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一回到真晝會，第一個念頭:找露崎。問問她知不知道韓遷過去曾經(jīng)也是真晝會的退治師，問問她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就算露崎知道這些，不告訴她又怎么樣呢，自己總歸是辦事不利，問這些，不免有為自己開脫的嫌疑。纖眉一展，還是待日后慢慢找機(jī)會弄明白比較穩(wěn)妥。

    “何管事，少主現(xiàn)下在何處？”一時(shí)間沒看到露崎人影，卻看到會客室門口站著的何狀，找他，無疑能更快得到答案。

    “這……”

    何狀眼神瞟向緊閉的門內(nèi)，奈奈現(xiàn)在知道露崎就在這門后，于是耐心聽何狀把話說完:“少主有客。不過她吩咐我，說見了您回來，就讓人煎好藥送到您屋里。您看您要不先回去休息，等少主出來，我就讓她去找您?！?/br>
    奈奈指指這門:“里邊的人什么來頭？”

    “呃……說起來還是和您同族的狐妖，往年少主寒癥加重，也會請來幫助壓制。”何狀看見奈奈的眼睛一下瞇了起來，有些后悔，“不過因?yàn)槭呛踝铀?，大家也都?dāng)成貴客來招待，您還是先——誒!奈奈小姐!”

    奈奈聽見“狐王子嗣”這幾個字，當(dāng)機(jī)立斷推了門進(jìn)去，不僅嚇到了何狀，也打斷了里面的談話。露崎見來人是她，依舊坐在椅子上，沒有別的舉動。

    奈奈看見一個穿著人類服裝的女人。旁邊有一件陌生的外套放在沙發(fā)上，這會兒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涼，起了風(fēng)，房間里就算因?yàn)檎疹櫟铰镀樯跔t，照理說也有些微冷。這女人卻穿著露肩的紅色洋裝，露在空氣中的肩頭白里透著迷人的光潔，本就修長的雙腿穿著熨燙有型的喇叭褲，一頭微卷的棕色長發(fā)披在肩上，脖子上戴著鉆石點(diǎn)綴的項(xiàng)鏈，輕輕垂在清晰的鎖骨中間，半張臉被反著藍(lán)光的蛤蟆鏡遮住?？雌饋聿幌癖边叺耐跏液?，像剛從盛夏度假回來的某位富家千金，名媛氣質(zhì)一覽無遺。

    奈奈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認(rèn)出這人是誰，一時(shí)間惱怒萬分，恨得牙癢，那人卻讀不出這份尷尬，反而歡歡喜喜地湊上來，開心地說道:“這不是小九嗎，你怎么在這里？”

    那人連忙摘了眼鏡，好讓奈奈看全她的一張臉。果然是腦子里猜到的那個人，和奈奈擁有同一個母上，卻由不同妃子所生，在一眾兄弟姐妹中行五的jiejie。

    “柿村？”奈奈語氣里的疑問不是困惑，而是一種難以置信帶來的憤怒。“你怎么在這里？”

    “我出關(guān)后聽聞叁姨娘出事，本想著找你，可母上卻說……沒事，如今母上大抵是已經(jīng)消氣了的，好在遇見你，我之后就能帶著你回去見母上——”

    “你住口!”奈奈眼眶微紅，瞪著柿村仿佛見了仇人，“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一向做些自欺欺人的舉動，便以為自己問心無愧了？”

    露崎安靜地坐在一旁，也不插嘴，一臉淡然將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奈奈顯然將昔日的嫡親歸類為害死母親的兇手，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緊握成拳，用力到手上的筋脈和血管都隱約可見，應(yīng)該是顧忌到她在場，才沒有進(jìn)一步上前和柿村對峙；柿村滿眼惋惜，想靠近meimei卻沒能如意，微微抬起了胳膊又尷尬地放下，看到奈奈如此應(yīng)激，還偷偷將目光投射過來，希望能得到露崎她的幫助。

    先前調(diào)查過奈奈的情況，知道她是被驅(qū)逐的狐族王室一脈，之中的密辛卻不太清楚。無非是些有關(guān)權(quán)謀利益的爭奪，說實(shí)話露崎也不關(guān)心。今天寥寥數(shù)語，倒是能拼湊出一個大致情況:不知什么原因，狐王將叁王妃一脈人士系數(shù)驅(qū)逐出族，沒多久叁王妃便去世了，只剩奈奈和其他人一直在各方勢力的覬覦下輾轉(zhuǎn)求活。奈奈他們之前被庫納和老金抓住大概也是因?yàn)檫^于式微，妖界也不敢輕易插手。結(jié)果，到了今天，只有奈奈一個人活了下來。

