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站住?!笔捑副辈粣偟亟凶×怂霸趺椿厥?,慌慌張張的,外面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士兵慌忙答道:“蕭小旗,外面有個婦人,吐了好大一口血,現(xiàn)在已經(jīng)昏死過去了,萬總旗命我去請胡醫(yī)士過來。” 蕭靖北皺眉道:“胡醫(yī)士成日里忙得腳不沾地,誰知他此刻在哪里?”他看到柳大夫尚未遠去的背影,神色一亮,忙高聲喚道:“柳大夫,請留步?!?/br> 問明緣由后,宋蕓娘帶著李氏等人回了宋家,柳大夫則隨著蕭靖北來到了甕城門外。 甕城門外一片混亂。方才,萬總旗已經(jīng)宣布了王大人的命令,堡外的流民們?nèi)粢M堡內(nèi)避難,男子必須得加入軍籍,單身女子則必須得嫁給堡內(nèi)的軍戶,否則均不得入內(nèi)。 這些流民雖然貧苦,但畢竟都是自由之身。入了軍籍后,便要一輩子束縛在這里,平時受著勞役,戰(zhàn)爭來臨時,還要去當炮灰。雖說有可能立軍功,但畢竟大多數(shù)軍戶只能貧苦地過一輩子,又有幾人可以像鄭仲寧等人那樣拼個小旗、總旗甚至百戶的位置。特別是這些流民中還有幾個向往仕途之路的文人,心心念念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更不甘心淪為軍戶。 故此,這些流民們都愁眉苦臉,進行著劇烈的思想斗爭。有的思量了半天,終是下定了決心,毅然走向城門,同意加入軍籍。自然,城門處已有官員在把關,認真檢查身體,詢問籍貫。太年老體弱、身體素質(zhì)差的,或者來歷不明、神色可疑,有韃子jian細之嫌的,哪怕愿意加入軍籍,張家堡也是不收的。 也有一兩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愁眉苦臉地猶豫了半天,始終舍不下對仕途的追求,不愿加入軍籍,便無助地帶著家人離去。他們遠去的背影帶著讀書人的清高和孤傲,在戰(zhàn)爭的陰影下,卻顯得更加可悲可憐。 那名士兵已帶著柳大夫和蕭靖北來到了昏倒的婦人身邊。只見這婦人似有五十多歲,此刻正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她發(fā)絲花白凌亂,面上皺紋如溝壑縱橫,面如金紙,雙目緊閉。瘦骨嶙峋的身子上,套著一件不合身的破棉襖,枯瘦的手還緊緊抓著一個小小的包袱。 此時,所有的流民都擁擠到甕城門口,這婦人的身旁空無一人,她瘦小的身體孤單單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看上去分外可憐。 柳大夫輕輕嘆了一口氣,蹲下身翻了翻這婦人的眼瞼,又扶住胳膊為她診脈,看到她的胳膊已瘦得皮包骨,其脈搏也是虛弱無力。 柳大夫凝神診了一會兒脈,嘆道:“她身體太弱,只怕好些日子沒有好好進過食。剛才應該是受不了刺激,一時氣急攻心,才會吐血昏迷?!庇謫柲鞘勘骸皡s不知她是怎樣暈倒的?!?/br> 士兵道:“這婦人聽萬總旗說單身女子必須嫁給堡內(nèi)的士兵才可入內(nèi),大概是擔心自己年老體衰,堡內(nèi)無男子愿意娶她,無望進堡,這才暈倒的吧。” 說話間,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沙土,在空中無情的肆虐。眨眼間,這婦人身上已經(jīng)鋪了一層沙土,黃沙蓋在她慘白的臉上,竟好似死人一般。 