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百戶官蔣云龍的官職卻要低于這二人,故此只能緊緊跟在他們身后,在他身旁還跟著堡里的其他幾個百戶,再后面跟著的,就是鄭仲寧、胡勇這些總旗們了。 不管是千戶、副千戶,還是百戶、總旗,都是世襲的官職。梁國的軍職都是世襲的,即軍官的兒子、孫子,一代代傳下去,只要不出什么問題,永遠(yuǎn)是軍官;當(dāng)兵的兒子、孫子卻只能繼續(xù)當(dāng)兵。當(dāng)然,也有像鄭仲寧這樣靠著軍功從小小士兵慢慢升上來的軍官,一旦升為軍官后,他的軍職便也可以世襲給自己的子孫了。 蔣百戶見王遠(yuǎn)目露滿意之色,便弓著腰帶著諂媚的笑容道:“王大人,您看……這城墻包磚是否牢固,您可滿意?” 王遠(yuǎn)挺直腰板,半天才哼了一聲,“勉強(qiáng)還可以吧,只期望萬一韃子打來的時候能真的起到作用。” 蔣百戶忙點頭哈腰道:“那必是肯定的?!?/br> 查看完了城墻,王遠(yuǎn)便帶著一干百戶、總旗們來到正筆直站著的軍戶們面前,王遠(yuǎn)身后跟隨著的一直都是嚴(yán)炳、鄭仲寧這樣高大的北方漢子,他常恨自己不像高大的父親,卻偏偏像出身南方、身材矮小的母親,所以他總是很不自覺的就挺直腰板,昂著頭,好讓自己顯得更高大些。 此刻,他挺著背,伸直脖子,掃視了一遍面前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軍戶隊伍,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各位弟兄們,你們辛苦了。咱們張家堡的城墻終于趕在秋收之前全部包上了石磚,咱們周圍幾個堡里可都沒有這樣的進(jìn)度,這可都是各位的功勞啊。再過兩天,大家抓緊時間收了糧食,今年咱們就可以過一個又安心又充裕的年了。你們把城墻修得很牢固,今年的稅糧我給你們每戶減一石?!?/br> 軍戶們聽到這話都很是興奮,隊伍里出現(xiàn)了些微的波動。劉青山聽到王遠(yuǎn)的話,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可氣的牙癢癢,恨不得把王遠(yuǎn)臭罵一頓。王遠(yuǎn)以前一直被父親嬌慣著,一副富家公子哥兒的派頭,常年大手大腳,當(dāng)了防守官后也很是手松;又愛耍豪氣講派頭,時常會犯犯糊涂,自作主張的給軍戶們減減賦,軍戶們自然是樂得其所,可苦了這專門負(fù)責(zé)收稅糧的劉青山了。 宋蕓娘和許安文、柳大夫并排站在一起,此刻,他們卻沒有其他軍戶們那樣輕松和欣喜,而是都面露緊張之色,緊緊盯著站在前面幾排的一個高大的身影。 張家堡的軍戶們雖然平時大多以種田為主,和農(nóng)民差不多,但這里畢竟是軍堡,軍紀(jì)嚴(yán)明,故此軍戶們此刻雖然很興奮,卻也仍保持筆直的站姿、整齊的隊形。卻見一個個靜立不動的軍戶中,有一個人顯得奇怪而突出,他時而擠眉弄眼,時而扭脖聳肩,時而抖動身體,似乎滿身不自在,很快就引起了王遠(yuǎn)等一干人的注意。 “那個聳脖子的高個兒,你在干什么?說的就是你,還不快出來!”王遠(yuǎn)向他怒喝。 只見隊伍里一個面容丑陋的高大男子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卻是胡癩子,他邊走邊還不斷扭著腰,抖著肩,跺著腳,模樣奇怪,神情可怖。嚴(yán)炳見狀大喝一聲,“噠,成何體統(tǒng),還不快跪下!” 胡癩子嚇得咚的一下跪在地上。 王遠(yuǎn)惱火地看著他,又看了看隊伍里老的老、小的小的其他軍戶,納悶地問蔣百戶:“我記得堡里身強(qiáng)力壯的男子已經(jīng)全部選作營兵了,城墻上干活的都是各軍戶家剩下的老小,怎么這兒還有這么一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大漢,還是這么個怪模怪樣?!?