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淮城詭譎_第437章 兼聽則明
從前知曉赫舍里潤齡這個人時,龍硯平盯著報紙上溪草的照片平百思不得其解,摯友怎會愛上這樣一個陰毒的女人。若說可圈可點之處,恐怕就是那張惑人的皮相吧? 如今百聞不如一見,除卻首次短暫的會面,此次才是雙方的正式交鋒。 對面的女子,梳著婦人的發(fā)髻,因為懷孕,整個人透著一股母性的溫柔??升埑幤絽s覺得這是假象,那雙清冷的眼,和著她不沾塵世的雍貴氣質,實在令人刺眼,一看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而她說出來的話,更是討厭至極。 龍硯平從小在蓉城謝府長大,老式宅門中最不缺這等功于心計的女人。 在他的眼中,溪草就和那些半身入土的腐朽舊式婦人毫無區(qū)別,加之她不光彩的前朝欲孽身份,如何都和接受過新式教育的謝洛白牽扯不上關系。 若說之前因為meimei硯秋的死亡,對溪草恨之入骨;現在,在這個恨之上,又增添了一抹厭惡。 可龍硯平不是龍硯秋那等稚嫩任性的小姑娘,盡管心中波瀾起伏,面上依舊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少夫人的話,我還是聽不懂。” 一拳打在棉花上,溪草卻沒有表現半分氣餒。 “聽不聽得懂沒關系,你只要聽我說完就好?!?/br> 溪草頓了一頓,本還恬淡的眉眼一瞬陰冷下來。 “閆先生,龍硯秋的死是咎由自取,因為她,小四失去了愛人,而我也損失了一個情同姐妹的伙伴,沈督軍手下得力的副官也就此殞命。若不是她一意孤行,不會是這般慘烈的結局。事實擺在那里,翻不出水花,你完全可以去查。 但是人性本賤,但凡人類都有欺軟怕硬、趨利避害的本能,如果因為恨我,會讓你好受一些,我沒有意見。只是,這只是你我之間的戰(zhàn)爭,我不想牽扯二爺,洛白待你一片赤忱,希望你也能對其相應回應! 至于其他,你想和我怎么斗,我都會奉陪到底!”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坦蕩磊落。饒是龍硯平繼續(xù)想維系面上的平靜,還是忍不住破了功。 隔著一籬笆的薔薇花樹,龍硯平溫潤的雙眸中浪打波濤,迸射出一股說不出的凜人氣場,那是經歷了死亡的人才會懂的森森寒意。 “不勞少夫人費心,硯秋的死我自會去查。而你的宣戰(zhàn),我也收到了。至于我會怎么做,那也是我的個人之舉,不是嗎?” 說完這句話,龍硯平轉身就走。望著籬笆間隙后不斷縮小的背影,鄭金花疾步過來。 “格格,這個男人不簡單?!?/br> 剛剛知曉溪草一個人在花園散步,她不放心找了過來,一下就撞見二人的對話。鄭金花也算是經歷頗豐、閱人無數之人,然面對龍硯平,又在他手中吃過虧,頓覺棘手。 溪草眼神不變,提高了聲音。 “人正不怕影斜,興許在旁的事上我不無辜;可之于龍硯秋,要細細清算,恐怕她對不住我的地方會更多一些!”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巧是能被龍硯平聽到的音量。 見那個黑色的影子明顯頓了一下,繼而才大步離開,溪草轉身折下一朵開得正燦的海棠,放在手中細細把玩。 “說來,?;庶h自幫我辦事起,就沒有順坦過。這樣一支隊伍,真的能如姑姑所愿,光復清廷嗎?” 聲音不溫不怒,只是一句平鋪直敘,卻讓鄭金花一瞬腰背挺直。 迄今為止,溪草統(tǒng)共讓他們做了三件大事。面對蘇青,差點讓溪草喪命;之于蘇素,在別墅外守著,還是讓小丫頭金蟬脫殼;而最近一次的龍硯平,有用的線索沒有采集不說,差點遭其反殺。 鄭金花額上沁出細汗。 “格格教訓得是。這些年宣容格格在海外,確實疏于對?;庶h的管控,奴婢這就去聯系二十八星宿,讓他們好好反省,加強整頓,務必洗心革面,時刻聽從格格的凋令差遣?!?