蕭靖北看到這瘦小的婦人,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心想,在這亂世,若母親不幸和自己失散,只怕也是這般模樣。他心中惻然,忍不住彎腰將婦人抱起來,只覺得這婦人又瘦又小,竟好像就抱著一件空棉襖。他抱著婦人走進甕城,小心的扶她靠在城墻上。 甕城內(nèi),官吏正在對愿意入軍籍的流民們一一問話。此時,除了少數(shù)幾個離去的,大多數(shù)流民都愿意留在張家堡。壯年男子入軍籍,單身女子則配給堡內(nèi)的單身士兵。也有膽大的女子,害怕進堡后被隨意分配給條件不好的男子,干脆趁機在這些同意入軍籍的流民中尋找未婚的男子,自行結為夫妻,一同進堡。 萬總旗見蕭靖北將那名昏迷的婦人抱進了甕城,不禁皺眉問道:“蕭小旗,這婦人怎么樣了?如果活不了的話,待會兒運到墳堆那兒埋了吧?!?/br> 柳大夫忙說:“活得了,活得了。剛才我已經(jīng)診斷過了,這婦人身體太過虛弱,因一時受不了刺激才暈倒?!闭f罷,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包,取出幾枚長針,在這婦人的幾大xue位上扎了扎,只見這婦人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醒了過來。 她迷迷糊糊地看著柳大夫,虛弱地問道:“我這是在哪里?。俊?/br> 柳大夫半蹲下身子,輕聲道:“大妹子,這是張家堡的城門口。你方才暈倒了。你是一個人嗎?可還有其他親人?” 婦人神色黯然,吃力地搖了搖頭,“沒啦,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我一個人啦?!?/br> 萬總旗邁步走過來,看著婦人猶豫了會兒,卻還是狠心搖了搖頭,勸道:“這位大嬸,你醒了后就快走吧,去尋一處安全的地方躲起來?!?/br> 婦人吃力地仰起脖子,顫聲道:“安全?還有哪里比這里安全?求求官爺,發(fā)發(fā)慈悲,讓小婦人進堡吧。” 萬總旗沉默了片刻,他見這婦人如此可憐,也動了惻隱之心,可是想到王大人的命令,只好硬下心腸,冷冷道:“王大人已有命令,張家堡不養(yǎng)閑人。單身女子除非同意嫁給堡內(nèi)的軍戶,否則一律不得進堡。只是你這個樣子,年老體弱的,哪有男子愿意娶你。” 婦人聞言一下子絕望,頭無力的靠在冰冷的城墻上,幾滴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滑下。 柳大夫憐憫之余,忍不住又生出了幾分俠義之心,他昂首挺胸,目光直視萬總旗,正色道:“萬總旗,小老兒我雖然年老,但也是一名單身的軍戶。我現(xiàn)在家里正差一名幫我燒火做飯的老婆子,我看這婦人倒也合適,不知總旗大人可否成全?” 蕭靖北睜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柳大夫,面上滿是敬佩之色。 那婦人聞言身子一震,她盯著柳大夫,神色復雜。 萬總旗也面有動容,他盯著柳大夫看了一會兒,突然朗聲大笑,大聲道:“這位……” 蕭靖北忙介紹:“這位是柳大夫?!?/br> “哦,柳大夫,失敬失敬。”萬總旗聽聞過柳大夫的大名,忙拱手行禮,“柳大夫慈悲,有俠義心腸,我雖然只是一介粗人,但也并非是鐵石心腸。這婦人……就讓她進堡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風雨前的安寧(上) 蕭靖北站在高高的城墻上,頎長的身體挺得筆直,微微昂著頭,眺望遠方。