩人在涼亭中央座椅上而坐，桌上擺放著精致茶點(diǎn)，初夏的微風(fēng)吹起，帶來一片花香與茗香，午后愜意。

    “聽說惠姨娘失寵，最近元帥府后院安寧了吧？”初螢淡淡笑著，咽了一口綠渚清茶道，明人不說暗話。

    夏初螢不若蘇漣漪，后者性格耿直，表面上雖冷靜恬淡，實(shí)則脾氣暴躁得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根本無法在后院委曲求全、伺機(jī)待發(fā)，若她的夫君三妻四妾，她也等不到和這些妾室們明爭暗斗，直接拍拍屁（和諧）股走人，四處逍遙。

    而夏初螢卻不是，她是土生土長的鸞國人，在遇到蘇漣漪前，根本未意識到原來愛情婚姻還可以一心一意，她從小被熏染的便是后宮中所有女人爭搶一個(gè)男人，而接觸的也都是后宮之爭、后宅之斗。

    所以，寇氏的狀態(tài)，她很了解，卻又心生憐憫。憐憫這還在沼澤中匍匐之人。

    說起惠姨娘，寇氏忍不住得意一笑，帶著十足的解恨之意，“是啊，那惠姨娘仗著為元帥添了個(gè)老來子便目中無人，十足可笑。她以為她在元帥心中是特別的？呵，這樣特別的女子，本夫人也是見多了，總有一天從特別淪落到后宅眾多普通姨娘其中之一?！?/br>
    初螢挑眉，心中嘲笑寇氏還撐那面子、耍那威風(fēng)，若不是惠姨娘在敬茶儀式上惹了漣漪，人家怕是要一直“特別”下去吧。

    “是啊，但到底惠姨娘母家勢力還算可以，母親也切勿大意了去，這段時(shí)間要時(shí)刻注意著她母家的動(dòng)靜，別讓其翻了身?！钡卣f完后，初螢又慢慢咽了一口香茗。

    “恩，注意著呢，話說回來，”寇氏一提那個(gè)惠姨娘就心煩，“她母家的權(quán)勢，還不是元帥給的？”賤人！只不過在公主兒媳面前，最后一個(gè)詞沒罵出口。

    初螢嬌美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冷笑，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盛氣凌人?！霸绞沁@種底門小戶便越不知深淺，貪得無厭?！币幌伦?，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一般。

    寇氏十分贊同，突然覺得自己這公主兒媳也是十分貼心的，只不過，從前卻礙于種種情面，未與其深交。

    想到金玉公主九死一生為云家誕下長孫，寇氏心一下子軟了下來，口吻也很是溫柔和藹?！拔覇灸阋宦暢跷灴珊茫俊睆那?，從來都是稱呼公主。

    初螢微微一笑，“母親您太見外了，我不是也早早改口稱呼母親了嗎？”從前，她極少稱呼母親，而是一口一個(gè)云夫人。原因？自是因?yàn)榭苁蠈ξ跬恼嫘奶蹛邸?/br>
    寇氏感慨萬千的嘆了口氣，從前的一切好像一場夢一般，夢醒皆變?！凹热荒惴Q我為母親，那我便以母親身份置喙一次。從前你與飛揚(yáng)好好的，為何這突然回來便如同變了個(gè)人？我曾問過飛揚(yáng)，他對我保證說你們并未吵嘴，而原本……不瞞你說，我以為初螢?zāi)阍谕庥腥肆?，但這一段時(shí)間相處下來，卻又未發(fā)現(xiàn)你身邊有什么男子，到底是……怎么了？”這問題，一直困擾著她。

    初螢失笑了下，她外面有人？寇氏還真敢想！鸞國皇室女子若紅杏出墻，其后果十分嚴(yán)重，一國公主是全國女子的表率，她怎敢做這種事？

    “母親，事到如今，我便與您直說了罷?！背跷炗挠姆畔虏柰?。

    “恩，你說?！笨苁厦Φ?。

    初螢抬眼看向花園中隨風(fēng)微動(dòng)的嬌艷花朵，一雙剪剪水眸微微閃爍，“在岳望縣隱居的兩年，我的心變窄了，容不下那么多女子了。我改變不了他，便遠(yuǎn)遠(yuǎn)離開，不在意便不傷心。”

