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這種東西什么時候和他沾過邊？這些天他吃了睡睡了吃，幾乎將南京的名小吃都吃遍了，那些美食日志寫得刷刷的，十天的成果抵得上之前在船上的一個多月。吃得好心情就好，所以睡得也好，好幾次晚上她都被他的哈哈大笑驚醒，甚至三更半夜還被人拉起來說話，就因為他做了個美夢！好吃好睡的結(jié)果，就是他人白胖了不少。虧得是現(xiàn)在天氣冷穿得多，大家還不怎么看得出來。要是換做夏日，他這謊話根本就不用說都會被殘酷的現(xiàn)實給戳破。

    但是現(xiàn)在，身為他這一陣營的人，秦明蘭還是得硬著頭皮為他加油助陣。便冷著臉點了點頭。

    虧得她對外一向是這張冷臉，安庶妃也沒有在意，清秀的臉上驚寵都快變成驚恐了，眼中淚意泛濫，差點膝蓋一軟又要給李瀟然跪下?！笆雷幽鷮Π⑿氵@么上心，奴婢真是……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當年奴婢就深受王妃的恩澤，現(xiàn)在阿秀又得您看中。我們母子何德何能，能讓你們對待如斯！”

    “既然我們這么對你們了，那就說明你們必然是值得的。”李瀟然不動聲色的笑道。

    安庶妃連連點頭，掏出帕子擦擦眼角：“世子您真是言重了。您和王妃如此對待我們母子，我們無以為報，只能以后對你們更加盡忠才是?！?/br>
    “你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得很不錯了。”李瀟然點點頭，終于到了李秀然房中。

    此時李瀟然正躺在床上，被夾板夾著的腿高高抬起，擱在一只特地打造的小木桌上，上半身躺靠在床頭，手中舉著一本書正在慢慢翻閱。

    聽到腳步聲，他連忙回頭，立馬也是眼前一亮：“世子！”便作勢要起身行禮。

    “不用了，你好好躺著吧！”李瀟然搖頭，示意床頭伺候的人將他按住，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這些天一直沒過來看你，我坐臥難安。今天過來了，看你精神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李秀然一怔，馬上又綻放一朵淺淺的笑花：“多謝世子關(guān)心，我沒事。大夫也說了，只是腿骨斷了而已，還好我年輕，恢復得夠快。側(cè)妃娘娘也叫人送來了上好的藥材，再養(yǎng)上一段時日就好了?！?/br>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會你真要在床上躺一百天吧？”李瀟然小聲問。

    安庶妃連忙吸吸鼻子。“大夫說要的。不然，若是不恢復好，以后他的腿都會留下隱疾?！?/br>
    “這么嚴重？”李瀟然仿佛被嚇到了，“那可怎么辦？我記得三弟的婚事就在二弟后面一個月吧？這日子馬上都要到了，可他這樣……要不然，就把婚事推遲吧，我也正好在這里多待上幾天?！?/br>
    ☆、013 元宵看戲

    李瀟然這話一出口，安庶妃母子均愣了一下。

    李秀然默默垂下眼簾，安庶妃則是淺淺一笑：“這話奴婢也和側(cè)妃提過了，可是側(cè)妃說，帖子都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東西也都準備好了。而且阿秀的身子也沒那么弱，這不還有一兩個月呢，現(xiàn)在先好好養(yǎng)著，到時候也該差不多了。更何況到時候也不過是需要他去拜個堂而已，真不行的話叫人攙著就是了。那日子可是王爺找高人給幫忙算的，以后一年里都沒有再好的了。所以……”

    “李側(cè)妃這么說的？”李瀟然臉兒一沉，“那父王呢？他怎么說？”

    “這等后院小事一向都是側(cè)妃拿主意的。王爺忙得很，隔三差五的能過來看看阿秀，和他說上兩句話就不錯了，哪里會管這些？”安庶妃悵然低嘆。

    李瀟然聞言禁不住重重一跺腳。“他們也未免太過分了！三弟怎么說也是父王的兒子，庶妃你還是母妃最貼心的侍婢呢！我們還在這里他們就敢這么對你們，我們不在那還得了？你們等著，這事交給我了！我一定要讓他們把日子往后推一推。成親乃是三弟這輩子最大的一件事，豈能如此草率？為兄一定要看著你風風光光的迎娶新娘子進門才行！”

