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嚴(yán)炳擔(dān)心地看著王遠不斷變幻的表情,忍不住道:“大人,韃子狡詐,不可信——” 王遠經(jīng)過了一番思想斗爭,剛剛堅定了決心。他贊同地看了嚴(yán)炳一眼,沉聲道:“弓箭手何在,韃子這般呱噪,你們還不讓他閉嘴?” 負責(zé)城門駐守的余百戶看了看左右為難的弓箭手們,插言道:“大人,這韃子實在是太狡猾,他們躲在平民之后,弓箭手們不太好射啊?!?/br> 王遠怒道:“蠢貨,他們到了韃子手里,早就只剩死路一條。與其讓他們死在韃子手里,還不如我們自己來了解他們?!彼哪抗庠谝蝗种袙咭暳艘槐?,問道:“蕭小旗——” 話音剛落,一枝利箭嗖的一聲從一處垛口飛了出去,穿過兩個被俘軍戶頭部中間的空隙,直射那名韃子的咽喉。他本來仍在宣講,話音卻“嘎”地一聲停在喉頭,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發(fā)出咯咯的聲音,隨后砰地一聲倒了下去。 此舉震驚了躲在軍戶們身后的韃子,他們嘰里呱啦地叫著,氣憤地手起刀落,砍掉了擋在身前軍戶們的頭顱。這種愚蠢的行為卻越發(fā)暴露了自己,一時間,城墻上弓箭如雨,齊齊射向城下的韃子,轉(zhuǎn)眼間,城下已經(jīng)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尸首,有韃子的,也有剛剛關(guān)在城堡之外的軍戶和流民。 張家堡的反擊激起了韃子的怒火,他們的隊伍出現(xiàn)了少許的嘈雜和波動,隨后,立即安靜下來。 半個時辰之后,王遠等人驚訝的發(fā)現(xiàn),韃子的隊伍開始了整齊的移動,他們由方塊變成了長條的直線,如潮水般變換著隊形,到最后卻是將張家堡圍了起來。隨后,他們并未開始攻城,而是就地駐扎,安下了營帳,燃起了篝火,似乎做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 已有官員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顫抖著問:“韃子……韃子這是要做什么?” 王遠冷冷瞥了他一眼,語氣沉重:“做什么?韃子只怕要和咱們死磕到底,咱們就等著一場血戰(zhàn)吧!”話音剛落,一些膽小的官員立刻面如死灰,雙腿不住的發(fā)抖。王遠看到他們,便一陣氣悶。 他又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嚴(yán)炳,問道:“嚴(yán)大人,所有的士兵是否已經(jīng)集合完畢?” 嚴(yán)炳的臉色倒是十分鎮(zhèn)定,他沉聲道:“大人,除了已經(jīng)守在城墻上的一百名士兵,堡內(nèi)還有正規(guī)士兵四百五十人,已經(jīng)全部集合完畢,正在等候大人的調(diào)遣?!?/br> 王遠快步走下城墻,立在一排排整齊站立著的士兵的面前。他們都是張家堡的精英,大多二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魁梧,平時在嚴(yán)炳的訓(xùn)練下,都是翹勇善戰(zhàn)的精兵。此刻,雖然韃子的大軍即將到來,但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緊張和恐懼,而是充滿了斗志。王遠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信心倍增。 “眾位將士聽令——”王遠挺直腰桿,大喝了一聲,嚴(yán)炳等武將都端正地立在他面前,等候他的命令。 王遠昂首挺胸,大聲道:“眾位將士,韃子已經(jīng)包圍了我們張家堡。朝廷養(yǎng)兵千日,今天到了我們?yōu)閲ЯΦ娜兆?。往大了說,是為了國家,為了大義;往小了說,就是為了自己的爹娘,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弟兄們,大家務(wù)必要眾志成城,誓死守住張家堡!” 