    露崎與柿村算是老相識，未曾聽她主動提起過這些。奈奈低著頭不想看到柿村，她視野里卻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人的鞋尖，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抬頭，與走過來的露崎對視。

    露崎牽過奈奈的手腕，“走吧?！崩哌h(yuǎn)。手腕被露崎手十分堅(jiān)定地握著，奈奈能感覺到柿村的目光像游蛇一般攀附在自己背后。

    兩人走到房間門口，奈奈輕輕推開門，自己先一步用身體擋住門與門框的縫隙，沖著露崎微微一笑:“少主……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有點(diǎn)困了?！?/br>
    狐妖的鼻尖微紅，露崎索性止住探出去的一小步，無聲地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奈奈沒入門背后，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離去。

    一直遠(yuǎn)遠(yuǎn)跟在露崎后面的侍從看得心驚膽跳，沒想到少主居然也有被人拒之門外的一天。

    也許是湯藥里加了安神的藥材，奈奈喝過露崎吩咐人送過來的藥就睡下了，醒來見到床邊坐著最不想見到的人，咬著牙又把眼皮合上。

    柿村卻沒配合奈奈的演技，像是在和自說自話，音量足夠讓她聽得清楚:“我回去了一趟，給你拿了藥來。人類總歸比不上我們自己的妖醫(yī)，你的傷不是小傷，還是要重視起來，別落下病根……”

    奈奈聽了只覺得可笑，可笑的是這樣的場景在她短短幾百年的往昔歲月中好像也發(fā)生過。不過那時(shí)她還小，折算成人類壽命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忍著腹部的絞痛委屈巴巴地縮在被褥里，柿村也是這樣坐在她的床邊，細(xì)聲細(xì)氣地同她說話。

    “怎么我才出門兩天，你就病倒啦？”

    柿村的手暖暖的，蓋在奈奈小小的額頭上，熱熱的觸感給她帶來了一絲疏解。小狐貍疼得小臉都沒了血色，爪子緊緊攥著被子，看到柿村過來看她，從床的中央慢慢地蹭過來，停在柿村腿邊:“醫(yī)官說我吃壞肚子了，可是……”

    也許是想到什么，小狐貍囁嚅后閉上了嘴。

    柿村輕輕拍著奈奈的肩膀，視線在寢宮內(nèi)環(huán)視一圈，低下頭看著小狐貍瞪得大大的眼睛:“這兩天都有誰來過？”

    “只有……只有小十四和叁jiejie過來找過娘親一會兒……”奈奈本想說沒有，被柿村盯著，還是把咽下去的話都吐了出來。

    “這樣啊……”

    柿村眨眨眼，放在奈奈肩上的手重新放回她的的額頭上，“你先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再來看你。”

    “這么快便要走了嗎？”

    跟著柿村一路過來的侍臣在一旁暗暗替她著急，王上聽聞五公主回來，立馬就傳訊讓她去復(fù)命。五公主倒好，在九公主這耽擱了一會兒，等下免不了要被王上念叨。雖說姐妹情深無可厚非，可這……違背圣意的事情還是能免就免吧。

    柿村笑了:“你現(xiàn)在病懨懨的，可不能把身上帶回來的風(fēng)塵過給你，就不久留了。我這就去母上那幫你把叁姨娘換回來。”

    還在狐族時(shí)，奈奈見得最多的就是慣常身著一襲白衣的柿村。柿村深得母上器重，所以即使天已經(jīng)黑透，或叁九寒天的雨里，這位五公主不是在面圣，就是在去面圣的路上。留給奈奈的大多是短暫停留后翩然離去的背影。奈奈就這樣躺在床上，看著柿村一步步走遠(yuǎn)，她衣衫卻白得那樣惹眼，仿佛露晞前明明欲曙的天。

    之后聽聞叁姐和小十四游湖時(shí)雙雙失足掉進(jìn)湖水里時(shí)，奈奈大病初愈，正在院子里扯著線放紙鳶。

    小廝跑得很遠(yuǎn)，紙鳶迎風(fēng)借力直上蒼穹，彩色的巾帶飄飄蕩蕩，煞是好看。趁著侍女們的注意力都在天上，奈奈偷偷轉(zhuǎn)了頭去看坐在杏花樹下提筆寫字的柿村。杏花樹不高，是不久前柿村帶她親手栽在院子里的，風(fēng)刮得大了，有新葉被吹下來，飄到柿村正在寫的紙張上。柿村抬手拈起那片綠葉，權(quán)當(dāng)書簽，夾進(jìn)剛才看過的書卷里，察覺到奈奈的視線，回眸對她微微一笑。

    奈奈就這樣撞進(jìn)柿村的眸光里，年華尚淺的人，心事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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