此時已是秋末冬初之時,凌冽的寒風呼嘯而來,吹得城墻上的旌旗迎風飄揚,獵獵作響。 張家堡外那片廣袤的土地上,此時一片安寧,實在是沒有半點戰(zhàn)爭來臨前的跡象。盡管如此,原野上卻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幾只不明身形的小動物偶爾快速跑過。以往還有一些軍戶在農(nóng)田里墾田、勞作,現(xiàn)在在戰(zhàn)爭的陰影下,人人自危,都謹慎地躲進了堡內(nèi)。城墻外,只剩下青云山和飲馬河靜靜相守,相對無言。 蔚藍的天空一碧如洗,朵朵白云點綴其中,午后的太陽高高掛在空中,溫暖的陽光曬得人全身暖洋洋,讓人不自覺地便放松了警備,有些昏昏欲睡。 蕭靖北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他伸出雙手拍了拍臉,強忍住nongnong的倦意,振奮了精神。轉身看向城堡之內(nèi),看向宋家所在的方向,蕭靖北臉上不覺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慢慢回想著這幾日搬到宋蕓娘家后的點點滴滴。 他們一家已經(jīng)搬到宋家住了三天。當時本打算讓李氏等女眷住在宋家,宋思年、荀哥兒和蕭靖北住柳大夫家。可沒成想柳大夫看病居然看了個老婆回來,突然多了一個人,卻也打亂了他們的安排。 正在為難之時,宋家隔壁的張氏出面解困,她大度地提供了自家的住房。于是,所有女眷包括宋蕓娘都住進了許家,許家成了婦女的天地,宋家卻是男子的天堂。蕭靖北如愿以償?shù)刈∵M了宋蕓娘的房間,雖然里面并沒有蕓娘。柳大夫則帶著他撿回來的老婆回了自己的家。 這幾日城墻上加強了防守,人手不夠的情況下,站崗的班次排得很亂。以往都是站了幾個白天的崗才站一次夜晚崗,讓人可以緩一緩精神,恢復體力,可是現(xiàn)在卻打亂了這樣的順序。 蕭靖北已經(jīng)連續(xù)站了兩個夜晚的崗,昨晚才回宋家歇息。晚上躺在蕓娘的炕上,聞到被子上發(fā)出的淡淡幽香,就好像蕓娘正在身邊,蕭靖北不覺有些心猿意馬,難以入眠。今晨起來便有些精神不振,惹得宋思年滿臉關切地問,是否床鋪不夠暖,睡得不習慣。 城外的軍戶們因前幾日搬進來時太過匆忙,很多人都只是匆匆收拾了幾件衣服和貴重物品。這兩日,看到韃子沒有入侵的跡象,一些大膽的軍戶便趁著傍晚朦朧的夜色,回家去取當時沒有收拾完全的家當。 昨日傍晚,蕭靖北換崗后干脆也回了一趟家,將李氏搬家時未來得及收拾的一些柴米油鹽等值錢之物和生活必需品都一股腦兒地搬到了宋家,特別是幾大捆木柴,在宋家小院里堆成了一座小山,惹得宋蕓娘掩嘴笑個不停,連荀哥兒也忍不住打趣:“蕭大哥,你不會是要在我家安營扎寨,住到過年吧。”宋思年也笑道:“住到過年最好,干脆就在咱們家辦婚事,做個上門女婿好了?!?/br> 李氏當時本來微微笑著,聞言卻笑容一滯,忙道:“那怎好意思打攪,危機一旦解除,我們就立馬搬回去,還要準備他們的婚房呢?!?/br> 宋蕓娘羞紅了臉躲進了廚房,蕭靖北頓了頓,忙也跟進去幫忙。他愣愣看著在灶前忙活的蕓娘,在紅紅的灶火的映照下,蕓娘的光潔的臉蛋顯得又紅又亮,閃亮的火苗在她明亮的眼睛里跳動,看得蕭靖北的心也是guntang似火。 宋蕓娘煮飯,蕭靖北便在灶前喂柴;蕓娘切菜,蕭靖北便在一旁洗菜;蕓娘盛飯,蕭靖北便幫著遞碗……兩人不言不語,配合默契,動作倒好像老夫老妻一般自然流暢。偶爾視線交錯到一起,便都微微一笑,心中如飲了蜜水般甜蜜不已。 