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褒姒亡周
溪草身份剛曝光,雍州凡和她接觸過的人,無不震驚,陸太爺聽陸承宣念完報紙,負手沉吟許久,覺此事即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難怪身上有種名門望族的矜貴氣質(zhì),所謂草窩里飛不出金鳳凰,這話果然不錯,可惜了,本該是金尊玉貴的名花,打碎了玉盆,也如蒲草一般,只能任風吹雨打?!?/br> 陸承宣含笑搖頭。 “爸爸這個比喻不對,遇上洛白,我看她如今,并不比從前在王府里做格格時差,否則我心里是過意不去的?!?/br> 而督軍府內(nèi),此刻也是一片嘩然,沈慕貞的臉色很不好看,沉聲對沈洛晴道。 “前幾日你祖母還和我說,那丫頭是個滿人,有資格做博爾濟吉特氏的媳婦,叫我待她寬容些,如今更好了,她竟然是赫舍里?宣琦的女兒,老太太的思想,可還停留在前朝,這下子更是不知要如何高興,那丫頭以后,恐怕要爬到你娘我頭上來了!” 沈洛晴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滿心沉浸在即將為人母的喜悅中,對母親的惱怒不能體會,在她看來,老太太若喜歡溪草這個兒媳,是皆大歡喜的事,沈家應該更加和睦才是,可是母親心胸狹隘,是聽不進勸告的,于是只是默默無言。 這反應讓沈慕貞憋了一肚子火氣。 “我怎么生了你這個鋸嘴的葫蘆,半點都不能替我排憂解難,若是洛琛早生幾年,也不至于讓謝信芳的兒子在這個家作威作福!” 沈洛晴無奈,委屈地開口。 “報紙上都登出來了,溪草就是忠順王府的四格格,這事遲早全雍州都要知道,娘又叫我怎么辦?” 發(fā)泄歸發(fā)泄,沈慕貞也覺自己對女兒發(fā)火無用,冷哼一聲。 “你懷孕的電報,已經(jīng)拍了一個月了吧?俞鴻銘什么時候回來?” 無助的時候,沈慕貞就會想到女婿,兒子尚小,女兒無用,于是她只剩這一個可用的幫手了。 然而提起俞鴻銘,沈洛晴目光黯然下去。 “他說最近有總統(tǒng)交托的重任在身,一時恐怕走不開?!?/br> 沈慕貞氣得不輕。 “他哪里是走不開!是怕了謝洛白,不敢回來罷了,一個二個,全是沒用的東西!” 如沈慕貞所料,她這邊前腳剛得到消息,沈老太太后腳就把溪草叫去了燕子居。 “你既是赫舍里家的女兒,怎么不早說!你不知道,十多年前,我就聽說忠順王府有一雙如花似玉的小格格,年齡相貌,正堪配我們家的孩子,要叫你公公去提親,誰知忠順王府就出了事故!” 老太太激動地抓住溪草,捏得她手腕生疼。 “雍州這些所謂名媛,父親都是草莽出身,和洋人學得不人不鬼,算哪門子的千金?我一個都瞧不上!好?。『冒?!這是老天爺做定的姻緣,真正的門當戶對!” 說著,便拉她坐下來說了許多燕京舊事,又感嘆當初忠順王府的敗落,一直聊到天黑,才肯放她回去。 沈老太太對赫舍里?潤齡的身份愛不釋手,溪草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等謝洛白回家,她就對他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漠城那邊先派了蘇和泰前來探路,就是想利用我,和雍州達成合作,誰知你對復辟極其反感,根本不買賬,先關押蘇和泰,又干掉了保皇黨的刺。他們拿你沒有辦法,只得出此損招逼你就范?!?/br> 謝洛白把脫下來的軍裝一扔,擁了溪草在懷中,拿嘴唇反復蹭她的額頭。 “你放心,幾張報紙就想逼我就范,那也太小瞧我謝洛白了,你這身份挑明了也好,咱們就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娶的不是什么來路不明的女人,就是有名有姓的赫舍里?潤齡,沒必要藏著掖著?!?/br> 他語氣透露著無所謂,溪草卻知道絕不是那么回事,三人所言既能成虎,漠城搞出這個舉動,自然不會輕易罷休,她還想說什么,謝洛白卻不肯給她機會,昨夜被溪草拒絕,他抱著她餓了一宿,今天無論如何都得飽餐一頓。 謝洛白將她抱到床上圈在懷中,像只大型的犬科動物,埋首在她頸間,溪草推他不動,無奈之下眼前漸漸霧起來,喘息也跟著急促。 