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陳覺非露出兩排白牙，“我這回冤枉死了?！标愑X非坐端正了，看著梁景行，“三班有個女生，長得好看，我一直想跟她交個朋友，找人幫忙帶了幾次話，她都不理。昨天我把她堵在路上……可她臉臭得好像我殺了她全家，瞪了我一眼，繞道走了。我說了幾句氣話，沖上去把她馬尾抓了一把，她竟然反手扇了我一巴掌——不信你看，現(xiàn)在還有掌印?！标愑X非將臉湊上前，被梁景行嫌棄地推開了。

    “然后……這女生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回去就把頭發(fā)剃了。第二天來上課，頂一個蹭光瓦亮的大光頭。她成績很好，一直是老師的重點(diǎn)關(guān)注對象。老師自然就問她出了什么事，結(jié)果……”

    “結(jié)果怎么了？”

    陳覺非撇了撇嘴，“她說我性sao擾?！?/br>
    梁景行看他一眼，“你對她說什么氣話了？”

    陳覺非支支吾吾。

    梁景行輕哼一聲，“我看你是一點(diǎn)也不冤枉?！?/br>
    陳覺非哀嚎，“我不就對她說了幾句不好聽的嗎，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梁景行正要教訓(xùn)兩句，班主任錢老師推門進(jìn)來。梁景行與錢老師寒暄幾句，切入正題，“此事是陳覺非的錯，他愿意道歉，如有必要，會進(jìn)行補(bǔ)償?！?/br>
    錢老師見梁景行如此爽利，便只例行公事般地跟著訓(xùn)了兩句，“三班班主任已經(jīng)帶人過來了，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br>
    陳覺非湊到梁景行耳邊，“不是吧，在辦公室道歉？”

    梁景行不為所動，“sao擾別人的時候怎么沒想想后果。”

    等了一會兒，辦公室門被推開，一個戴眼睛的老師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一個穿紅黑白三色校服的女生。女生耷拉著肩膀，深深低著頭，只留給大家一個寸草不留的光頭。

    梁景行推了陳覺非一把，“過去道歉?！?/br>
    陳覺非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嘟囔了一句。

    梁景行臉色一沉，“大點(diǎn)聲?！?/br>
    陳覺非知道自己這位舅舅真發(fā)起火來比任何人還恐怖，不敢捋虎須，乖乖大聲說道：“對不起?！?/br>
    女生微塌下的肩膀這才挺起來一點(diǎn)，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冷冷地落在陳覺非臉上，“我接受道歉，但我不原諒你?！睘醭脸恋囊浑p眼睛，不帶絲毫情緒，好似兩粒玻璃珠子。

    梁景行頓時一怔，盯著看了數(shù)秒，終于確信眼前這個剃得只剩下青色頭皮的女生，確乎就是已有數(shù)月不見的姜詞。

    姜詞也注意到了梁景行，她嘴唇微張，可最終沒有出聲，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事情解決得波瀾不驚，梁景行領(lǐng)著陳覺非走出辦公室，而跟在后面的姜詞被班主任喊住，“姜詞，順便把英語作文本抱回去?！?/br>
    梁景行腳步微微一頓，沒有回頭。

    到了樓梯口，梁景行突然停下腳步，“陳覺非，你自己滾去吃飯?！?/br>
    陳覺非仰頭看他，“那你去哪兒？”

    “我還有事?！?/br>
    “還有什么事？”陳覺非盯著他，“舅，你該不會打算回去給那女生賠精神損失費(fèi)吧？我跟你說，她這人壓根不像外表看起來這么柔柔弱弱，上回四個女生把她堵廁所里，都沒從她身上占到一點(diǎn)便宜……”

    梁景行目光一沉。

    “……她是藝術(shù)生，一直在跟著一個畫家學(xué)畫畫，學(xué)費(fèi)可不低，一年就要上十萬，可她爸媽都死了，真不知道錢都是從哪兒來的……”

    “陳覺非?！?/br>
    陳覺非一愣。

    “十幾年書讀狗身上去了，就學(xué)會了隨意詆毀他人名聲？”梁景行沉眉肅眉，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緊盯在他臉上，目光像結(jié)了冰，冷靜得嚇人。

    陳覺非到底有所忌憚，立即住了聲，往后退一步，“我……我吃飯去了，舅，你去忙你自己的吧。”說完，拔起腿一溜煙兒地跑下樓梯。

    等陳覺非的身影消失不見，梁景行轉(zhuǎn)過身，立時一怔。

    不遠(yuǎn)處的走廊上，姜詞正抱著一摞作業(yè)本，靜靜站著。不知道來了多久，也不知道聽進(jìn)去多少。

    梁景行走過去，低頭看著她，“好久不見了?！?/br>
    姜詞微微垂下目光，“嗯。”

    梁景行伸手去接她抱著的作業(yè)本，姜詞微微側(cè)身躲開了，“沒事，不重?！?/br>
    梁景行不禁打量著她。

    比三月的時候更顯消瘦，整張臉紙片一般蒼白。若不是光頭的造型平添了幾分滑稽，整個人都往外透著森森病氣。

    “你……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還好?！苯~低頭看著腳尖，聲音平淡。

    “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姜詞輕擺了一下頭，“沒怎么休息好而已?！?/br>
    從頭到腳都透出抗拒的意思，梁景行如何覺察不出，可偏要裝作不知道，接著追問，“……經(jīng)濟(jì)上有沒有困難？”

    姜詞手指收攏幾分，仍是搖頭，“沒有?！边@次，再不給梁景行開口的機(jī)會，她抬起頭，率先說道：“梁先生，謝謝你的關(guān)心。”她抬頭朝著鐘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午休快要結(jié)束了，我先回教室了。”

    梁景行看她數(shù)秒，點(diǎn)了點(diǎn)頭。

    姜詞垂下目光，從梁景行身側(cè)越過，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運(yùn)動式的校服套在她身上，好似一個粗蠢的麻袋，顯得她身影更加消瘦。

    梁景行不由想到第一次見到姜詞時的情形。

    那時候姜詞父親姜明遠(yuǎn)的生意正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姜明遠(yuǎn)白手起家，早年賣盒飯，后來賣建材，手里攢了些閑錢，就開始忌諱別人稱自己為“暴發(fā)戶”。對于附庸風(fēng)雅一事，他造詣頗深，已臻化境，除了收集古玩字畫，結(jié)交文人sao客，還讓姜詞拜在了油畫大師的門下。對于這一決定，姜明遠(yuǎn)分外自得，甚至還在姜詞生日宴會開始前舉辦了其處女畫作的拍賣會，說是拍賣所得將盡數(shù)用以資助青年而有志的貧窮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