此言一出,眾將士斗士昂揚,他們神情激動,齊聲高呼:“屬下誓與張家堡共存亡!” 王遠滿意地大喝了一聲:“好!”便迅速發(fā)號施令:“余百戶,你和你手下的兩位總旗帶領(lǐng)一百名士兵負責(zé)城門的防守。劉百戶,你負責(zé)西城墻。孫百戶,你負責(zé)北城墻。東城墻靠著山,韃子不易靠近,不用太多人防守,蔣百戶,你派你手下的一個總旗去防守東城墻,另一個總旗負責(zé)南城墻?!?/br> 這一套排兵布局之前已經(jīng)商定,并且演練過幾次。此時,各隊人馬從容不迫地沿著環(huán)城馬道奔赴自己的責(zé)任區(qū)域,沿著張家堡城墻布下了嚴(yán)密的防守。 士兵們各自就位后,此刻,城墻下只剩下了嚴(yán)炳、劉青山等官員和他們各自的家丁。這些家丁雖然也是從張家堡以及附近的一些軍堡或村莊里招募的,他們大多數(shù)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甚至比一些士兵更為驍勇、更加具有戰(zhàn)斗力,但他們只屬于各個官員的私人財產(chǎn),只聽令于自己的主人。 王遠靜靜看了看剩下的諸位官員,語帶懇求:“諸位,今日已到了張家堡的生死存亡之刻,我懇請各位不要藏私,將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守城之戰(zhàn)中。城在諸位在,城亡大家一起亡!” 劉青山等人還在面帶猶豫之色,嚴(yán)炳已朗聲道:“大人,我們身為梁國將士,堅守城堡,使我們的本分,我愿將我所有的家丁和仆人派到城門駐守。大人,屬下建言,這樣的生死存亡關(guān)頭,堡內(nèi)只要能夠戰(zhàn)斗的都要齊齊上陣。不但我們各家的家丁要加入守城,其他男女老幼也要發(fā)動起來。” “好!”王遠拍了拍嚴(yán)炳的肩膀,“嚴(yán)大人說得好!”他看了看其他的官員,微笑著說:“各位大人,你們呢?” 在嚴(yán)炳的帶領(lǐng)下,眾官員都貢獻了自己的家丁,一共有三四百人,分派到各段城墻。王遠和嚴(yán)炳則親自登上城頭,負責(zé)指揮調(diào)度。 張家堡內(nèi)的軍戶們也被聚集起來,青壯男子們被編成了十幾支隊伍,分發(fā)了大刀和長槍等武器,負責(zé)守城將士們的后援。其他人等也都有了各自的任務(wù),或負責(zé)運送物資,或負責(zé)搶救傷員。他們之前被挑選出來,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五六天的cao練和準(zhǔn)備,此刻便有條不紊地投入了自己的隊伍。 宋家唯一的壯年男子宋思年的腿傷仍未痊愈,便沒有被抽出去。柳大夫則被派去協(xié)助胡醫(yī)士醫(yī)治傷員,荀哥兒作為學(xué)徒,自然也跟著一同前去。宋家就只剩下了真正的老弱病殘。 作者有話要說: ☆、戰(zhàn)火前的寧靜 宋蕓娘自從知道韃子進攻的消息之后,便一直坐立不安。她眼巴巴地看著荀哥兒隨著柳大夫一起出了院門,自己卻只能毫無作為地待在家里。她幾次三番地要出去打探情況,畢竟蕭靖北身處最為危險的城門,她急切地想知道蕭靖北是否一切平安??墒?,每次走到門口都被宋思年等人攔住,好說歹說地給勸了回來。 宋思年愁容滿面地說:“蕓娘,現(xiàn)在外面那么亂,你一個女孩子不要隨便出去亂跑,就留在家里吧?!崩钍蠝I眼婆娑地勸:“蕓娘啊,你現(xiàn)在可出去不得。四郎不在,我這心里已經(jīng)慌得不行,你再一走這個家里就越發(fā)沒有主心骨了?!扁暩鐑焊潜ё∈|娘的腿,哭著喊著:“蕓姑姑,別出去。蕓姑姑,我不讓你走?!痹桨l(fā)讓她寸步難行。 宋蕓娘深嘆一口氣,無助地坐在家里,聽著遠處傳來的陣陣馬蹄聲,感受到地面在不停地震動,心急如焚。 外面鬧騰了一陣后,又安靜了下來。一些大膽的軍戶們紛紛跑到南北大街上打探消息。宋蕓娘本也要出去,宋思年擔(dān)心蕓娘會趁機跑去城門找蕭靖北,便不由分說地攔住了她。 正好隔壁的張氏過來邀蕓娘一起出去打探情況,李氏便令王姨娘跟隨張氏一起去外面查探了一番。 