/br> 哪知她話音剛落,卻被溪草否定。 “這些就不用了?!?/br> 她從鄭金花手中接過小銀剪,又利落地剪下幾枝薔薇。 “龍硯平已經對我起疑,更 (本章未完,請翻頁) 不能讓他抓到馬腳。傳令下去,停止?;庶h在淮城的一切活動,全力協助臨安的人馬,集中力量調查二姨太史氏的底細?!?/br> 聯系牢獄中被處理干凈的被擒黨羽,鄭金花會意。 “司令信任龍硯平,俗話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一人足抵十個董憐的分量。格格更不能把司令推到龍硯平那邊,有什么盡管向司令求援就是。再怎么說,你們夫妻一場,小少爺也即將出生,司令總歸會多向著您的?!?/br> 知她以為三個被擒?;庶h的死亡,是自己請求謝洛白做的,溪草也不點破。 “龍硯平狡猾,你平素也多留心一些。” 鄭金花也聰明。 “我最近外出,除了去為格格辦事,絕大多數都是去司令交好的人家,替人診脈。這些司令也是知道的,龍硯平也挑不出什么毛病?!?/br> 她醫(yī)術了得,自治好邵謙生,更是在淮城立足揚名。而淮城官員但凡有個疑難雜癥也會向謝洛白的官邸送上拜帖,請她問診。 這般不費吹灰之力拉攏人心的手段,溪草和謝洛白自然不會反對;而鄭金花樂得探消息,也跑得積極。 溪草點頭,吩咐鄭金花把剪下來的花枝送到廳去,再把上次她去商場買的青花瓷瓶找出來,她要插瓶。 主仆二人樂呵呵地回到廳,方才和龍硯平發(fā)生的插曲很快就被拋置腦后。陽光從窗扉灑進,在溪草上翹的睫毛上打下一層陰影,照的她因為懷孕,變得豐腴不少的身體呈現出母性的光輝。 謝洛白一進屋就看到這樣一副溫馨畫面,他心頭一撞,走過去張開雙臂從背后環(huán)住溪草,嗅著她的秀發(fā)的香氣,十足耐心地看她擺弄一瓶薔薇。 這樣被他看著,溪草也無心在做,左右弄好造型,就吩咐傭人把多余的花枝收拾了。 “怎么回來得這樣早?” “特地回來和你們一起吃飯,櫻井巷新開了一家蓉城口味的飯館,一起去嘗嘗?!?/br> 一句“你們”,表明還加上龍硯平其人。 自龍硯平搬到后院小樓,除了他不在官邸的日子,謝洛白幾乎都是和他一塊吃飯,有時候聊盡興了,還會在小樓留宿。 雖說上次的“龍陽之好”是句調侃,可現在三人一個屋檐下,硬是讓溪草生出大房二房的錯覺。而謝洛白早不提晚不提,卻在?;庶h被龍硯平發(fā)現的當口邀約三人一起吃飯,自是存了冤家宜解不宜結的意思。 只是這剔頭桃子一頭熱的決定,龍硯平會領情嗎? 想起上午和他在花園中發(fā)生的不快,溪草唇角噙了一絲嘲諷的笑。 他肯定不會答應的! 左右溪草也不想再面對龍硯平那張偽善的臉,是以她也沒多說什么。 然事與愿違,篤定不會赴宴的龍硯平竟一反常態(tài)地應下了。這讓溪草一瞬有些不知所措,可很快她就鎮(zhèn)定下來,左右已經撕破臉,龍硯平都不別扭,她又有什么好尷尬的。 溪草重新上樓換了一身衣裳。 自肚子顯懷以來,即便需要社交應酬,她的穿戴大多都以舒適恬淡為主。而今天,溪草特地穿了一件華麗的衫襖,頭發(fā)選擇了復雜的燕尾髻,上面簪了一枚寶石發(fā)釵,嫣紅的雙唇更是細細描繪,讓女子多了一份咄咄逼人的魅惑。 攬鏡自望間,溪草認真審視著自己的形象,就算和謝洛白舉辦婚禮,都沒有這樣嚴茍過。 處處都好,除了腳上的軟底繡花鞋—— 若非不方便踩高跟鞋,她一定從發(fā)絲武裝到牙齒! 如此巨大的反差,甫一出現在謝洛白面前,就讓他愣住了。 他盯著溪草看了半晌,表情有些難以形容,才偏頭對龍硯平哈哈一笑。 “硯平,看來你和溪草都很是重視這一頓飯啊,反而是我最不講究了。” 聞言,溪草不由也打量起龍硯平來。 三件套的襯衣馬甲蝴蝶領結,頭發(fā)梳得油光可鑒,一掃慣常的書生意氣,整一個淮城大都會舞廳尋歡作樂的花花公子。 