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電梯卡在中間，為了說話方便，他方才一直單膝跪地。在起身的一剎那他隱約聽到電梯里似乎有歌聲傳出，禁不住又貼近電梯門聽了聽。

    歌詞完全聽不清楚，但調子能聽出一兩句。十分熟悉的旋律，一下子擊中了霍子彥的心房。

    他出了車禍醒來的時候，對從前的事情一無所知。慢慢的有些片斷浮了出來，其中就包括這首童謠。

    他曾哼給身邊的人聽過，有人聽了出來把歌給他找了來，他反復聽了很多遍。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歌詞他都快記住了，可到底是從哪里聽來的這首歌，他卻一直沒想起來。

    這是98年一部電影的插曲，那時候他早已過了聽兒歌的年紀。他也不像是會愛看那種電影的人，會聽到這首歌的機率并不高。

    后來他努力回憶了很久，總算記起了一點。似乎是有人唱給他聽的，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的耳邊輕輕唱著蟲兒飛蟲兒飛，然后他就想，他到底在思念誰？

    那個唱歌的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沒想到今天，因為無意識地救人舉動，他竟能再次聽到這首歌，并且熟悉的感覺又一次浮上心頭。

    他起身離開，去到廣播室廣播找人。他把孩子的情況跟商場播音員一說，對方很快就幫忙播音。他一直在廣播室里等著，大概十幾分鐘后，孩子母親終于過來了。一聽孩子被困在三樓的電梯里，年輕女人差點暈倒，拉著霍子彥喋喋不休解釋道：“我就想給她買條裙子，可一轉身她就不見了。她怎么會進電梯了呢，這可怎么辦??？”

    霍子彥完全不擅長安慰人，尤其是哭哭啼啼的女人。眼看對方又要撲過來，他趕緊提醒道：“先去三樓再說，警察應該到了，或許孩子已經(jīng)救出來了?！?/br>
    于是兩人又往電梯趕，一路過去就聽人議論紛紛。似乎警察已經(jīng)到了，并且成功打開了電梯門，救出了困在里面的三個人。

    他們趕到的時候，警察已經(jīng)和聯(lián)合保安做收尾工作。叫苗苗的小姑娘由個女工作人員陪著，一見mama就撲了過去。小女孩很機靈，一看到霍子彥就問：“你就是剛才在門外的叔叔嗎？”

    “是我。”

    “剛剛的阿姨讓我交給你的。”

    苗苗嚇得不輕，卻依舊緊握著一張小卡片不放。誰要都不給，一直到霍子彥來才送出。

    “阿姨接到個電話，好像有點事情。她和小弟弟先走了，讓我把這個給你，說謝謝你幫忙。”

    霍子彥接過卡片一片，上面是絹秀漂亮的字跡，“謝謝”兩個字寫得略匆忙，但字跡還是透出一股力道來。

    聽苗苗說那女人還帶了個男孩子，霍子彥的面前閃過一張熟悉的臉孔。

    會是她嗎？

    ☆、第8章 誤會

    沒能當面謝謝救命恩人，許煙雨多少有些懊惱。

    警察救他們出來的時候她本來想等對方回來的，但接到家里來的電話，mama說爸爸有點不舒服想帶他去醫(yī)院看看，許煙雨一聽就急了，趕緊帶了小哲回家。

    于是她再次錯過了和霍子彥的會面。

    匆匆趕到家后才發(fā)現(xiàn)，父親只是有點發(fā)燒，母親不放心還是去了趟醫(yī)院，打了針領了一百多塊錢藥回來，大家都覺得很安心。

    許父在這個家里有個不一般的地位，比起小哲他更需要別人照顧。他早年給人開車，后來出了車禍半身不遂，就一直靠妻子照顧著。好在這些年家里的經(jīng)濟一直有人接濟，日子還算過得去。

    父親沒什么大毛病，許煙雨總算松了口氣。她也沒說今天在商場遇到的事情，吃過飯后給小哲洗了澡哄睡著了，就一個人到外間的廳里繼續(xù)畫稿子。

    這一畫就是兩個小時，等她擱下筆直起身來想要松泛松泛時，背部卻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她下意識哎喲了一聲，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竟有些直不起來。

    她伸手到后背去摸，一摸就覺得疼痛不已，心里不免有點吃驚。

    下午在商場的時候，電梯下墜的一剎那她下意識摟緊了兩個孩子，背部確實重重地撞在了電梯內壁上。但當時她并不覺得怎么樣，全部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

