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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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峻果不其然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靜靜地灑落在她身上。 “先生既決心幫她們贖身,可以幫她們想好日后的生路?你不可能幫她們一輩子?!?/br> 這個也是她在考慮的問題。 “……想了一些,所以打算回頭征求她們的意見?!?/br> 張幼雙她本來都已經(jīng)鼓起了勇氣,在這目光之下又突然又蔫吧了下來。 主要是這視線冷冽,靜靜的,卻好像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好像是在看她幾分真心。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一瞬,俞峻又收回了視線,頷首道:“先生既有此意,我聊且?guī)拖壬鷨枂??!?/br> ……這是?張幼雙驚訝地抬起了眼,成了的意思?! 接下來的事情進(jìn)展順利到幾乎不可思議。 孟敬仲帶著孟屏兒先回了家,俞峻也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小玉仙送張幼雙到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孟屏兒和劉月英相繼離開后,扭頭和李三姐等人說了些什么,緊跟著就走上前來。 事已畢了,她反倒有些怯生生的了,有些畏懼她和俞峻的身份,又有些自卑。 “今日,實在是謝謝你幫我們。” “這是我舉手之勞?!睆堄纂p搖搖頭,斟酌著說,“娘子能隨我來一趟嗎?” 小玉仙雖不明所以還是點了點頭,跟她走到了一側(cè)的角落里。 張幼雙這才吐露出自己的計劃。 “雖然說出來比較冒昧,但是,我想替你們贖身?!?/br> 小玉仙睜大了眼。 贖身?!她、她沒聽錯吧?! 呃……她知道她沒頭沒腦地說出這段話確實很像騙子啦。張幼雙撓撓頭,苦笑了一下,又解釋了一遍。 “我是真心的,今日看到屏兒與月英……我想,我無法坐視不理。所以這才叫你過來,想要聽聽你們的想法?!?/br> “……我們的想法?” 見狀,張幼雙又解釋了一遍,盡量使自己的表情誠懇。 小玉仙臉上的震驚之色這才緩緩收起。 不是她不信,主要是這也太出人意料了! 可是……張幼雙的這個想法又是如此誘人,令她難以拒絕,哪怕這最后成不了,她也心甘情愿一試。 “我、我明白了?!?/br>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半晌才響起了一聲啜泣聲。 小玉仙眼眶已然紅了,低下頭揩了一把眼眶:“我、我會詢問大家的意見的。” “哪怕這事最后成不了,也多謝你,多謝你為我們做出的這一切?!?/br> ……看著眼前這一幕,張幼雙本來想安慰幾句,但又覺得這個時候說什么都顯得蒼白。 至少,她現(xiàn)在無比慶幸她剛剛那個選擇。 張幼雙…… 張幼雙心神一松,在心里默默鼓勵自己。 你選對了。 …… 楊柳婀娜綽綽,籠罩了幾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在綠楊里某個隱蔽的拐角,四個少年,面面相覷,看著綠楊里門口這一幕,誰都沒開口說話。 就這么一個個沉默了下去。 過了半晌,唯有祝保才往墻腳上使勁兒一跺。 卻是只踹下了些許墻灰下來。 “走吧?!鄙倌晟ひ魫瀽灥兀鑱y的頭發(fā)搭在眼前,眸色晦暗得看不分明。 卻說回了書院向俞先生稟明了這事兒之后,他們心里一個個就和貓抓似的。到底是沒忍不住,就這么又鬼使神差地倒了回去,然后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幾個人心里沉甸甸的。 非但是看見了,還看得一清二楚! 看見了孟敬仲抱了個姑娘走了出來。 