吃飯的時候,又是濟濟一堂,除了宋家人和蕭家人,柳大夫還帶著他收留的那名婦人一同前來“蹭飯”。 柳大夫領回來的婦人姓田,她這兩日喝了柳大夫給她開的藥,又吃了幾天飽飯,慢慢有了精神,臉上也恢復了幾分血色。飯后,她在眾人好奇的眼神中,慢慢講述了她的經(jīng)歷。 田氏本是定邊城附近的農(nóng)戶,家中有丈夫和兩個兒子。因韃子前段日子搶劫了他們的村莊,便與丈夫、兒子一起逃難。途中又遇到了一小隊韃子,逃跑時,丈夫和小兒子不幸慘死韃子刀下,她被大兒子拖著躲進了一個干涸的溝渠,這才躲過了韃子的屠刀。 田氏娘家還有個弟弟,住在不遠的村子,她和大兒子本想去投奔,好不容易到了那兒,卻正好遇到了韃子在劫掠村子,她弟弟一家人已經(jīng)不知所蹤。在韃子戰(zhàn)馬的追逐下,她和大兒子混在一群流民中一起拼命逃亡,混亂間,卻和大兒子失散。這些日子,她跟著流民毫無目的地亂走,指望著能找到兒子,可在這兵荒馬亂的邊境,誰知他是死是活,更不知又在何方。 田氏倒是自信滿滿,她跟蕓娘他們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時,眼神里充滿了希望,堅信自己一定能夠母子團聚。蕓娘他們雖然知道這個希望極其渺茫,卻也不忍心打擊田氏,他們心中都深知,這是支持這個悲苦的女人繼續(x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蕭靖北想到田氏的遭遇,便覺得無論是自己還是蕓娘,和田氏比起來都要幸運得多,畢竟他們尚有至親之人的陪伴。而在這亂世,像田氏一樣悲慘的人只怕不計其數(shù)。蕭靖北不覺慶幸自己的幸運,慶幸母親、鈺哥兒等人都在自己身邊,慶幸自己從遙遠的京城來到這邊境,卻遇到了可以和自己相知相守的蕓娘…… 很快已經(jīng)臨近傍晚,太陽消失在了西邊的地平線下,只留下微弱的余暉,很快便被黑暗吞噬。天空中早已掛著一輪如鉤的月牙兒,在蓮花般的云朵里慢慢穿梭。 蕭靖北站在高高的城頭,仰望天上的那一輪明月。月牙兒露出云外,令他想到了蕓娘笑得彎彎的眉眼;月牙兒躲進云層,又令他想到了蕓娘害羞時垂頭不語的模樣。他滿腦子都是蕓娘,蕓娘的笑,蕓娘的哭,蕓娘的喜,蕓娘的怒……他忍不住心情澎湃,恨不得立刻趕回到宋家,見到蕓娘。 換崗后,蕭靖北婉拒了萬總旗和幾個小旗約他一起喝酒的邀請,快步向宋家走去。一路上,他只覺得心情既激動又期盼,好似新婚的丈夫急切地去見在家等候了一天的新嫁娘。這樣的感覺既新鮮又陌生,哪怕當年在他真正新婚時,也從未有過。 蕭靖北走進宋家小院,只見里面燈火通明,分外熱鬧,散發(fā)出溫暖和喜慶的氣息。他的心一下子變得軟軟的,柔柔的,充滿了幸福和寧靜。 正屋里,宋思年和柳大夫正在高聲談笑。宋思年一向被愛開玩笑的柳大夫取笑,此時卻難得地有了取笑柳大夫的話題。他戲謔道:“柳兄,我聽說這次王大人一共給堡里的七個單身漢配了妻子,他們大概過幾天要一起去防守府給王大人磕頭,感謝王大人的大媒。你……要不要帶著田氏一起去湊湊熱鬧?” 柳大夫一時失語,愣了會兒,卻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宋老弟,別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我領田氏回來主要是看她可憐,不能見死不救。我都是半截身子進了土的人了,還要什么娘子,只不過是名義上的罷了?!毕肓讼?,又反過來打趣宋思年:“更何況,田氏小我甚多,哪怕和我掛個空名也都是委屈了她。其實,她倒是和你的年歲差不多,都怪我當時考慮不周全?!