    “不在意？”寇氏驚訝道，夏初螢的苦，她何嘗不知？

    “恩，不在意?！背跷炚酒鹕韥?，“母親，今日天暖不燥，我們散散步罷?！?/br>
    “好。”寇氏起身，婆媳兩人便在花園小徑慢慢行走。

    “有些事，漣漪也許不懂，但母親您能懂，”初螢道，“那便是，后宅女子的喜怒哀樂?！?/br>
    寇氏略顯驚訝地看了一眼，并未說話。

    “在后宅幾年，喜的是每月幾次夫君前來，喜的狠狠打壓得寵的賤妾，喜的是看見最恨的那些女子們敢怒不敢言之態(tài)，但……”說到這，初螢頓了下，“但，如此多的喜，卻因夫君夜晚入了她人之屋，卻因夫君又納了美妾而抵消，最后，也不知是喜還是悲，煙消云散了罷?！?/br>
    寇氏長舒一口氣，被戳了痛點(diǎn)一般。

    “由喜到悲，又悲到痛，又痛到恨，而后終于又喜上那么幾天，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母親，您累嗎？”本嬌俏惹人憐惜的面孔沒有表情，不知喜悲。

    寇氏也是若有所思，兩人沉默了半晌，“恩?！敝换卮鹆诉@么一個(gè)字。但隨后，寇氏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思緒不知不覺被初螢引領(lǐng)，“初螢，但無論如何，熙瞳怎么辦？如今他不懂事，若是有一日他找父親怎么辦？”

    初螢強(qiáng)笑了下，“那就去見他父親好了，我從未想過用熙瞳去對他有什么懲罰?！彼?，指的正是云飛揚(yáng)。

    “京城……不對，即便不是京城而是整個(gè)鸞國，哪怕是普通百姓，都沒一個(gè)孩子雙親分居兩府，往后，讓熙瞳怎么辦？在貴族圈中，又如何能抬得了頭？”寇氏語氣有一些急。

    初螢一時(shí)無言，難道對小小的熙瞳解釋母親的悲哀？難道讓小小的熙瞳“諒解”父母雙親？難道要讓她夏初螢和云飛揚(yáng)兩人的錯(cuò)誤讓無辜的熙瞳來承擔(dān)？

    若熙瞳長大乖巧懂事能理解她……不對，即便是熙瞳可以諒解他們，那外人能諒解熙瞳？不，外人可不會做什么諒解，他們只會嘲笑。

    如今她與云飛揚(yáng)，已成了京城上到貴族下到百姓們茶余飯后的談資，難道未來熙瞳也要如此？

    人言可畏！而熙瞳，又何其無辜？

    想解決這個(gè)問題，便只有兩條路——一條便是和好，一條便是和離！無論哪一條，都比如今這分開兩府好上許多。

    寇氏自然希望金玉公主與自己兒子和好如初，其實(shí)她早就與兒子因此事談過，當(dāng)時(shí)云飛揚(yáng)表示從今往后不會再這么毫無約束的納妾，定會收斂，只要能和好，一家人團(tuán)聚。

    想到這，寇氏停了腳步，伸手輕輕握住初螢的手，“初螢，男子較之女子便是如此不懂事，但早晚一天會長大成熟，如今母親就舍了這張老臉求你，給他一個(gè)機(jī)會可好？就算是給熙瞳也好，飛揚(yáng)他前幾日曾發(fā)誓，定會痛改前非?！?/br>
    初螢垂下了眼，掩住了眸中的情緒，但微動(dòng)的睫毛卻掩不住心事。