    沒想到這一下挺重，她直覺自己的背受了傷。

    她想著睡一覺大概會好，就強忍著不適上床休息了。第二天照例去上班，只是一整天坐下來背部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到了下午三四點的時候，簡直有些難以忍受。

    鐘潛看她疼得臉色發(fā)白，好心提醒她：“不舒服就去醫(yī)院看看，身上有病畫出來的東西也不能用?！?/br>
    許煙雨有點抱歉，連著兩天早退，辦公室肯定有閑話。鐘潛倒沒說什么，直接揮手讓她趕緊走人：“好好找個醫(yī)生看看，別落下病根?！?/br>
    遇見這樣的上司是她的福氣，許煙雨沖對方感激地笑笑，拿了包忍著疼出了辦公室。

    鐘潛卻站在那里沒動，眼前還是許煙雨淡然一笑的樣子。說實話她長得真挺漂亮的，不化妝都把同辦公室的其他女人給比了下去，難怪大模特莫立仁也會看上她。

    不過鐘潛覺得，許煙雨不會看上莫立仁。為什么這么想，是太了解這個女人還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鐘潛一時也說不清楚，只能無奈笑笑。

    許煙雨搭車去最近的綜合大醫(yī)院看病，掛了號后就一直等著。因為去得晚號排得也后面，她估計自己會是最后一個。

    想起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就勉強起身去醫(yī)院的小賣部買點東西墊墊肚子。路過一個咖啡機的時候和一個男人錯身而過，兩人不小心擦了一下身體，許煙雨原本就疼的背部牽扯這下疼得更厲害，她不由倒抽一口氣。

    對方卻沒管她，只說了聲抱歉就走了。那聲音聽上去有點悶，許煙雨想這人是不是也不舒服急著看醫(yī)生？

    她轉身去看那個背影，卻只看到一個側面。那人拐了個彎，白皙的半張臉一閃而過，很快就沒了蹤影。

    許煙雨直覺那人有點臉熟，可背疼得厲害也沒顧得上細想，搖搖頭走開了。

    她猜得一點兒也沒錯，和她撞了的那個男人，也是來看醫(yī)生的。

    霍子彥從中午開始燒得越來越厲害。早幾年車禍剛醒的時候，他身體抵抗力非常差，發(fā)燒簡直是家常便飯的事兒。這幾年身體漸漸恢復，病得次數(shù)就少了?？梢坏┌l(fā)作卻十分厲害，他本想吃點藥抗過去，無奈四十度的高燒讓他頭痛欲裂，連視線都變得有些模糊。

    不得已，他讓司機送他來醫(yī)院。他當然也可以讓私人醫(yī)生來家里，可那樣的話母親一定會興師動眾。作為一個男人，他討厭被人當病人一樣細心呵護。

    這醫(yī)院里有他相熟的外科醫(yī)生，這次他手臂受傷也是找他看的。對方姓何，四十來歲的年紀，大他十幾歲，卻把他當同輩般相處。

    對很多人來說，霍子彥是個如果你把他當小輩輕視他的話，他會讓你不知不覺中輸?shù)靡粩⊥康氐娜恕?/br>
    何醫(yī)生臨近下班，手頭上的病人都看完了?；糇訌┮粊硭蜔崆檎泻?，先給他看了手臂上的舊傷，再量了他的體溫，下了結論：“應該是手部的傷口引發(fā)的。我說過你要多休息，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聽我的?！?/br>
    “給我開點藥，燒退了就好。”

    “你這情況吃藥不行得打針?！?/br>
    霍子彥最煩打針，微微皺起眉頭：“不打針，吊點滴行不行？”

    “那不如打針效果來得快，而且多掛點滴不好，醫(yī)院現(xiàn)在并不提倡……”

    “給我開個后門，就掛一天，實在不行再打針?！?/br>
    他不知道自己從前怎么樣，反正車禍醒來之后，他就厭惡上了打針。那段時間為了治療，他打了無數(shù)針。

    可他卻不排斥掛點滴，明明那時候點滴也掛了不少。

    因為沒有從前的記憶，他說不好這是天生的還是后天的。

    何醫(yī)生拗不過他，只能勉強同意：“只此一次?！?/br>
    說完他叫來護士，給霍子彥配了一天的劑量，直接讓他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掛。他開單的時候霍子彥在一旁問：“你可以嗎，治骨頭的也會治發(fā)燒？”

    “基本功，你就勉強湊和吧。”