他們二人回來后都面色蒼白,心驚膽戰(zhàn)地說:“聽說,韃子有上萬人,已經(jīng)把我們張家堡團團圍住了。外面亂糟糟的,有很多人在南北大街上奔走,還有一些馬車在路上跑著,在運送巨石、巨木什么的。外面的大人們要我們不要出去亂走,就留在家里,不要影響他們備戰(zhàn)。韃子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攻城,咱們和韃子只怕還有一番死戰(zhàn)呢。” 李氏聞言幾乎要昏厥過去,宋蕓娘眼明手快,及時伸手牢牢扶住了她。李氏看了看比自己沉穩(wěn)得多的蕓娘,暗自慚愧了一把,她緩了口氣,沖著蕓娘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慢慢站穩(wěn)了身體,恢復(fù)了鎮(zhèn)定的神色。 蕭靖嫻也是滿臉的驚恐之色,她緊緊拉著王姨娘的手,面色惶惶地問:“怎么辦?怎么辦?”她的希望,她的抱負都已經(jīng)成了虛影,此刻唯一重要的就是活命。不知不覺中,她看向張氏的眼神帶了些怨憤。 前幾日,蕭靖嫻本來攛掇著張氏搬到靖邊城去避一避,順便也好將自己一同帶去。張氏在她幾次三番的勸說下,本也有些心動,可是當(dāng)她得知許安慧要留在張家堡陪伴鄭仲寧之時,張氏也毅然決然地決定留下來。張氏一是舍不下女兒,二是不愿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家,她一個勁兒地說:“我想了想,還是不能走,馬上快到我家安武和老頭子的祭日了,萬一我走了,他們回來找不到人可怎么辦?”聽得蕭靖嫻一陣惡寒,只好失望地打消了念頭。 此時,眾人緊張地圍在一起,神色驚慌。鈺哥兒雖然半懂不懂,但也感受到了大人們緊張的神色和語氣,他緊緊拽著王姨娘的裙角,仰著頭看著大人們緊張的表情,自己也是怕得不行。 宋蕓娘緊張之余,更多的則是擔(dān)心蕭靖北的情況,不知他是否受傷,他一直沒有休息,不知是否還有足夠的體力守城,城門畢竟是最危險之處,只怕韃子會將進攻的主力放在那里……蕓娘越想越急,越想越心慌,她想到連小小的荀哥兒都能出去效力,自己卻只能一無是處地呆坐在家里,便很有些失落和無助。 眾人都心情沉重,沉默了一會兒,宋思年突然一跛一跛地走到地窖那里,掀開蓋子就要跳下去。 “爹,您這是要干什么?”宋蕓娘慌忙走過去扶住了他。 宋思年面色急切而激動,“家里的地窖太小了,我老早就想著要挖大一些,可是總是沒有當(dāng)回事。我現(xiàn)在抓緊時間,還可以多挖些空間,到時萬一韃子破城了,你們也可以在里面躲一躲?!?/br> 宋蕓娘又氣又急,又有些好笑,“您就這一會兒工夫,能挖多大點兒空間。再說,萬一韃子真的打來了,他們就不會在地窖里搜一番?” 宋思年神色堅定,“挖一點兒是一點兒。咱們的城墻畢竟十分堅固,再加上王大人他們守城的意志堅決,應(yīng)該守個十天半個月的沒有問題。萬一真的有破城的一天,咱們就都進地窖,反正家里有存糧。蕓娘你這幾天多烙些餅,餅經(jīng)放,又充饑?!?/br> 站在一旁的張氏聞言,不合時宜地發(fā)出了一聲輕笑,她見眾人疑惑地看著自己,忙收斂笑容,正色道:“不是我說你啊,大兄弟,你早干什么去了,現(xiàn)在急著挖地窖,如今已經(jīng)入冬,泥土都凍得硬了,費老半天的力氣也挖不了多少。幸好我家的地窖夠大,萬一真有那時候,我們就分散著躲,既可以有個照應(yīng),也不至于被韃子一網(wǎng)打盡。我看你還是幫著你家蕓娘一起多烙些餅才是正經(jīng)。” 宋思亮訕訕地笑了笑,謝過了張氏,卻還是跳下地窖,準(zhǔn)備擴大家里這個唯一可以避難的場所。 張氏嘆了口氣,向李氏、蕓娘告辭后,便回了隔壁。宋蕓娘見天色已近傍晚,便進廚房準(zhǔn)備晚飯,心想真的要像父親所說的,準(zhǔn)備一些可以耐放的干糧,以備不時之需。 家家戶戶如往常一樣,燃起了炊煙,開始做晚飯,宋家自然也不會列外。宋蕓娘簡單地炒了幾個小菜,一家人心不在焉地吃完飯后,便草草歇息,心里期盼明早起來后,說不定韃子已經(jīng)離去,期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傍晚時分,夜幕即將降臨。