闭f罷眼睛一亮,“不如我去問問田氏的意思?宋老弟,你的娘子已經(jīng)走了五年多,蕓娘馬上又要出嫁,你家里兩個男人,沒個女子cao持家務也不好啊?!?/br> 宋思年正端著一杯茶慢慢飲著,聞此言一口噴了出來,他睜圓了雙眼,正色道:“柳兄,此事可開不得玩笑。我娘子去世前,我已經(jīng)和她發(fā)過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娶第二個女人?!背聊艘粫?,又神色黯淡地說:“我娘子雖然已經(jīng)走了幾年,但在我心里,她卻從未離開過?!?/br> 柳大夫聞言想起了自己故去的妻子,也是默然,一時間室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幾聲嘆息。 蕭靖北已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回來第一件事本應是向宋思年請安,可是方才宋思年和柳大夫正在開玩笑,他這個小輩實在是不好意思貿(mào)然進去,現(xiàn)在他們情緒低落,就更不好進去打攪。 蕭靖北只好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聽到宋思年住的東廂房里傳出荀哥兒朗朗的讀書聲,之后卻是鈺哥兒奶聲奶氣的學語聲,荀哥兒還一本正經(jīng)地教導了一番,不覺得啞然失笑。他又走到蕓娘的西廂房前,本想先進去換一身居家的棉袍,卻聽到李氏正在里面小聲問著:“靖嫻,我剛才說了這么多,你倒是回個話呀,你覺得這徐文軒到底可不可以?”卻半天聽不到蕭靖嫻的回應。蕭靖北猶豫了會兒,卻還是收回了腳步,轉身去了廚房。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周一休息一日,后日再更。碼文很累,親們看文也累,都要注意休息哦 ☆、風雨前的安寧(下) 廚房里分外熱鬧,充滿了歡聲笑語。 火熱的灶火冒出陣陣熱氣,矮小的廚房里煙霧繚繞,暖意融融。宋蕓娘脫下了外面的棉袍,只穿著一件貼身的半舊桃紅小襖,下身是一條暗青色的緊身長裙。這一身衣裙大概穿了些年頭,已經(jīng)有些偏小,此刻緊緊包裹在蕓娘身上,越發(fā)顯得身材玲瓏,曲線畢露。蕓娘高高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段欺霜賽雪的藕臂,正拿著鍋鏟,用力在鍋里炒著菜。隨著滋滋啦啦的聲音,鍋里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香味兒。 除了掌大廚的宋蕓娘,廚房里還有王姨娘和田氏二人在給她打下手,王姨娘正蹲在灶前喂柴,田氏則在砧板上切菜。三個女人一邊干活,一邊說笑,將小小的廚房填占得滿滿漲漲。 蕭靖北站在門口,欣賞地看著蕓娘麻利的動作,看她行云流水般地炒菜、起鍋、裝盤,只覺得是一副最動人的畫卷。他按耐住想快步走到蕓娘身旁的急切心情,輕輕站在門口,生怕打攪了這美好的畫面。 “蕭大哥,你回來啦?!彼问|娘轉身放菜盤時,已然看到了蕭靖北。她放下手里的菜盤,笑盈盈地走向蕭靖北,晶亮的眸子里似有星光閃爍,紅撲撲的臉上呈現(xiàn)健康的光澤,她笑著說:“你回來得正好,馬上就可以吃飯了?!?/br> 蕭靖北怔怔看著蕓娘,眼睛不自覺地滑向了她那被緊緊的小襖勒得鼓鼓的胸脯,和胸脯下纖細的腰身。他只覺得有些口干舌燥,耳根也有些發(fā)熱。他忙穩(wěn)住心神,將目光向上移,卻見蕓娘瑩白如玉的臉上,沾了一小塊黑黑的碳灰,便忍不住伸手,愛憐地扶住她的臉龐,用大拇指輕輕擦拭,柔軟滑膩的手感令他心頭微微顫抖,手癡癡地停留在她臉上,舍不得放下。 