兩人初嘗甜蜜滋味,溪草生澀羞赧,謝洛白卻是血氣方剛,加之他常年鍛煉的人,身體素質(zhì)非常人能比,雖怕溪草受不住,已經(jīng)收斂了三四分,卻依舊把溪草折騰得夠嗆,幾番被拋至云端,只覺腰酸體軟,倦意襲來,哪里還有力氣和他說正事,靠著他的胸膛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溪草這位曾經(jīng)的陸家千金,如今的督軍兒媳,算得上近年雍州數(shù)得上號的風云人物,加之頗有姿色,經(jīng)歷詭譎,短短幾日內(nèi),赫舍里?潤齡的名字,已在雍州傳開,莫說商、政兩界,就連民間百姓,也將她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議論紛紛。 “說什么人是謝洛白從花樓里撈出來的,天下哪有這樣巧的事?清廷雖然完了,可前朝那些王公貴饋,還在漠城小朝廷過得頗滋潤呢,赫舍里家族的人,會把自家格格丟進窯子里?我看這事不簡單?!?/br> “小朝廷公然登報尋她,恐怕是知道她做了雍州的少夫人,這是要攀親戚了。” “誰不知道小皇帝背后,是那些天殺的日本人,這些清廷貴族,從前吸百姓的血,現(xiàn)在給日本人做走狗,沒一個好東西!” 輿論漸漸在城中發(fā)酵,督軍家娶了個前朝格格做兒媳,已經(jīng)不僅僅是沈家的家事,連沈督軍手下的將領們,也開始向他進言。 “督軍,少夫人乃是赫舍里家的格格,這種敏感的身份,不能不讓人警惕。” 沈督軍嘴里咂著雪茄不說話,他也沒有料到,這件事竟會鬧到如此地步。 謝洛白冷笑。 “自從忠順王府覆滅后,潤齡就和家族分散,和日本人扯不上半點干系,如果只因她是清廷貴族就說身份敏感,那博爾濟吉特氏,當然也是前朝余孽,大家五十步笑百步而已?!?/br> 前朝余孽四個字,不禁讓沈督軍蹙眉,不滿地看了兒子一眼。 那個軍長自覺說錯了話,忙搖頭道。 “少帥,這自然不一樣,博爾濟吉特氏早就更名換姓,和清廷劃清界限,又和漠城素無來往。但赫舍里一族選了錯的路,非跟著廢帝投靠日本人,要搞復辟,這就是民眾所厭棄的了,潤齡格格即便和他們素無來往,但畢竟同族同源,注定割不斷干系,說不是一路人,民眾未必會信?!?/br> “沒錯,如今全國上下,抗日的聲浪都很高,連胡炎釗那種投機份子,也得和日本人對著干,督軍一向以‘誓滅倭寇,復我華夏’為己任,若家里人卻有日方背景,對督軍府的聲望影響很不好,如今淮城已經(jīng)聯(lián)合了幾大軍閥,只剩沈、謝兩姓負隅頑抗,恐怕樓奉彰難免會猜測雍州是不是要和漠城合作,淮城那邊,若存了警惕,也有開戰(zhàn)的可能?!?/br> 一番利弊分析,倒將沈督軍說得為難起來。 民間議論,其實并沒有給他造成極大的困擾,那漠城的百姓在日本人治下,難道就不活了不成?百姓手里沒有槍,他們的言論,不過是嘈雜耳語,最多影響督軍府的威望罷了。 但可怕的是,漠城會把溪草當作一個突破口,制造無限的麻煩,讓軍心不穩(wěn),淮城警惕,讓整個華夏都猜測,他沈彥興,是不是打算與漠城合作了? 他手下的將領不敢明說,可誰都知道,博爾濟吉特氏和赫舍里同為前朝王公,通過聯(lián)姻,達成合作,這種猜測是極有說服力的。 “諸位認為,這件事怎么處理才妥當?” 一個姓曹的參謀長毫不猶豫地道。 “少帥應與少夫人登報離婚,劃清界限,最好將她送離雍州,徹底打破漠城的陰謀!” 話音剛落,他頭頂?shù)拇箝苊蓖蝗伙w了起來,落到地上,帽徽處黑洞洞的冒著青煙,一枚子彈嵌在他身后的墻壁中打轉(zhuǎn)。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一時目瞪口呆。 曹參謀長反映過來,頓時煞白了臉色,隨即又脹紫,他跟著沈督軍出生入死那么些年,第一次受這樣的侮辱與恐嚇,除了恐懼之外,憤怒也到了極致,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 沈督軍也沒料到兒子竟會做出這種驚人的舉動,氣得猛一拍會議桌。 “謝洛白!你想干什么!老子還沒死,輪不到你在這耀武揚威!” 父親的咆哮,謝洛白置若罔聞,他起身走到曹參謀長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冷聲道。 “古人言,妲己亡商,褒姒亡周,不過依我之見,無能的男人,才會在女人身上找失敗的理由,姓曹的,以后再讓我聽見你說這樣的話,下次掉下來的可就不是軍帽了?!?/br> 說罷,他收槍入殼,闊步走出了會議廳,留下一屋子鴉雀無聲的軍官,個個面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