    雖然從前恨過，后來決心過，但十幾年的傾慕、幾年的婚姻，又豈是那么容易消失得干干凈凈？

    也許心碎了，但卻又在廢墟中有一點(diǎn)希望。

    這些希望，有些是她自己留給自己的，有些則是因云飛揚(yáng)這隔三差五地到公主府報(bào)道喝茶，無論她接受與否頻頻送來的禮物，還有一個(gè)不小的原因，便是熙瞳。

    寇氏見到初螢的心動(dòng)，心中暗喜，又接二連三地說云飛揚(yáng)的好話，回顧從前兩人在京中金童玉女的美談，說著云飛揚(yáng)前幾日是如何保證悔過自新。

    最終，初螢皺緊的眉微微松了一下，遙遙看向遠(yuǎn)方，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決定是好。

    ……

    同一時(shí)間，京城大道上，人來人往。

    這一日，是五日一次的集日。

    鸞國各大都市城池都有這么個(gè)規(guī)定，雖平日里街邊有人賣貨，但也都是一些城里小商人。城池周邊有不少務(wù)農(nóng)百姓，若是想賣些自家產(chǎn)的或自家養(yǎng)的蔬菜瓜果或是rou食野味，便要到城里來賣。

    京城本就人多，為了更好管理這些臨時(shí)賣貨之人，官府便規(guī)定，五日一次為集日，這一日，周圍務(wù)農(nóng)百姓可到城內(nèi)街市賣貨。

    而每五日，城內(nèi)幾大街市便熱鬧非常，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云飛峋下了早朝后與隨從趙青在酒樓隨便吃了口便飯，解決了午膳，而后便騎馬趕去猛虎營。

    云飛峋與趙青兩人騎在馬上，寬敞的街市被往來行人包圍99999得水泄不通，別說馬車，就連他這馬匹都前行困難。

    一些馬車被困在其中，車夫們無奈都跳下馬車，拽著韁繩一點(diǎn)點(diǎn)向前走，期待著能速速離開這條鬧市，到一旁偏僻的大道上。

    云飛峋坐在馬上，強(qiáng)烈的陽光照在他絲綢錦緞的青紫官袍上折射出優(yōu)雅的光澤，那挺直的脊背、完美的身形，加之英氣十足的面龐，和那目不斜視的堅(jiān)毅雙眼，引得一旁行人紛紛側(cè)目。

    不少出來趕集的年輕姑娘們都羞紅了臉，忘了自己來街市采買什么，只是遠(yuǎn)遠(yuǎn)跟著他，遙遙地看著，心情蕩漾。

    突然云飛峋的踏云戰(zhàn)馬一驚，發(fā)出了嘶吼長鳴，飛峋也是嚇了一跳，趕忙勒馬。

    訓(xùn)練有素的戰(zhàn)馬接到主人安撫的命令后總算平穩(wěn)下來，而云飛峋也一個(gè)翻身下馬，查看到底是為何馬匹受驚。

    在靠近馬臀處，見到一道不小的劃傷，好在馬匹皮厚，未割破流血，只劃掉了一些馬毛，整齊的毛上有一道深深的劃痕。飛峋一時(shí)膽顫，若真劃破，想來再訓(xùn)練有素的馬都會受驚狂奔，那時(shí)不免會傷了無數(shù)百姓。

    那這馬是被什么劃了？

    飛峋一回頭，看見有一斑白頭發(fā)的干瘦老人背著一只大筐，筐中有一些草藥山菜，而他的鐮刀便斜放入筐中，也許人多擁擠，將那鐮刀位置擠歪，刀尖突出，劃了踏云戰(zhàn)馬。

    那老頭顫抖，看見一身殺氣的官爺“惡狠狠”地看過來，知自己惹了事，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官……官爺……草……草民該死……草民該死……”說著便開始磕起響頭。