滿天星斗隨著夜色漸濃,也越來越顯現(xiàn)和閃亮,掛在高高在天空靜靜地眨著眼睛,默默關(guān)注地看著下面的張家堡。 張家堡和往日一樣,靜謐而安寧。除了遠遠包圍著張家堡的韃子營地里,戰(zhàn)馬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嘶鳴,打破了夜的寧靜,也再一次提醒堡內(nèi)的人們,此時的張家堡,平靜下蘊藏著危機。 堡內(nèi)的家家戶戶剛剛吃完了晚飯,正準(zhǔn)備歇息。韃子軍隊雖然團團圍住了張家堡,但卻并未展開攻勢。堡內(nèi)軍戶們盡管人心惶惶,卻也還是照著往日的習(xí)慣,天黑就準(zhǔn)備安歇。除了城墻上的守軍們?nèi)允歉叨冉鋫?,緊緊盯著不遠處韃子的部隊。 蕭靖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已經(jīng)連續(xù)在城墻上呆了一日一夜,此時nongnong的倦意向他襲來,只覺得疲憊不已。他昨晚守了一夜城門,今天在換崗之前卻遭遇了韃子的來襲,于是只好和所有士兵一起守在城墻上,密切注視的韃子的動靜。 之前弓箭手們對韃子的先鋒隊展開了一番小小的教訓(xùn),將士們的精神本已高度集中和亢奮?,F(xiàn)在面對韃子的平靜,特別是看到他們?nèi)计鸬狞c點篝火,聞到隨風(fēng)飄來的烤rou香味,將士們的精神不禁有些松懈,他們吞了吞口水,只覺得又餓又累,疲憊不已。 王遠見狀,便令士兵們輪流換班吃飯休息,以便保持強勁的戰(zhàn)斗力。他想韃子大概因長途跋涉,此刻準(zhǔn)備休息一夜,明日再攻城。便也回到了防守府,預(yù)備休息一晚,養(yǎng)足精神應(yīng)對次日的韃子攻城。 所有的人都以為韃子會選在白天進攻,他們稍稍放松了警惕。但是,韃子卻在他們最意想不到、精神最懈怠的深夜,開始了猛烈的攻勢。 作者有話要說: ☆、星光下的夜襲 清冷的夜里,四下里一片寂靜,只聽得到寒風(fēng)在曠野上呼嘯。張家堡外的曠野上,那一片韃子帳篷靜悄悄地毫無動靜,連篝火也漸漸熄滅,只留下一星半點兒的火星,整個韃子的營地里,竟似無人一般。 守城的士兵們見此情況,再加上之前精神高度緊張,現(xiàn)在都不由自主地都有些松懈。他們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呆呆望著黑漆漆的曠野發(fā)呆,期望換班的弟兄快些上來頂替自己。 蕭靖北剛剛從城頭被換下來歇息。他囫圇吞了兩個又冷又硬的黑面饅頭,此刻雙手抱臂,背靠城墻小小地打了個盹。他實在是太過疲憊,剛剛合上眼,就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在純凈的藍天白云下,在一望無涯的大草原上,他盡情策馬縱橫。蕓娘坐在他身前,柔軟的身體緊緊靠著他,順滑的發(fā)絲從他臉上滑過,留下縷縷幽香。蕓娘回頭看著他,雙眼晶亮,閃著璀璨的光芒。輕柔的風(fēng)吹在他們的面上,帶起他們的恣意歡笑,隨風(fēng)飄揚…… 蕭靖北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在夢里,他愣愣看著蕓娘那玉般的面容,那燦若星光的眼眸,特別是那張紅潤誘人的小嘴,忍不住勒緊韁繩,放緩了馬兒的腳步。他摟緊蕓娘,看著那夢幻般美好的人兒,輕輕俯下身去…… “韃子攻城啦——韃子攻城啦——”隨著一陣急促的鑼鼓聲,和士兵們驚慌的大喊,蕭靖北猛然驚醒,他渾身一個激靈,迅速站起身來。他搖搖頭,驅(qū)趕著睡意,將剛剛夢中蕓娘那美好的形象小心翼翼地深藏在心中。和他一起站起來的,還有剛剛與他一起靠著墻小憩的他那一個小旗的十個士兵,此刻也都睡眼朦朧,六神無主地看著蕭靖北。 蕭靖北沉聲道:“弟兄們,韃子開始攻城了。咱們一定要振奮精神,現(xiàn)在大家和我一起上城墻,咱們要和韃子好好干上一場。