    安庶妃母子再度受寵若驚。

    “多謝世子美意，可是真不必了。”安庶妃忙不迭起身行了個禮，“您來南邊是散心的，理應四處吃玩才是，何必為了旁人的事情鬧得自己不開心？而且您身子弱，這才剛好點，要是又被氣出個好歹來，那就是奴婢的不是了，這叫奴婢如何向王妃交代？”

    “你放心，這點小事還氣不著我?！崩顬t然冷笑數(shù)聲，下巴高抬，“你們等著吧，我這就去找李側(cè)妃，一定叫她把事情給定了！”

    說罷，便拉上秦明蘭?！拔覀冏?！”

    “世子！”見狀，安庶妃趕緊追出來，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瀟然腳步一頓，安庶妃已經(jīng)慌忙掏出一張紙遞到他手上，便收回手低下頭：“這張方子阿秀用著還不錯，您回京城后也試試吧！若是不行我們再另想辦法。”

    李瀟然身子微微一僵，面色也變得肅然起來?！拔抑懒?。”點點頭，也不多說，便轉(zhuǎn)身離去。

    安庶妃站在原處，一直目送他們的身影遠到看不見了，才轉(zhuǎn)過身，微微長嘆口氣。

    這邊，秦明蘭同李瀟然走出去百來步，才小聲問：“什么東西？”

    “一張藥方?！崩顬t然道，隨手把東西遞給她。

    秦明蘭這人文學素養(yǎng)不高，但至少字還是認識幾個的。所以展開一看，便認出這貨真價實的是一張藥方，上頭的藥材大都常見，只是用法頗有些古怪。便忍不住問：“她怎么會給你這么一張藥方？”

    “你猜？”李瀟然笑瞇瞇的道。

    秦明蘭嘴角抽抽，無語別開頭。

    不多時，二人便到了李側(cè)妃處。

    外頭的丫頭看到他們，趕緊進去通報。很快李側(cè)妃的貼身丫鬟香荷就迎了出來，將兩人引進去。

    因為明天就是十五，王府要去街上搭棚子施粥，晚上還要放燈，再加上接連兩個公子的婚事迫在眉睫，李側(cè)妃都要忙瘋了。沒想到這個時候，自從到了這里就一直選擇蟄居狀態(tài)的李瀟然又突然蹦了出來，她不禁頭疼得很，真想叫他趕緊回去繼續(xù)躺著裝病去！

    但想當然耳，這是不可能的。她所能做的，唯有命人速速將人領(lǐng)進來而已。

    就在李瀟然和秦明蘭進來之前，李嫣然還在柔聲的勸她：“側(cè)母妃您也別太擔心了，大哥大嫂人都不錯的。大哥雖然嬌氣了些，可心地還是好的。大嫂冷傲，可也是因為當慣了元帥的緣故，但本質(zhì)還是恨維護自家人的。您只要真心對他們，他們也定會以真心回報您的。”

    她天真的女兒啊，你真以為在咱們這么地方真的有以心換心這一說嗎？

    李側(cè)妃扶額低笑，卻不忍心戳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罷了，既然她有心和京城里的打好關(guān)系，那就讓他們這樣吧！橫豎平王妃沒有女兒，如今也是真心將她視為親生女兒一般的，那就讓他們繼續(xù)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好了。以后等她出嫁了，需要依靠的也是京城的那個王府，她的嫡母，還有這一對嫡長兄嫂。她這個目前遠在南邊，雖是有心相幫，卻也是無能為力。

    此時，李瀟然和秦明蘭已經(jīng)進來了。

    看到李嫣然姐妹倆陪坐在李側(cè)妃身邊，一如當初在京城陪坐在平王妃身邊時的狀態(tài)。不過，在和李側(cè)妃一處時，這姐倆明顯更為放松愜意，母女三人之間的狀態(tài)也更家溫馨寧靜，李瀟然眼神微微一暗，旋即又揚起笑臉走進來：“側(cè)母妃?！?/br>
    李側(cè)妃點點頭。“坐吧！”

    今天的她只穿著一身常服，發(fā)髻也只是隨便挽了個雙螺髻，上頭約略點綴著幾根玉簪，卻更顯膚白如玉，清麗婉約?？粗顬t然時，她目光淡然，不卑不亢，仿似真正的當家主母，令尋常人幾乎不敢逼視。