宋蕓娘嚇了一大跳,臉刷的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她萬沒有想到蕭靖北居然會有如此大膽的舉動。蕭靖北手指微涼,此刻還有些微微顫抖,他手上的薄繭輕觸到蕓娘柔軟的肌膚,令蕓娘產(chǎn)生一陣微微的戰(zhàn)栗。 宋蕓娘回過神來,她氣惱地瞪了一眼蕭靖北,側身回避,順勢悄悄看了看廚房里的王姨娘和田氏二人。卻見這二人一個低頭盛飯,一個在清理碗筷,都神態(tài)如常,好似沒有覺察到這一幕,可是他們微微抖動的肩,唇角眉眼間壓抑不住的笑,卻告訴蕓娘,他們剛才不但看了個明明白白,此刻還在心中悶笑不已。 蕓娘不由得又羞又惱,她又瞪了一眼蕭靖北,嗔怪道:“還傻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幫忙端菜?” 蕭靖北正在為自己剛才的大膽和得逞而有些小小的得意,心中也有些忐忑蕓娘是否會惱怒,此刻聽得蕓娘的命令,不覺心頭落定。他笑嘻嘻地沖蕓娘道:“遵命,長官?!北憔穸稊\地走進了廚房。 晚飯仍然是擺了兩桌。男子在正屋,女眷則在廂房里另擺一桌。吃飯的時候,鈺哥兒和前兩日一樣,聲稱自己也是男子,吵著要到正屋吃飯,而不愿和女眷們一桌。 這幾日,李氏為了培養(yǎng)鈺哥兒和蕓娘的感情,便刻意多安排他二人在一起。如吃飯的時候,讓鈺哥兒坐在蕓娘身旁;睡覺的時候,也讓鈺哥兒睡在蕓娘一頭。可是不知蕭靖嫻這兩日又對鈺哥兒說了些什么,竟然讓鈺哥兒小腦瓜里對宋蕓娘產(chǎn)生了根深蒂固的生疏和懼意。鈺哥兒拒絕靠近蕓娘,他寧愿投靠男子的陣營,也不愿和他平時最依賴的女眷們在一起。不但吃飯的時候,吵著要去正屋,連晚上歇息的時候,也鬧著要和荀哥兒一同睡。 李氏、王姨娘和蕭靖北都深知鈺哥兒反常的緣由,卻無法向一頭霧水的蕓娘道明。只好一邊怒視裝作沒事人兒的蕭靖嫻,一邊私下里勸說鈺哥兒。 宋蕓娘自然也發(fā)覺了這反常的跡象,她見鈺哥兒對自己不再像往日那般依戀,而是十分疏遠,他總是怯怯地看著自己,沉默不語,沒有半點往日的活波可愛。只是這幾日太過繁忙,她又要幫李氏他們搬家,又要照顧眾人的衣食起居,整日忙得腳不沾地,便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深究這小小孩童的小小反常,只當是小孩子鬧別扭而已。 前兩日李氏都滿足了鈺哥兒去正屋吃飯的要求。此時,卻不愿再放任他,便拒絕了鈺哥兒的要求,面色嚴肅地命令他坐在蕓娘身邊吃飯。 鈺哥兒無奈地看了李氏一眼,見她面容堅定,隱隱有怒火要爆發(fā),便哭喪著臉,小小的嘴巴撅得高高的,扭著小身子,側對著蕓娘。 蕓娘為鈺哥兒夾了小半碗的菜,柔聲道:“鈺哥兒,你干嘛老想著去正屋吃飯啊。你看,蕓姑姑把你愛吃的菜都留在咱們桌子上,快吃這個煎荷包蛋,這可是只有鈺哥兒才有的呢?!闭f罷,夾起荷包蛋送到鈺哥兒嘴邊。 鈺哥兒臉色更難看,他垮著臉,嘟著嘴,淚水已經(jīng)彌漫了大眼睛,求救般地看向蕭靖嫻。蕭靖嫻微微對他使了個眼色,鈺哥兒突然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大叫:“我不要吃你做的東西,你壞,你壞,我討厭你。”說罷將蕓娘猛地一推,蕓娘猝不及防,手里端著的碗一下子滑在了地上,“啪”地一聲,摔成了幾片。 “鈺哥兒,你做什么!”李氏猛地站起身,虎著臉走向鈺哥兒。 