    剛剛熙攘的人群一下子靜了幾分，鸞國人也喜歡看熱鬧，幾乎是瞬間，周圍的過往百姓們都促足觀看。

    老頭一看便是京郊貧苦之人，衣服雖干凈整潔，但卻有幾塊補(bǔ)丁，想來是割了一些草藥賣錢養(yǎng)家吧。

    云飛峋皺眉不語，并非是生氣，而是不太習(xí)慣與陌生人交談——他從來都是很孤僻的一個(gè)人。

    老頭見官爺“更是生氣”了，一身殺氣將他懾得不敢動(dòng)，心中暗想今日算是惹了事了，也不知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回去見到家人。

    人群靜了一下之后，開始逐漸沸騰起來，紛紛議論著。有人說這老頭倒霉，有人幸災(zāi)樂禍看得罪官爺?shù)南聢觥?/br>
    一旁同樣被困的轎子馬車也干脆停了下來，看起了熱鬧——反正，因這檔子事，本就水泄不通的街市更是擁堵。

    “官爺，您行行好，饒了草民吧，饒……了草民吧?！崩项^繼續(xù)磕頭，額頭都被磕破了。

    有一些婦人，見到此景，心中忍不住酸楚，可憐這老頭。

    隨著老頭俯身磕頭，他背上那把露頭鐮刀的刀尖被陽光映射得閃了銀光，飛峋被那刀尖吸引，未回答理會老頭，而是伸手將那鐮刀從老頭背上的筐中取了出來。

    人群一片sao動(dòng)，難道這年輕俊美的官爺要用老頭自己的鐮刀懲治老頭？是割掉胳膊還是割掉腿，或是直接割了腦袋？

    看那官爺雖然年輕，但渾身殺氣卻是十足，想來不是個(gè)心善的。

    老頭不磕頭了，顫顫巍巍地閉了眼，等待“懲罰”的到來。

    飛峋看了看那鐮刀，突然想起從前在蘇家村，自己也有那么兩把。每到夜里，漣漪回來在廚房中忙碌，他便坐在院子當(dāng)中的大石頭上，將鐮刀磨得鋒利。

    其實(shí)那鐮刀不用日日打磨，而是他實(shí)在找不到什么借口留在院子中，欣賞廚房中忙碌的倩影，所以，便找到了個(gè)好借口——磨鐮刀。所以，從前每晚他做的最多之事，便是磨刀。

    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人們都等待看到這既血腥又刺激的一幕，一些膽小的捂住了眼。

    因?yàn)檫@鐮刀，飛峋的心情大好，想到那道倩影如今真正成為自己的妻，日日相聚，便滿足這生活的美好。

    經(jīng)過短暫的回憶，飛峋從馬鞍上掛著的布袋中拿出膠綢布。

    膠綢布，是一種特質(zhì)布匹，其布料本身便編制細(xì)密，其上又均勻涂抹一種樹膠，于是這種布匹便能防雨。

    有錢人家的馬匹上都放那么一塊，為的是下雨時(shí)，若是無處避雨便蓋在馬背上，以防馬匹淋浴得病。

    旁觀眾人不解，這膠綢布價(jià)格不菲，官爺拿出這個(gè)干什么？難道怕一會鮮血飛濺到自己官袍上？……有可能。

    想到這，前排人便默默向后退了一點(diǎn)，既想看熱鬧，又怕被濺一身血。

    一旁的隨從趙青未吭聲，因他了解飛峋將軍，知他面惡心善，不會做出什么殘忍之事。

    令圍觀眾人驚訝之事發(fā)生了，這位身材魁梧周身殺氣的官爺并未用那鐮刀砍老頭，而是用自己價(jià)格不菲的膠綢布將那鐮刀細(xì)細(xì)包好。

    那老頭等了半天，既沒等到官爺?shù)牧R聲，又沒等到官爺?shù)奶叽?，驚訝地睜眼抬頭看去，正看到這一幕。

    包好之后，飛峋又將那包裹嚴(yán)實(shí)的鐮刀塞回老頭背上的筐中。而后，不發(fā)一語，牽著剛剛受驚的黑色戰(zhàn)馬而去。

    趙青見將軍不再上馬，也同樣牽著馬，跟了過去。

    圍觀百姓見官爺過來，不由自主地紛紛讓出了一條路，任其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