    不過李瀟然和秦明蘭都不是尋常人，所以兩人點點頭就坐下了。李瀟然捧著手爐暖了會，才慢悠悠的道：“我剛從三弟那里過來，聽說側(cè)母妃您打算讓三弟到時候帶傷成親？”

    李側(cè)妃面色微冷，周身凝起一股隱隱的氣勢，粉面上卻還依然噙著一抹淺笑：“是啊！他的日子是王爺著人挑選的，百年難遇的吉日呢，而且接下來一整年里都沒個合適的日子，所以我和王爺商議了一下，不如干脆就將日子還是定在那里算了。橫豎還有兩個多月，好生養(yǎng)著，到時候也該差不多了?！?/br>
    “但要是不行呢？你是不是就打算叫人代他娶親算了？”李瀟然冷聲問。

    李側(cè)妃臉上笑容不變，只是眸色又清冷了不少。“怎么會呢？我問過大夫了，再過兩個月，他的腿就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到時候稍稍站上一會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那你的意思就是執(zhí)意如此，堅決不改了？”李瀟然臉一沉，聲音也低了八度。

    李側(cè)妃笑臉微收?！笆雷幽氵@是什么意思？這事是我征求過王爺?shù)囊庖?，王爺也是這個意思。”

    “你不用拿父王來壓我。你直說你不同意改日子就是了，說那些廢話做什么？”李瀟然沒好氣的冷哼了聲，蹭的一下站起來，抱著手爐氣沖沖的就往外走。

    秦明蘭趕緊起身跟上。

    這來的快去得更快，就跟一陣風似的席卷而去，徒留李側(cè)妃母女三個面面相覷，半天都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什么意思。

    “他這是上門來為老三抱不平嗎？”半晌，李側(cè)妃小聲問。

    李夷然點點頭。“好像是的?！?/br>
    “不是吧！”李嫣然卻皺著小臉搖搖頭，“要抱不平的話，他豈會就說這幾句就走了？”怎么也得威逼利誘一下，威脅恐嚇一番吧？李瀟然在京城里做的那些事她雖沒有親眼見到，但也有所耳聞。干巴巴的丟下幾句話就跑，這不是他的作風。

    “若不是如此，那他說那些話是什么意思？”李夷然也是一臉不解，“而且他剛才不是說了嗎，他才從三哥那里過來呢！肯定是從安庶妃那里聽到什么話了吧！”

    “管他聽到什么了？”這時候，李側(cè)妃也反應過來了，面色又變得云淡風輕，“她想挑撥世子與我斗，那只能是白日做夢?！?/br>
    那個女人的兒子，就算是紈绔又豈會是尋常紈绔？要是這點小伎倆都看不穿，也就枉費她這些天盡心竭力的伺候他了。

    李嫣然還沒想明白?！皞?cè)母妃，安庶妃他們又在折騰什么幺蛾子？”

    “管他們呢！他們愛怎么折騰隨便他們，就當是阿貓阿狗閑的沒事叫喚兩聲好了?！崩顐?cè)妃低聲說著，溫柔的揉了揉女兒的頭頂，“嫣兒，以后等你做了盧家主母，你千萬要記得：不要和那些低賤的妾侍通房一般見識。那些東西不過是個玩意罷了，上不得臺面。要是真心和他們計較，那才是跌了自己的身份，會被旁人笑話的！”

    “是，女兒知道了?！崩铈倘贿B忙點頭。

    “夷然你也是，千萬要記住了！”李側(cè)妃又囑咐小女兒道。

    李夷然連忙點頭?！笆牵畠河涀×??！?/br>
    只是，在低頭之時，她眼神一冷，嘴角翹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這邊的事情暫且不管。只說李瀟然正說到氣勢雄渾時卻突然丟盔棄甲，風風火火的跑出李側(cè)妃的地盤。秦明蘭追出去，兩人一道回到住處，出掉披風手爐，李瀟然便又往她身上纏了過來。“好冷好冷！外頭好冷啊，我以后再也不要出去這半天了！”

    秦明蘭趁機在他臉上掐了一把。“這么說，你明天是不打算出去看燈了？”

