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關(guān)于這個羅剎國的王族,秦明蘭是很清楚的。早在五六十年前,羅剎國還和天鳳王朝交好,雙方也是互通有無,羅剎國年年遣使來朝,賀歲納貢,儼然便是一個附屬國。對于這樣一個溫馴的小弟,天鳳王朝也不吝于展現(xiàn)自己的大度。甚至在二十多年前,當羅剎國來使提出他們的皇帝想要迎娶一位天鳳公主為后時,先帝也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但是一個小小的附屬國,皇帝哪里舍得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嫁過去?便從宮女中選取了一名容貌不俗的女子,封為公主送過去和親。或許是為了彌補這位遠嫁的安和公主吧,先帝不僅給她配備了二十名武藝高強的暗衛(wèi),還將羅剎國所缺乏的種子,工藝等都羅列了不少一并送了過去。 安和公主嫁到羅剎國后,不忿不愿,心甘情愿的跟著國王,并讓帶來的工匠教導子民如何種植食物,建造堅固的仿佛,很快便在人們心中樹立起了良好而高大的形象?;楹笠荒?,安和公主便生下了一名小公主,第二年又生下了一名皇子,整個羅剎國都為之歡欣鼓舞,國王更是高興得不行,在小王子生下當天便允諾封他為太子,等自己大行之后便將皇位傳給他。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他們的國家也在朝著欣欣向榮的方向發(fā)展。可誰曾想,國王的一個弟弟一直不曾安分,如今又見到國王寵著別國來的王后,甚至連太子都定下了!他暗自不忿,在偷偷籌謀了幾年之后,終于抓住一個機會,殺了出外巡視的國王和王后,而后殺回王宮,將后宮里的妃子乃至小王子小公主悉數(shù)殺了個干凈。這個人,便是后來被秦明蘭追得屁滾尿流,最終在逃亡路上被活活折磨死的老國王。 算算日子,其實老國王在那個位置上也沒有坐多久。上位后不久,他便著力于訓練軍隊,蓄養(yǎng)馬匹,等到國力增長到一定程度后,便直接對天鳳王朝發(fā)動了進攻!而后,便是長達十年的戰(zhàn)爭。 在戰(zhàn)役連綿的同時,老國王的后宮也不曾安分過。雖然他只有兩個兒子,但大兒子是他的原配王后所生,小兒子則是他為了獲得其他部族的支持而娶的族長之女。兩個兒子互相較勁,還經(jīng)常互相給對方下絆子,甚至還有幾次把手伸到了對方的人馬里去。 秦明蘭他們之所以能這么快獲勝,也是抓住了這對兄弟的不合,進而從中分化,先讓他們自己和自己打了起來。 最終,老國王痛失王位憔悴而死,大王子被弟弟出賣慘死在王庭大門前,小王子雖然順利逃脫了鎮(zhèn)西軍的追捕,可最終卻慘死在了自己族人的刀下。 對了,這個族人,還有另一個稱呼——他們的仇人。 沒錯,現(xiàn)在的新國王,赫然便是當初從老國王刀下逃脫的羅剎國國王和安和公主所生的兒子。小王子也是被新國王親手斬殺的! 時光流逝,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這個王位還是回到了原本屬于他的人的手里,只是卻已然是一個破廢待興的新國度。 若是國王和安和公主還活著,看到被老國王破壞成這樣的羅剎國,只怕他們會生生哭死吧! 而這位安和公主的兒子,羅剎國的新國王,或許是因為骨子里流淌著一半天鳳王朝血液的緣故吧,心里就是對天鳳王朝異常親近。如今好容易奪回王位,他在收拾好國家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自己的父輩一般,主動過來投誠。 光是這份忠心便足夠令皇帝側(cè)目了。更何況,對于這個新國王,皇帝也有幾分愧疚之心:想當年,羅剎國出事后,皇帝并未第一時間派人前去支援。等到他召集大臣商議了好幾天,終于拿出章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老國王上位,大大咧咧的遣使前來拜會,揚言不過是換了個主人而已,兩國邦交依舊,以前什么樣,現(xiàn)在依然什么樣。 一個無依無靠的宮女嫁過去的,死了也并不能激起多大的波瀾。而且事情早已成定局,國王和安和公主以及他們的兒女都已經(jīng)死了,就算為他們報了仇又能如何?先帝思慮過后,便承認了老國王的身份。