鈺哥兒早已嚇得躲進了一旁的王姨娘懷里,一邊哭,一邊抽抽搭搭地說:“我不要和她在一起,我不要吃她做的東西,她是壞人,她要做我后娘,后娘會害我……” 宋蕓娘聞言不置信地睜圓了眼睛,吃驚地看著鈺哥兒,心頭涌上一股難堪和無力感,她萬沒有想到鈺哥兒這幾日對自己的疏遠竟會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她到此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另外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原來自己不僅僅是要嫁給蕭靖北一個人,還是要嫁給他那一家子人,包括做鈺哥兒的娘。她不愿深究是誰在鈺哥兒小小的腦瓜里灌入了這樣的想法,她知道這必定是蕭家人中的一員,也說明蕭家有人不歡迎自己。 蕓娘怔怔地看著滿面怒色的李氏,神色淡然的蕭靖嫻,趴在王姨娘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鈺哥兒,以及低頭勸著他的王姨娘,突然發(fā)現(xiàn)嫁給蕭靖北也許并不是自己想象的一片坦途…… 這邊的嘈雜之聲早已驚動了正屋里的諸人,蕭靖北第一個走了過來,隨后是宋思年、柳大夫和荀哥兒。 蕭靖北一進門,看到這亂糟糟的場面就皺起了眉頭。他首先看向蕓娘,只見蕓娘臉色蒼白,滿臉無措地看著哭鬧的鈺哥兒,不覺心中咯噔一下。他惱怒地看著哭鬧不休的鈺哥兒,大聲喝道:“鈺哥兒,成日躲在婦人懷里哭個不停,像個什么樣子?!?/br> 鈺哥兒身子抖了抖,他從王姨娘懷里探出小半張臉,怯怯地看向蕭靖北,只見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蕭靖北不覺心軟了軟,他盡量按耐住怒火,轉身問李氏:“母親,出什么事了?”看了看地上的碎碗,又問:“是不是鈺哥兒打破的?” 李氏看了看隨后進來的宋思年等人,欲言又止。宋蕓娘想了想,卻笑著說:“蕭大哥,不關鈺哥兒的事。方才我遞碗給鈺哥兒時,不小心手滑了一下,碗摔到地上了,倒將鈺哥兒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自己的錯。這孩子膽子小,就嚇得哭起來了?!?/br> 蕭靖北半信半疑地看向李氏,見李氏神色復雜,并不言語,心中便知事有蹊蹺。他看了看屋內(nèi)神態(tài)各異的幾個人,只見宋蕓娘面色蒼白,強自鎮(zhèn)定;蕭靖嫻神色如常,目光卻有些躲閃;王姨娘垂著頭,看不清神色,但她扶在鈺哥兒肩上的手卻在微微發(fā)抖;胡氏則是手足無措,滿臉的尷尬。 蕭靖北心中更是有了幾分篤定,鈺哥兒這幾日的反常他均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深知其原因,卻礙于在宋家,為了避免蕓娘和宋家人難堪,不好過多言說此事??礃幼又慌麓藭r已經(jīng)挑明,八成是鈺哥兒和蕓娘產(chǎn)生了直接的沖突。 蕭靖北不覺恨恨地瞪了眼蕭靖嫻,卻見她滿臉無辜地坐在那里,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蕓姐,小孩子犯了錯就要指出來,讓他以后改正。方才我們都看見是鈺哥兒摔了碗,你卻為何替他遮掩?這樣勢必會嬌慣了他。我們鈺哥兒可是最誠實的孩子,從不懂得撒謊。你馬上就是鈺哥兒的娘了,鈺哥兒年幼無知,還要拜托蕓姐好好調(diào)教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