    “看??！那個不同！”李瀟然忙道。

    秦明蘭撇嘴。對這家伙理直氣壯的雙重標準表示無語。

    李瀟然也不和她多說，等捂暖了雙手，便朝她伸出手：“藥方呢？”

    秦明蘭遞給他，李瀟然順手就扔進炭盆里燒了。

    秦明蘭一個激靈：“你怎么把東西給燒了？”

    “不然留著做什么？還真叫我拿了上頭的藥材煎上幾碗藥喝喝？”李瀟然輕嗤，“我這些年喝的藥還少嗎？現(xiàn)在好不容易好點了，我才不再受這個罪呢！”

    秦明蘭抿唇?！八麄円彩且黄眯??！?/br>
    “是啊，自從當年李秀然把我推進寒潭之后，她就一直在搜羅各種方子，先在自己兒子身上試，覺得效果不錯就送到京城去給我娘，讓我用。這十多年，她前前后后也送了差不多十張方子去了。加上這一張……我算算，已經(jīng)有十二張了！”李瀟然冷笑。

    秦明蘭大驚！

    “十二張？全都在李秀然身上試過了？”

    李瀟然頷首。“全部。”

    秦明蘭不由想到李秀然儼然比他還要單薄得多的身體，臉上那一抹病態(tài)的蒼白，還要那雙眼中的畏縮掙扎。及至現(xiàn)在，被壓斷了雙腿也依然安安靜靜不哭不鬧的狀態(tài)，一顆心漸漸緊繃起來。

    “怎么樣？想到了什么？”李秀然突然問。

    秦明蘭抬眼看他?！袄钚闳皇遣皇前彩H生的？”

    “應該是吧！他們倆長得挺像的。”李秀然道。

    秦明蘭抿唇?！耙粋€當母親的，居然能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當做試藥的工具，要么她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兒子，要么——”

    “在她眼里，還有人比她這個兒子更重要?！崩顬t然接話。

    不管是哪個原因，秦明蘭都無法接受。

    作為一個女人——好吧，雖然許多人都不把她當女人看待，但打從心底里來說，她還是認同自己的女性特征的。尤其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親大半年卻肚子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即便平王妃不急，她的心里說實話也已經(jīng)隱隱開始著急了。

    再加上前幾位姑奶奶都生育艱難的事實，她至今都心有余悸。多少次，她偷偷的想，如果自己生了個孩子，不論男女，她都會把他當做心頭寶，好生的寵著護著。雖然練武是要練的，讀書習字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外人誰敢欺負她的孩子，她一定會為他們拼命！她也絕對不會允許因為旁人而威脅到自己的孩子的生命！

    但是現(xiàn)在，一個發(fā)生在眼前的事情狠狠的沖擊到了她堅持許久的信仰。

    “安庶妃和母妃的感情就真的好到這個地步了嗎？”秦明蘭淡聲問。

    李瀟然撇唇?！澳稿f，安庶妃是個很有智慧的人。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就會忠誠不二?！?/br>
    秦明蘭無言。

    李瀟然卻又咧開嘴一笑：“你說，會不會就是因為如此，才叫李秀然更加叛逆了？”

    有可能。但是，她還是不愿意相信，這世上怎么會有做母親的不愛自己的兒子，甚至這么對待他？

    安庶妃，安庶妃。想想那張娟秀溫馴的面孔，她饒是見多識廣也忍不住心里陣陣發(fā)涼。

    這個時候，李瀟然的胳膊又圈住了她，小腦袋靠過來，依偎在她肩頭，他低低笑道：“我知道你在邊關(guān)見多了生離死別。但是，你在那里都是和人真刀真槍的拼殺，靠著一股血性便能支撐下來。但是這里則不然。凡事一旦沾染上權(quán)勢，尤其和高高在上的皇權(quán)掛上鉤，那一切就都變味了。為了所謂的將來，多的是人心甘情愿拋棄妻子。他們看似老實忠厚，但不到最后時刻，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

    的確，他說得很對。秦明蘭也知道他說得對，但她心里還是很不舒服。

    對這個王府了解得越多，她心里的感覺就越復雜，心底也覺得越家冰涼。也就越發(fā)的懷念起當初粗衣陋食的邊關(guān)。我覺得自己仿佛被卷進了一個漩渦之中，而且正在被越卷越深。她想要掙扎，她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