/br> 蔣百戶一邊拭汗,一邊支支吾吾地說:“回……回大人……”,正恨不得抓耳撓腮時,卻聽得一個大嗓門響起,“回王大人,這名軍戶的腿腳不便,不能上戰(zhàn)場?!迸ゎ^一看,卻是胡勇胡總旗。 王遠(yuǎn)心道,怪不得這名男子方才走出來的時候不停跺腳,步伐奇特,原來是身有殘疾,他正想褒獎幾句連殘疾之人都能上城墻效力的話,卻不知從哪兒飛來一群蜜蜂,嗡嗡地都飛向了跪在地上的胡癩子。 胡癩子看到迎面而來的蜜蜂,開始的時候左躲右閃,可蜜蜂偏偏就直奔他而來,嚇得他什么也顧不上,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跑,跑起來又快又利索,哪里像什么腿腳不便。王遠(yuǎn)一看更氣了,“剛才是誰說他腿腳不便的?” 胡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出來,跪在王遠(yuǎn)面前,“回……回大人,是……是屬下情況不明,請……請大人寬恕?!?/br> “哦,原來是胡總旗——”王遠(yuǎn)拖長著聲音,又仔細(xì)看了看他,“咦,我怎么覺得剛才那個人倒是和你有些相像???都是這般的高大,這般的丑……嗯哼,”他清了清嗓子,順手指向一名小旗,“來,你來說說,你知道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嗎?”王遠(yuǎn)看似隨手一指,卻剛好指到了鄭仲寧手下的王小旗。 王小旗每每押送新來的軍戶到王遠(yuǎn)那里時,都要顯示自己的超凡的打探功力,將每戶軍戶的來歷介紹得既啰嗦又詳細(xì),給王遠(yuǎn)枯燥的軍堡生活很是增添了些樂趣,卻也給自己樹立了一個百事通的形象。 王小旗本是鄭仲寧手下,他看了看鄭仲寧眼色,見鄭仲寧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便跪下道:“回大人,剛才發(fā)瘋了般跑走的那名軍戶姓胡,叫胡癩子,今年三十五歲,是胡總旗大人的堂弟?!?/br> 王遠(yuǎn)聞言越發(fā)火冒三丈,他怒道:“原來如此,仗著自己是總旗的親戚,就想逃避作戰(zhàn),這等人,偏不能讓他如愿?!彼肓艘粫海聪蜞嵵賹?,“鄭總旗,你前幾日說剛修好的邊墩人手不夠?” 鄭仲寧忙回道:“是的,大人,還差一個主管邊墩的小旗,和幾名守兵。” 所謂邊墩,即是在軍堡周圍修建的小堡壘,相當(dāng)于軍堡延伸出去的哨所,里面一般有五到十人駐守,負(fù)責(zé)傳播軍情。張家堡共有十個邊墩,這新修的邊墩最為邊遠(yuǎn),既危險又艱苦,故此守兵還沒有安排滿。 “那就把這胡……胡什么的派去那里吧!”王遠(yuǎn)想了想,又忙道:“派去之前先打四十……不,五十軍棍,以儆效尤。竟敢欺瞞長官,妄想逃避軍役,實在是可惡?!?/br> 他又看向埋頭跪趴在地上的胡勇,“那個邊墩不是還差一個小旗嗎?胡勇徇私枉法,故意欺瞞,罪無可赦,即刻起降為小旗,派往邊墩?!?/br> 胡勇只覺腦中一陣巨響,軟軟地趴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宋蕓娘的報復(fù)(下) 太陽剛剛偏西,城墻上的軍戶們就解散了。 完工后的軍戶們終于卸下了肩頭的重負(fù),步伐格外輕快。他們?nèi)宄扇海f說笑笑,談?wù)撝鴦倓偘l(fā)生的奇事。 “今日王大人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啊,居然給我們每人減了一石的稅糧!”一個軍戶開心地說著。 “那還不是咱們城墻修得好,他看了心里高興唄!” “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币粋€軍戶神神秘秘地笑著說。 “還有什么原因?”其他幾個軍戶都好奇地問。 “告訴你們吧,咱們王大人昨日又喜迎嬌娘,納了第四個小妾。這個小娘子是去年隨父充軍到靖邊城的,原來可是官家小姐呢,端的是美貌動人,咱們王大人看了腿都邁不動,眼睛都不眨呢!” 軍戶們發(fā)出竊竊的曖昧的笑聲,笑問:“你看見啦,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那當(dāng)然,”這名軍戶自豪地挺起了胸脯,“我家婆娘在王大人府里幫廚呢,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咱們王大人昨晚上小登科,今日自然精神煥發(fā),心情好??!”一群軍戶便都哈哈大笑。 這王遠(yuǎn)既不兇狠殘暴,也不貪得無厭,有時心情好時甚至也會像今日這般開開恩,勉強(qiáng)可以算得上是個好官。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一看到美貌的女子便邁不開腿,想方設(shè)法收羅到家里來。家中已經(jīng)有了四個如花似玉的妻妾,竟又納了一個小妾。 一群軍戶們又是羨又是妒。一個軍戶似乎覺得背后說長官的閑話不好,就轉(zhuǎn)移話題,“你們說,今天這胡癩子發(fā)了什么瘋了,簡直像鬼上身了!” “管他鬼上身還是神上身,今天王大人這樣處置他,真是大快人心?!?/br> “對,那胡癩子仗著胡總旗的庇護(hù),老是橫行霸道,欺負(fù)弱小,我早盼著能有這天了,真是老天開眼?!?/br> “哪兒還有什么胡總旗,現(xiàn)在可是胡小旗啰。那胡勇平時最是兇殘霸道,這次真的是有他好看的了?!?/br> 這些軍戶們平時早就對胡氏兄弟二人不滿,此刻便你一眼我一語地討伐起這兩弟兄了。 宋蕓娘、許安文和柳大夫三個人遠(yuǎn)遠(yuǎn)掉在軍戶們的身后,含笑聽著他們的交談,一手促成了今日下午這場好戲的這三個人,心里更是有著不一般的感受。 許安文興奮得邊走邊跳,手舞足蹈;柳大夫含笑不語,步伐卻也一改往日的緩慢,變得輕快;宋蕓娘雖然沒有許安文那般喜形于色,還像往日一樣嫻靜文雅,但她亮晶晶的眼眸,泛著潮紅的臉頰,微微發(fā)著抖的雙手,卻顯現(xiàn)了她此刻心情的激動。 蕓娘他們?nèi)嘶氐剿渭倚≡簳r,宋思年正在訓(xùn)斥無故外出的荀哥。荀哥低垂著頭,一聲不吭,小小的肩背看上去單薄而可憐。 許安文忙上前勸道:“宋大叔,別罵荀哥兒呢,荀哥兒今天可是出去做大事情了呢!” 宋思年疑惑地看著許安文。 許安文便將今日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宋思年,宋思年這才解開了困惑了他一天一晚上的疑問。 宋思年聽完許安文的訴說,不但沒有開心,反而心情忐忑,很是擔(dān)心,“你們也太胡鬧了,這種事情實在是太有風(fēng)險了!你們怎么可以斷定那胡癩子一定會在王大人巡視時發(fā)作?還有,那蜜蜂怎么能夠剛好在那個時刻出現(xiàn)?若一步?jīng)]有成,你們就不但白費了心機(jī),還要冒著得罪胡總旗的危險?!?/br> 柳大夫輕松地笑道:“宋老弟,你也太過于謹(jǐn)慎了。你放心,這件事情你家蕓娘謀劃的很好。蕓娘知道那胡癩子最是好色,今日早上故意在他必定出入的路口放了一條精致的、芳香撲鼻的手帕,那胡癩子以為是哪位女子遺落的,必會撿了手帕,揣在懷里……” “我可是守著胡癩子快走過來時,才放下了手帕,悄悄躲到一邊親眼看著他撿起來。”許安文見柳大夫慢吞吞有條不紊地敘說,便不耐煩地?fù)屵^話語。 “那手帕里除了浸過蕓jiejie調(diào)制的香露,芳香襲人,還含有柳大夫秘制的藥粉,這些藥粉不但可以讓香味更突出、更持久,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當(dāng)時在太陽底下站著時,那胡癩子不停的用手帕擦汗,那些藥粉和汗水混在一起黏在身上,便會渾身奇癢難耐?!?/br> “蕓jiejie知道王大人看似糊涂粗略,實則粗中有細(xì)、大智若愚,若能讓王大人注意到胡癩子,必能引起他的懷疑。我們擔(dān)心藥粉的作用不夠,蕓jiejie便想出了引蜜蜂的主意,畢竟浸手帕的香露都是取自鮮花精華,是蜜蜂最喜愛的味道。想不到效果居然這般奇好?!痹S安文眉飛色舞地說著,想到胡癩子當(dāng)時的丑態(tài),更是笑得樂不可支。 宋思年聽罷,仍然覺得他們過于冒失,“你們怎么知道蜜蜂一定會飛過來,現(xiàn)在蜜蜂大半已經(jīng)快冬歇了,萬一沒有蜜蜂過來,你們不是白折騰了嗎?” 許安文笑著一把摟著荀哥的肩頭,“這可就是荀哥兒的功勞了,只是我沒有想到荀哥兒捅蜜蜂窩的時機(jī)把握得那么好,剛好在胡總旗他們想以腿腳不便為由騙過去的時候,蜜蜂就飛過來了,嚇得那胡癩子抱頭亂竄。宋大叔,你不知道當(dāng)時那情景有多好笑呢!”說罷,又是一陣捧腹大笑。 宋思年忍不住也笑了,想了想,卻又收斂住笑臉,板著臉訓(xùn)斥荀哥:“荀兒你膽子倒大,那蜜蜂窩也是隨便捅得的,萬一沒有被香味兒引去,反而都蟄到你這兒來了,那豈不是弄巧成拙?” 荀哥兒笑著說:“爹,您放心,我可沒有捅蜜蜂窩。那蜜蜂窩剛好在城墻不遠(yuǎn)處的一顆大樹下,是我以前和三郎爬樹掏鳥窩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我可是爬到另一棵樹上,用衣服緊緊抱住手和臉,只露出眼睛,這才用彈弓射那蜜蜂窩,想不到只射了幾下就射中了?!彼劾餄M是自豪和興奮,小臉紅撲撲的,眼睛閃著亮亮的光。 蕓娘摸了摸荀哥的腦袋,笑道:“我們荀哥兒小小年紀(jì),便辦事沉穩(wěn),今天給了那胡癩子一個大大的教訓(xùn),算是給荀哥兒報了仇,荀哥兒也是出了不少功勞呢!” 柳大夫也忍不住插言,“老夫最沒有想到的是,那胡總旗也會這般愚蠢地?fù)胶线M(jìn)來,這下子,不但荀哥兒的仇報了,連蕓娘的仇也一并報了,真是一石雙鳥,大快人心?。 闭f罷,又捋起了胡子,忍不住地笑。 蕓娘悵然地說道:“只是可惜了那條手帕了,那條絲綢手帕可是當(dāng)年二表姐親手繡給我的,上面好一幅栩栩如生的蝶戀花圖,充軍路上我都沒舍得拉下,只想著留個念想,沒想到卻也糟蹋了,倒是便宜了那胡癩子了?!?/br> 許安文忙安慰她,“蕓jiejie,要不我去將那手帕偷偷拿回來?” 蕓娘道:“罷了,被那等臟東西碰過了,不要也罷。若二表姐知道她送我的帕子也能有這般奇用,想必是不會怪罪我的吧?!?/br> 許安文便大氣的說:“蕓jiejie,你放心,若我以后有錢了,一定給你買成千上萬條手帕,你看誰不順眼就扔誰!” 屋里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宋思年終于也忍不住笑了,他最后總結(jié)道:“不管怎么說,這件事我還是覺得太冒失,你們以后還是要小心行事。畢竟咱們現(xiàn)在是地位最低下的軍戶,不能輕易得罪任何人??!” 蕓娘看著小心謹(jǐn)慎的父親,早已不復(fù)以前的意義風(fēng)發(fā),便很是心酸。她笑著說:“爹,您放心,人不犯我,我們自然也不會無端端觸犯別人。這也是胡癩子太過分,居然敢傷害荀哥兒,我自然不會讓他好過。”最后一句話,說得既堅決又狠厲,面上也顯出了堅毅的神色。 宋思年欣慰地看著蕓娘,心道這個女兒既堅強(qiáng)又獨立,可惜卻只是女兒身,他又想到了早逝的萱哥,想到無法繼續(xù)讀書的荀哥,剛剛有幾分輕松地心情卻又沉重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城墻外的軍戶 第二日,宋蕓娘難得的睡了個懶覺。