看到了張幼雙叫她孟屏兒。 孟屏兒。孟敬仲。 四個人一陣啞然。 本來是存著點兒玩鬧的心思過來的,結(jié)果此時卻好像被人悶頭敲了一棒! 有種窺見了隱私,還是那種特別沉重的隱私的負(fù)罪感。 怪不得張幼雙平白無故地會來綠楊里,怪不得只叫上孟敬仲不叫他們。 且不說孟屏兒與孟敬仲。 那被送出去的劉月英,他們也是看了一清二楚,這股臭味兒一直飄到他們跟前,熏得他們差點兒就吐了出來。 沈溪越微微睜大了眼。 他……從不知道這些妓女會落得如此悲慘的境地! 文人墨客一向是不吝惜筆墨在妓女身上的,他們用盡纏綿的、曖昧的、靡麗的筆觸描繪著妓女們,描繪她們的香肌桃腮,賽鴉鸰的云鬢烏發(fā)。 就連描寫她們的哀怨與痛苦,也是動人的,溫馴無害的,不過是簾卷西風(fēng),又或是獨上江樓望斷天涯。 她們的住處,也都是那芙蓉帳、翡翠屏,也都是那華堂秀幕,瑞獸香云。 待她們年華老去,也無非是嫁予商人為婦。 可是,不是這樣的!撕開這曖昧的靡麗的外表,露出來的卻是如此血淋淋的悲慘的結(jié)局。 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劉月英那一身的瘤子和爛瘡,沈溪越一時間竟有些反胃。 這一幕帶給了他們莫大的震撼,眼下卻是一個個都各懷心思,各自沉默。 特別是祝保才。 嘴唇抿得緊緊的,看著孟敬仲抱著孟屏兒走遠(yuǎn)了,半晌都沒吭聲。 “喂,王希禮?!弊12藕鋈淮蚱屏思澎o,“是不是,咱們齋考列第等循環(huán)簿名次靠前,就有膏火銀作為獎勵?!?/br> “是?!蓖跸6Y明顯心神不寧,擰著眉頭沉沉地答。 他眼神略有點兒茫然,難得流露出點兒不安和無措來。 這妓子竟然是孟敬仲的妹子。 孟敬仲的妹子至于么?至于為她哥做到這種地步。 在這一瞬間,忽地,王希禮就想到了自己。 他和家里也沒什么深仇大恨。 和普通人家比,他家里畸形了點兒。 一個滿口仁義道德,看著倒是正氣凜然,私下里卻茍于榮進(jìn),冒干貨賄,妻妾成群的爹。 一個想方設(shè)法拿他爭寵的娘。 幼時,他的確還是抱著點兒幼稚可笑的心思的,以為爹娘都是愛他的。 后來年歲漸長,漸漸明白了,有這樣的愛么? 但凡沒考好,就不給飯,就去關(guān)禁閉,就去跪祖祠? 有這像做生意的愛么? 你給一份成績,我賞你一份和藹可親的笑臉。 做生意還沒這么錙銖必較呢。 后來……后來他為什么會離家? 是她娘拿給了他一本《五三》。 王希禮嘴巴抿得緊緊的,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那時候年紀(jì)太小,還期盼著點兒所謂的“關(guān)愛”,于是他寫信了。 本沒想著能得到回復(fù)。 結(jié)果三五先生回復(fù)了他,針對他的問題進(jìn)行了無不詳盡的回復(fù)和解答。 就這樣,他一發(fā)不可收拾,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偷偷寄信到伊洛書坊。 先生有的時候回,有的時候不回。不止指導(dǎo)他學(xué)業(yè),也指導(dǎo)他一些生活上的私人問題,先生對他的意義,非止老師這么簡單。 多諷刺吶,他爹娘對他的愛還沒個陌生人來得無私。 所以,又過了幾年,王希禮果斷收拾包袱離開了家,然后就到了明道齋。 正因為如此,他實在無法理解孟屏兒和孟敬仲。 至于么? 定了定心神,王希禮抬起頭,蹙眉看祝保才:“你問這個做什么?” 祝保才揉揉頭發(fā),吊兒郎當(dāng):“沒什么,隨便問問?!?/br> 他一向沒心沒肺慣了,就這么被張幼雙給塞進(jìn)了九皋書院,當(dāng)時很是風(fēng)光了一陣子,不過開心完了也就算了。在書院里成了個吊車尾,還挺自得其樂,好像只要考中了九皋書院,打臉了趙良,讓他娘高興了就算完了。也沒留意過考列第等循環(huán)簿,可現(xiàn)在,祝保才他突然就明白了。 為什么王希禮一直揪著他不放。 將頭往墻上一靠,祝保才怔怔看了眼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