    霍子彥笑笑，俊美的臉上露出柔和的表情。何醫(yī)生讓他坐到躺椅上，看著護士往他手背上扎針，親自調整了滴量，最后把隔離的簾子一拉，笑道：“我去上個廁所，回頭再來看你，有事你叫護士。”

    “唔。”霍子彥回了一聲，閉上眼睛開始假寐。到這會兒他才想起剛才似乎撞了個人的事情。印象里是個女人，但沒看清楚臉。

    算了，不去想她，越想頭越疼。

    許煙雨從小賣部回來的時候，給她看病的醫(yī)生提前下班了。不過護士說了，何醫(yī)生會接手她的病例，讓她直接去辦公室找就行。

    許煙雨沒有猶豫，背已經(jīng)越來越疼，到了必須看醫(yī)生的時候。她按著辦公室門口的牌子找到了何醫(yī)生那一間，敲了敲門后就進去了。

    出乎她的意料，辦公室里空無一人，冷氣卻還打著。她想何醫(yī)生肯定是有事出去了，就決定坐下來等他。

    抬手看看表都五點多了，于是便給家里打了個電話。mama接了電話后囑咐她不要心疼錢，好好把背看好，別落下病根。許煙雨也是這么想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小哲還小，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她絕對不能病倒。

    跟母親說了幾句后小哲又過來搶電話，許煙雨就柔聲勸孩子：“嗯，mama一會兒就回去。你乖乖聽外婆的話，要好好吃飯，別吵外公。吃蛋糕……一定要今天吃嗎？好的，mama給你帶回去?！?/br>
    掛了電話她開始翻錢包，一塊兩塊地數(shù)。小哲嘴巴挺挑的，大概在法國的時候吃慣了洋鬼子東西，回國后蛋糕只吃那一家的。一小塊就要幾十塊，許煙雨有點心疼，卻必須滿足孩子。

    小哲是很少和她提要求的。

    她又打電話又數(shù)錢的，簾子后面的霍子彥就沒法兒睡了。這女人的聲音聽著有點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他閉目沉思片刻，開口問道：“你什么??？”

    這突然的一句嚇了許煙雨一大跳，她立馬停下手里的動作，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原來醫(yī)生在啊。她心想想著，聲音還這么好聽，低沉富有磁性，那一個個字就像細小的錘子在敲打心房一般。

    她咽了下口水，解釋道：“背有點疼?！?/br>
    “什么時候開始？”

    “昨天傍晚?！?/br>
    “疼之前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嗎？”

    “我在金泰大廈坐電梯，電梯發(fā)生故障時我不小心撞了一下背?！?/br>
    “昨天為什么沒來？”

    “以為睡一覺會好的，沒想到……”

    “沒想到反而更糟糕了。”

    隔著簾子，霍子彥和許煙雨一問一答。一個沒有表明身份，另一個就傻傻地將他當作了醫(yī)生。說起來霍子彥無論從聲音還是外貌來看，當醫(yī)生都十分合格。高大挺拔氣質不凡，五官出眾聲音魅惑，見多識廣言之有物，加上財大氣粗儀表堂堂，完全符合這個時代對美男醫(yī)生的定義。

    許煙雨光聽他的聲音就覺得這個人十分可靠，值得依賴。

    所以她也沒有顧忌，直接往下說：“是啊，今天白天越來越疼，我就過來看看。醫(yī)生我這病嚴重嗎？”

    “還沒看診不好說。如果傷著脊椎，會比較麻煩。那里的骨頭你也知道，一旦出現(xiàn)問題……”

    許煙雨一下子就懵了，她本來以為只是簡單的軟骨銼傷，聽醫(yī)生這么一說，立即變得擔心起來。

    “您是說，會有癱瘓的風險嗎？”

    “我從沒這么說過?！?/br>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以后有病要早點治，哪怕是為了孩子和父母。”

    許煙雨心頭一暖，對這個醫(yī)生愈加好奇起來。她試著開口道：“那什么何醫(yī)生，您能不能出來給我診斷一下？”

    她的話音剛落，門就開了。真正的何醫(yī)生走了進來，一見許煙雨就道：“你是隔壁馬醫(yī)生轉過來的吧。這里有病人在輸液，麻煩你跟我到隔壁辦公室。”

    說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許煙雨完全讓這情況給搞糊涂了，來不及問什么就跟著醫(yī)生匆匆離開辦公室。

    在門即將關上的一剎那，簾子突然被人用力掀開，霍子彥的臉清清楚楚地出現(xiàn)在了門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