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甭曇敉贤侠械膸е鴳忠?,有的甚至還帶著睡意。 蕭靖北不禁大喝了一聲:“聽到了沒有?” 士兵們被蕭靖北堅定的神色和昂揚的斗志帶動,他們也挺直了腰桿,大喝了一聲:“聽到了,蕭小旗!” “好!”蕭靖北也大喝了一聲,他滿意地看了他們一眼,眼神里帶著信心和鼓舞:“那咱們就上去和韃子好好較量一番!” 蕭靖北剛剛踏上城樓,幾只利箭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向他撲面而來。他側(cè)身避過,彎腰快步走到自己受命守著的垛口,發(fā)現(xiàn)一個時辰前剛剛頂替自己的那個士兵一動不動地趴在那里。 蕭靖北輕輕將他扶起,震驚地看到他的左眼上深深插著一支箭矢,右眼睜得滾圓,眼角下流有一滴血淚,已經(jīng)干涸,伸手一探鼻息,卻是早已氣絕。 蕭靖北只覺得全身猛地一震,大腦一陣發(fā)麻,眼睛里迅速涌上了一層水霧。他還記得換崗之前,這個士兵笑嘻嘻地囑咐自己快點吃飽喝足了來換他,可是他還未等到這一刻就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年輕的生命。蕭靖北忍住悲痛,輕輕將這名士兵扶到一側(cè),自己蹲伏在垛口前,飛快地搭弓射箭,一支接一支地向著城下的韃子射去。 城墻下,王遠和嚴(yán)炳正在不斷的調(diào)度,指揮士兵和軍戶們將大量的撐桿、滾石、檑木、石灰運上城墻。城頭上已經(jīng)架好了十幾口大鍋,幾十個士兵正在不斷地添火加柴。鍋里開始冒出騰騰的熱氣,里面或者是熱水,或者是熱油,此時已經(jīng)燒開,正在咕咕地冒著泡。此外,還有上百個士兵手持撐桿,嚴(yán)陣以待,一旦韃子的云梯搭上城墻,他們就會立刻用撐桿將它推開。若無法推開,其他的士兵便會將滾石、檑木、石灰、熱水、熱油等物向爬上云梯的韃子砸下去。 天空星光點點,地面上慘叫連連。城墻上已經(jīng)燃起了許多火把,透過火光,可以清楚地看到黑壓壓成片的韃子正拿著云梯向城墻前進,他們身后,弓箭手不停地將利箭射向城墻,為他們開道。城墻上的弓箭手們也不斷地予以回擊,阻止韃子的進程。一旁的青云山無言地靜靜佇立,悲憫地看著發(fā)生在它角落下的這一幕人間慘劇。 “大人,韃子人數(shù)太多,是不是可以開炮了?!眹?yán)炳登上城頭查看了一下敵情,立即下來向王遠稟報。 張家堡的城頭有兩座炮臺,雖然安在那里有幾個年頭,但是除了最開始試驗式地放了一、兩炮,以后再也沒有啟用過,擱在那里成了擺設(shè)。一是因為這幾年沒有遇到過大舉進犯的敵人,二是這火炮射程有限,又不易調(diào)整方向,發(fā)射速度慢,裝藥cao作復(fù)雜費力,往往還沒有準(zhǔn)備好,敵人就跑出了射程范圍,所以派不上用場。此時,黑壓壓的韃子撲來,這火炮卻也正好可以發(fā)揮它的威力。 王遠重重點了點頭,面色沉重之極,心里也泛著嘀咕,這火炮幾年未用,前幾日才將武器庫中的炮彈尋出,也不知放了這么幾年,還有沒有效……正有些忐忑,卻突然聽到“轟——轟——”的兩聲巨響,好像春雷響徹天際。卻見城墻外冒出一股nongnong的煙霧,聽得到韃子慘叫連連,整齊的腳步聲也變得慌亂。 宋蕓娘躺在炕上,剛剛合上眼勉強入睡,突然被急切地鑼鼓聲、號角聲驚醒。她猛然坐起,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上涌入心頭,又直沖頭部奔去。她迅速披上棉襖,摸摸索索地點著油燈,快步走出房門,卻見張氏、李氏等人也紛紛驚醒,都哆哆嗦嗦地出現(xiàn)在院子里。 “韃子攻城了?”李氏緊張地問。蕓娘默然不語,只輕輕點了點頭。她努力聽著從城門方向傳來的嘶喊聲,試圖想聽到其中是否有蕭靖北的聲音,可是一切都只能是徒勞。 王姨娘和蕭靖嫻也驚醒了,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出房門,看到蕓娘等人已站在院子里,剛準(zhǔn)備開口詢問,就聽得“轟——轟——”的兩聲巨響,地面都在劇烈地震動,屋頂上的瓦片、房屋上的門框和窗棱也在不停地抖動。 