不過在老國王提出要再娶一位公主回去以便鞏固雙邊關(guān)系的時候,卻被拒絕了。 如此,雙方都已經(jīng)知道:他們并不信任對方。因而當六年后,先帝駕崩,獻帝登基之時,羅剎國會突然采取行動也是在人的意料之中。 然而大家怎么都沒有想到,老國王會那么無恥,居然叫人潛入京城,直接在登基大典上對獻帝下手! 不過想想,老國王的王位不就是對自己的親兄長親嫂子乃至親侄子親侄女下手換來的么?已經(jīng)無恥到了這個地步的人,你還能指望他講究什么規(guī)矩和道德? 所以當后來在戰(zhàn)場上相遇,羅剎國軍隊無所不用其極的時候,秦明蘭早已經(jīng)習慣了。 而現(xiàn)在,居然讓她有機會和安和公主的兒子面對面坐在一起,她心里也有幾分尷尬:當初國王和安和公主遇刺的消息便是她的家人率先發(fā)現(xiàn)的,可是秦家軍并未在第一時間采取動作,而是選擇了先將消息傳回京城,再等到京城那邊傳來消息之后,才組織人前去尋找安和公主的兒女。但時間都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他們怎么可能還找得到? 聽說新國王幼年在暗衛(wèi)們的保護下顛沛流離,很是吃了不少苦。后來又臥薪嘗膽多年,好容易才抓住一個機會翻身而上。因此明明才二十五六的人,現(xiàn)在看起來卻跟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一般,歲月的痕跡都深深的印在了他臉上。 他們欠他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秦大將軍為何如此看著本王?”她的眼神實在是太直接了,新國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連忙抬頭問道。 秦明蘭連忙別開眼?!翱吹絿醣菹?,我便忍不住想到了當年的安和公主。聽父輩們說,安和公主溫柔貌美,博學多才,只可惜,紅顏薄命,早早的就去了。” “是??!我母后的確溫柔貌美,本王還記得小時候躺在她懷里聽她念詩的情形。但沒想到,當時以為是尋常的一切,轉(zhuǎn)眼就煙消云散了。”新國王淡淡一笑,眼中涌動著一抹柔情。 秦明蘭看了又看,也沒有從中看出半分恨意。 這就奇怪了。他居然不恨天鳳王朝?不恨他們秦家軍?這怎么可能! 猶豫一下,正待再問,李瀟然突然重重的咳嗽了幾聲。秦明蘭連忙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田青已經(jīng)過來了。 他還是穿著尋常的衣裳,一襲深藍色錦袍,上頭卻并無多少繡花,只在袖口和領口處稍稍做了些點綴。烏發(fā)挽起,用一根木簪別起來。平淡的五官還是那么平淡,眼角眉梢含著一抹淺笑。如果不是骨子里透出的那點點儒雅的氣度,這個人真是扔進人堆里翻都翻不出來。 見到他出現(xiàn),新國王砰的一聲扔下茶杯站起來。 秦明蘭心口又猛地一縮!立馬又看到羅剎國的其他人都跟著站了起來! 這是想干什么? 面色猛沉,她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群情激奮,大勢所趨,眼看他們都拍桌子了,李瀟然心里癢癢得很,趕緊也使盡吃奶的力氣狠狠在茶幾上拍了拍。但是他剛才打了察木哈一巴掌,手還腫著呢,現(xiàn)在又突然這么用力,吃虧的只能是他自己。 下一刻,他便疼得五官緊皺,雙眼一瞇,豆大的淚珠在眼眶里又開始打轉(zhuǎn)了。 不過這時候的其他人都沒心思去理會他。 秦明蘭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去,身子一斜,便擋在了新國王和田青二人中間。 新國王不得已腳步一頓,眉頭也微微皺緊:“秦大將軍你這是做何?” 秦明蘭冷冷看著他。“國王陛下您來我們王府上做客,我們理應好生招待。不過我還從沒見過哪個客人這么主動的!” 新國王些微一滯,立馬眉頭展開,借著身高優(yōu)勢直接越過她看著他身后的田青,唇角緊抿?!澳惚闶翘锴啵壳卮髮④姷能妿?,這八年來為鎮(zhèn)西軍出謀劃策,將我羅剎國十多萬勇士殺得只剩下兩萬的人?” 田青微微抬頭,平淡的臉上笑意微閃:“正是在下,羅剎國新國王陛下有禮了?!碑吂М吘吹男辛藗€禮。 