在溪草觀察龍硯平的時候,對方也在看她。四目相對間,彼此皆看懂了對方的意圖。所謂輸人不輸陣 (本章未完,請翻頁) ,兩人竟都想到一處了,也不知二人是幼稚呢,還是可笑。 對比她和龍硯平競相“比美”,謝洛白一身軍裝,實在再正常不過。 三人上了小汽車,一路上謝洛白有意活絡氣氛,縱然溪草和龍硯平互不順眼,卻都很給謝洛白面子,除了偶然接話時暗藏機鋒,總體還過得去。 飯館總算到了,小四關上車門,迫不及待去后面車和何湛交流。 “老何,二爺是看不出還是裝傻,少夫人和龍副官之間已經那樣濃的火藥味,他竟還在樂呵,實在匪夷所思?!?/br> 何湛瞥了眼三人的飯桌方向。 “二爺的心思是你能猜的嗎?不過——” 何湛壓低聲音。 “還好龍副官不像他meimei,不然二爺把他留在官邸,完全是引狼入室?!?/br> 蓉城菜式以清淡為主,很多菜肴都是微酸帶甜。溪草以前不喜歡這系口味,但凡和謝洛白一起吃蓉城菜肴,多半是為了滿足他思鄉(xiāng)情緒,可到了孕后期,興許真是習慣了桑姐的手藝,竟有些離不開了。 所以,哪怕謝洛白今日選擇蓉城菜館,更多的還是存了和龍硯平敘舊陳情的意思,溪草也不委屈自己。點菜的當口,全部點了自己喜歡吃的菜。 哪知侍從正要轉身,謝洛白卻讓人略等一等。 “怎么只點硯平喜歡吃的菜,你想吃什么也叫上幾道?!?/br> 溪草喉頭一噎,她才不信那樣巧,謝洛白就算想當和事佬。是否也太刻意了? 她狠狠瞪了謝洛白一眼。 “不用了,就這些吧?!?/br> 事實上,有些事一旦偏離了掌控就越發(fā)往詭異方向發(fā)展。 即便龍硯平用餐很斯文,可根據他夾菜的頻率,也能看出那些菜肴頗合胃口。且起初謝洛白還試圖讓二人多多交流,可發(fā)現妻子和摯友要么不咸不淡敷衍應付,要么就是機鋒不斷互相拆臺,謝洛白暗嘆一聲,也不再強求。 不知不覺間,他和龍硯平因為一道菜肴引出少年舊事,耳畔二人回憶過往,溪草動筷子的動作越來越慢,居然聽得入了迷。 “怎么了,是不是菜不和胃口?” 發(fā)現溪草的蹊蹺,謝洛白停住了話頭。 “不是?!?/br> 溪草搖頭。 “只是感慨有些東西從旁人口中聽說,和從當事人口中知曉完全是不同感受?!?/br> 見謝洛白疑惑,溪草唇角微勾。 “你們剛剛說的這些,桑姐已經和我說過。只是同樣的事,經不同人在各自角度闡述,卻有萬種偏差,想想真是有趣。” 話音剛落,溪草就注意到龍硯平的眸光輕不可察地一凜。 “閆先生,我承認我曾打探過你。不過你若是處在我這個位置,相信你做的不會比我少。” 這般大方直言,絲毫沒有半點扭捏,說她厚顏無恥呢,還是說她襟懷坦白? 龍硯平心中冷笑,他放下筷子。 “少夫人是在提醒我,調查硯秋死因要兼聽則明嗎?” 溪草也放下筷子,雙手交握。 “那就是閆先生自己的事了。我無權參與,也不想參與。” 那張俊俏的臉,依舊帶著和煦笑意,可那雙眼,卻已經一寸寸地冷了下來。 “但你會奉陪到底,不是嗎?” 溪草和他對視,幽湛的眼并沉默已經為無形表明了態(tài)度。 兩人的針鋒相對,讓謝洛白很是頭大。若一開始雙方只是不對付,現在他隱隱嗅出在一抹不尋常,比如在他不知道的當口,龍硯平和溪草又斗了一次。 謝洛白實在搞不明白,兩人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怎么偏生就水火不容? 他正想說點什么緩和氣氛,窗外卻傳來一陣突兀喧囂聲,緊接著打斗聲混雜慘呼接連傳來,一下拽緊了所有人的神經。 不等謝洛白發(fā)問,何湛已經闊步走了過來。 “二爺,是樓元煊父子鬧起來了。說是樓元煊瞞著樓奉彰,前往雞鳴寺去拆七重塔。樓奉彰知曉后,當即大怒,親自帶人前往雞鳴寺阻止,現下兩撥人馬正在雞鳴寺鬧得不可開交?!?/b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