眾人都唬得嚇了一大跳?!霸酢趺蠢玻渴恰遣皇琼^子已經(jīng)破城了?”李氏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著,蕓娘不語,面色極其慘白。 這時,屋內(nèi)傳出了鈺哥兒害怕的哭喊聲,王姨娘急忙回房去照看哭鬧的鈺哥兒。 此時,大多數(shù)人家都被驚醒,張家堡沸騰了起來。巷子里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急促而凌亂,其中還夾雜著孩子的哭嚎聲,越發(fā)令許家小院里的幾人心慌不已。 “砰砰砰”,院門上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張氏和李氏他們緊張得面面相覷,呆呆站著不敢移動。嘈雜的聲響中,依稀聽得宋思年的聲音在門外喊著:“蕓娘,是我?!彼问|娘心中略定,忙快步走過去打開門,卻見宋思年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外,語氣急促而顫抖:“韃子攻城了,聽說,死傷了好多?!?/br> 李氏臉色一下子慘白,她緊緊抓住蕓娘的手,身子不斷地顫動。蕓娘努力穩(wěn)住心神,強作鎮(zhèn)定,輕言勸道:“蕭大哥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情的?!?/br> 蕭靖嫻也忙說:“是的,是的,母親,四哥武功高強,韃子傷不了他的。” 李氏略略心定,心里卻仍是七上八下,她死死抓住蕓娘的手,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蕓娘克制住內(nèi)心的緊張,鎮(zhèn)定地安慰李氏。 宋思年看著這一屋子的婦孺,關(guān)鍵時刻發(fā)揮了他男子的作用,建議道:“要不,你們先躲到地窖里去,免得萬一韃子打來了來不及?” 此話一出,李氏他們剛剛安定的心卻更加慌亂,好像韃子已經(jīng)攻破了城門一樣。蕭靖嫻更是轉(zhuǎn)身就去手忙腳亂地掀地窖的蓋子。 李氏呆呆看了一會兒露在地面上的地窖門,失神地說:“這般明顯的門擱在這里,我們躲進去也是枉然。萬一韃子真的攻城了,你還怕他們發(fā)現(xiàn)不了咱們?” 宋思年聞言皺起了眉頭,他想了想,毅然道:“放心,你們只管躲進去,我在門上面蓋些木柴,這樣韃子就發(fā)現(xiàn)不了了?!?/br> 宋蕓娘大驚失色,急急問:“爹,那您怎么辦?” 宋思年不舍地看了眼蕓娘,似乎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終是下定了決心,“爹自有辦法,荀哥兒還在外面呢,我還要等他回來?!?/br> 說話間,蕭靖嫻已經(jīng)打開了地窖門,正準(zhǔn)備跳進去,張氏急忙一把拽住了她?!斑M不得,進不得。這地窖里放了許多白菜、蘿卜等蔬菜,關(guān)了一段時間,一下去就心慌氣悶,要先通通風(fēng)才行。不然的話,咱們沒被韃子殺死,倒先將自個兒悶死了?!?/br> 宋蕓娘嘆了一口氣,“爹,不要韃子沒有打來,咱們就自亂了陣腳。我聽剛才那兩聲巨響,只怕是咱們城頭上的那兩座火炮發(fā)出的。你們聽,現(xiàn)在外面的嘶喊聲已經(jīng)小了許多,八成是韃子被火炮嚇住了,說不定不久就會撤退。我們要相信蕭大哥他們一定可以守住城門,對不對?” 宋蕓娘堅定的話語和鎮(zhèn)定的神色帶著一股神奇的鼓舞力量,令宋思年和李氏等人都不由自主地點點頭,蕓娘微微笑了,繼續(xù)道:“不過,咱們還是要未雨綢繆,該準(zhǔn)備的也不能少。我看,這兩日就將地窖的門半開著通風(fēng),咱們再往里面放一些被褥、清水之類的必備之物,萬一真到了需要躲進去的時候,也免得慌亂。爹,張嬸嬸,李嬸嬸,您們看行不行?” 李氏等人連連點頭。宋思年欣慰地看著蕓娘,既為自己剛才的慌亂感到慚愧,又為女兒的臨危不懼、泰然自若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