新國王垂在身側(cè)的拳頭握緊,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看,仿佛要將他給看殺了一般。 這人怎么回事?在他們跟前還好好的,怎么田青一出現(xiàn),人就變成這樣了? 一個疑問浮上心頭,秦明蘭又不禁想到了他剛才聽到李瀟然提到田青時的反應,心頭也有些不解:只是因為當初是因為田青的關(guān)系才讓他們羅剎軍隊大為受挫的緣故嗎? 可是,出謀劃策的人是田青沒錯,但領兵作戰(zhàn)的人卻是她呀!他們就算恨死了田青,那也該將憤怒轉(zhuǎn)嫁一半到她身上吧?可是他們沒有。 甚至,秦明蘭可以敏銳的察覺到:這個人面對田青時的感情,除了憤怒外,還有幾分不可捉摸的情愫。似乎是激動,還有幾分她也說不上來的東西。好吧,她承認自己就是個大老粗,詞匯量極端匱乏。 不過,這也已經(jīng)足夠令她不爽了。 下意識的將田青往后推了推,她再度攔截住新國王的目光:“國王陛下,過去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再提你們的十多萬勇士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人是要活在當下的,不然你們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覺得呢?” 新國王眼神一閃,旋即別開頭。“秦大將軍說的是,是本王太偏激了?!?/br> 秦明蘭輕哼:“國王陛下您還是回去坐著吧!您到了我們王府,站著的時間比坐著的還長,要是給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們平王府怠慢了客人呢!” 難道不是嗎? 他們上門來就被扔在前頭傻等了半天。主動尋摸過來吧,也被晾在院子門口站了許久,直到方才才得到允進來坐坐。而且,就她現(xiàn)在這個態(tài)度,還真說不上熱情周到。 羅剎國眾人紛紛腹誹。 不過有新國王帶頭,大家也不多說,趕緊各自歸位又坐下了。秦明蘭也指指下頭的位置對田青道:“你坐吧!今日羅剎國的國王陛下來了,世子重傷未愈不能待客,就只好麻煩麻煩你了?!?/br> 她的態(tài)度是越來越生疏了。 田青心里發(fā)苦,方才被她強勢保護的暖意早被這生疏的話語被沖淡了。含笑點頭:“謹遵將軍之命!”便大大方方的坐下了。 新國王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將一杯茶給喝了個底朝天。李瀟然也抓緊這個機會將紅彤彤的小爪子伸到秦明蘭跟前:“阿蘭你看,我手上了!好疼好疼!” 秦明蘭扶額:“不就紅了點嗎?忍忍,一會就沒事了。” “可是疼?。 崩顬t然可憐巴巴的道,淚珠繼續(xù)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秦明蘭都不敢去看那邊羅剎國眾人的眼神。被李瀟然糾纏得不行,她只得道:“真沒什么大事,叫人拿點冰塊給你敷敷就好了。” 青蔥連忙叫小丫頭去冰庫弄了一小塊冰來,用帕子包好了就要給他敷,但李瀟然哪里是這么好打發(fā)的?一個不慎,他的矯情病就又發(fā)作了,死活拉著秦明蘭撒嬌道:“你給我敷!” 如果不是有客人在,秦明蘭早已經(jīng)把他連人帶冰塊給掀出去了!但是現(xiàn)在,有客人在,她只能咬咬牙——忍了! 接過冰塊,給他放到掌心上,李瀟然少不得又埋怨幾聲太涼了。 羅剎國的人,除了新國王外,全都再次看得目瞪口呆。 新國王自然也多往這對不管在國內(nèi)還是國外都異常出名的夫妻身上看了好幾眼,才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子笑道:“一直聽說平王世子貌美柔順,本王還不相信,現(xiàn)在親眼所見,終于信了。世上也只有這樣的男子,才能讓秦大將軍你的一腔鐵血之情化為繞指柔了?!?/br> 不愧是安和公主之子,雖然融入了外族血統(tǒng),但這一口天鳳王朝的話卻是說得極為流利,咬字也格外清楚,甚至還能說出‘化為繞指柔’這樣的詞匯來,可見其文字造詣之深。 秦明蘭臉皮忍不住抽了抽,但看看身旁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紅紅的手掌的李瀟然,她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只不咸不淡的回應了句:“姻緣天定。上天注定我要嫁給他,我便嫁了?!?/br> 新國王又目光灼灼的盯著李瀟然看了看,忽的長嘆口氣。 秦明蘭和李瀟然不約而同的抬頭看過去。新國王聳肩:“原本本王是對秦大將軍你的丈夫十分好奇,想借助接下來的時日和他好生相處相處,也便增進一點了解的。不過現(xiàn)在看到他這么柔弱的模樣,本王想還是算了,要是他在本王身邊出個好歹,本王可賠不起!不然這樣好了,你們就換個人陪本王吧!” 說著目光一轉(zhuǎn),又鎖定了田青?!熬蛽Q田軍師好了!” “好?。 ?/br> “不行!” “不行!” 三個聲音不約而同的響起,分別來自李瀟然,秦明蘭,還有田青。 沒想到自己媳婦居然和自己不是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的,李瀟然又氣呼呼的鼓起臉頰。“秦明蘭,你什么意思?你這是拼著犧牲我也要保全你的好兄弟嗎?都已經(jīng)這么久了,你連我兒子都有了,你居然還將你的兄弟看得比我還要重要?你是不是非得把我逼死了你才肯放心?我就知道,你心里沒我,你心里沒我!我要告訴奶奶去,我不要你了!”說著便跳起來招呼人準備馬車進宮訴苦。 秦明蘭連忙把人給抓回來。 李瀟然自然又是一通大吵大鬧。 秦明蘭雖然武力值不低,但是在口頭上一向是出于弱勢。現(xiàn)在把李瀟然給按住叫他不能動彈,李瀟然便干脆扯開了嗓子開始嚎。聲音之大之響亮,大有要將屋頂都給掀翻的架勢。 一屋子的人耳朵都快被喊聾了! 不曾想他居然還有這等本事,新國王一行人的面皮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最終黑青交雜,雙唇發(fā)紫,身體也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倒下了。 新國王當機立斷,忙不迭站起身:“看來今天秦大將軍你們府上還有事要忙,本王也不過是先國府來探望病中的世子一番。如今既然見到了,那本王先告辭了,你們先處理好府上的事情要緊?!?/br> 秦明蘭巴不得他們趕緊走,便毫不猶豫的點頭,留客之類的客套話全都給省了。 新國王立馬帶著人逃也似的跑了。 過了一會,楊光遠屁顛屁顛的跑回來:“世子,人已經(jīng)走了!” 李瀟然的戛然而止,一把便奪過秦明蘭手里的茶杯一飲而盡?!翱仕牢伊?!” 秦明蘭無語看著他。“用這種手段趕走客人,你不覺得太下作了點嗎?” “這些人一看就是來者不善,不用點非常辦法根本就不可能管用!”李瀟然毫不客氣的擺手。 田青對此深表同感?!拔矣X得世子說得對?!?/br> 秦明蘭淡淡瞥他一眼,田青連忙沖她討好一笑,秦明蘭心中一擰,冷冷別開頭。田青的笑意便又變得苦澀起來。 李瀟然見狀,人又開始不爽了:“你們在我跟前眉來眼去的什么意思?當我瞎子嗎?” 田青連忙起身。“既然客人已經(jīng)走了,那屬下也不多呆了。王府里還有不少事情等著屬下處理呢,屬下就先回去了。” “慢著!你急什么呀,人家羅剎國的過往親子點名叫你陪同,你還沒答應呢!”李瀟然涼涼道。 田青面色一整,定定搖頭?!拔也淮饝??!?/br> “那你的意思是打算叫小爺我拖著病體被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蹂躪?” 田青淡笑?!笆雷幽@么聰明的人,如果不想去的話誰能奈何得了?再說了,如果真去了,到底是誰蹂躪誰那還不好說?!?/br> 李瀟然輕哼?!胺凑憔褪蔷有牟涣迹《乙曀麌拐邽闊o物,你當心提名回去在皇帝叔叔跟前告上一狀,那你可就慘了!” 田青依然淺淺笑著。“將軍會保護我的。” “你少提她!”李瀟然的肚子一下又被挑上來了,就跟只護著自家小雞仔的老母雞一樣攔在秦明蘭跟前,“你沒看到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五個多月的肚子了嗎?她自己都忙不過來呢,哪還有精力來管你的事?別人點名了你那就是你的事,你自己解決就好,別指望再借助平王府的勢力!” “既如此,那好吧!”田青也不反駁,乖巧的應了,“屬下退下了。”便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