既不用惦記著去城墻干活兒,也暫時不用去田里收割,連討厭的胡氏兩兄弟短期內(nèi)也可以不用見到,蕓娘覺得心情舒暢,連睡夢中也是嘴角上揚(yáng),眉眼彎彎。 蕓娘睡到自然醒,懶洋洋地起身走到院子里時,看到荀哥正在院子里扯著繩子晾衣服,便想起了蕭靖北那日借給自己的外衣。 這幾日蕓娘不是養(yǎng)傷就是記掛著報復(fù)胡癩子一事,倒一時忘了還蕭靖北衣服。吃過午飯后,蕓娘覺著擇日不如撞日,趁著今日沒有什么事情,便將衣服還給蕭靖北,再謝謝當(dāng)日他出手相救之恩。 出門前,宋蕓娘本想換上男裝,但轉(zhuǎn)念一想,當(dāng)時之所以身穿男裝,是因為修城墻時只要男丁,若是現(xiàn)在再穿男裝,反而有對人不誠之感。不知為何,蕓娘覺得蕭靖北對自己以誠相待,自己便也不能再欺瞞他。 于是,蕓娘穿上家常的青色襦裙,簡單地梳著雙螺髻,一邊扎了一條同色的絲帶,長長的垂在發(fā)鬢兩側(cè),行動時隨風(fēng)飄舞,顯得既靈動又活波,很有幾分嬌俏。 蕭靖北衣服的衣角處有一道較長的裂口,蕓娘已細(xì)細(xì)縫補(bǔ)了,并就著裂口用同色絲線繡了一簇挺拔的翠竹。她將衣服仔細(xì)地包好,再將野菜干和酸白菜各裝了一小罐,想到那個叫鈺哥兒的可憐兮兮的小孩,便將家里剛做的白面饅頭又包了幾個,一起裝在小籃子里,向城墻外新來的軍戶居住區(qū)走去。 城墻外的軍戶住宅比城墻里面的更簡陋,這是宋蕓娘第一次近距離來到這里。只見幾十間矮小的石頭加木板搭成的房子挨著城墻邊密密地排列著,一些略早些搬來的軍戶有的在房子外面用石頭壘了一道圍墻,有的用木頭做了一圈圍欄。宋蕓娘心想,新搬來的軍戶肯定沒有時間做圍墻或圍欄,便直接向最邊上那幾家房子最簡陋、門前空蕩蕩的軍戶家走去。 白玉寧此刻正非常無奈地被張大虎強(qiáng)拉著修房頂,他垮著臉,機(jī)械的將一塊塊木板遞給站在房頂上的張大虎,心里正不停地在唉聲嘆氣地抱怨:就算這里的房子不夠,也不能安排自己和這看了就打寒顫的張大虎同住啊,讓人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他盤算著,這些日子要好好討好主管自己的那個小旗和總旗,一定要將那張大虎遷出去,好讓自己單獨住一間。理由就是……自己要娶老婆了。他又皺著眉回想了一下這幾天在張家堡里看到的那些個女子,雖然大多粗俗不堪,但也有幾個稍微有些標(biāo)致的,和南京城里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們不同,這里的女子大都健康而充滿活力,倒別有一番不同的韻味…… 他正在那里遐想,卻見遠(yuǎn)方聘聘婷婷走來一位窈窕女子,她穿著青色襦裙,纖秾合度,頭上沒有半點飾物,只有系在發(fā)髻上兩根青色絲帶輕輕地在臉側(cè)飄動,她白凈的鵝蛋臉上,眉似遠(yuǎn)山,目如點漆,高挺的鼻梁下,紅潤飽滿的小嘴緊緊抿著。她有著北方女子的健康挺拔,又有著南方女子的婀娜多姿。只見她挎著小藍(lán),輕盈地邁著步子,卻是向自己的方向而來。 白玉寧一時看得呆了,早忘了將手里的木板遞給張大虎。見宋蕓娘已來到自己家近前,他啪的一下扔掉了手里的木板,伸手瀟灑的捋捋頭發(fā),整整衣衫,慢慢走到蕓娘面前,擺出自以為最勾人的表情,彎身作了一個揖,“小娘子,在下白玉寧,不知小娘子到我家有何貴干?可有何事白某能效勞?”他彎著一雙桃花眼,笑瞇瞇地看著蕓娘。 宋蕓娘惱怒的白了一眼這個滿臉輕浮的白面男子,心想,聽說前幾日新來的軍戶中有一個是采花大盜,看來說不定就是此人。她不動聲色地向旁邊移了一步,白玉寧也忙跟著移了一步,仍是擋在蕓娘面前,一臉輕浮的笑容。 宋蕓娘愈加惱怒,她正待放下籃子,好好教訓(xùn)一下這個登徒子,卻聽得一旁屋頂上傳來一聲震耳的巨吼:“姓白的,你還不快滾過來給老子干活,你再盯著人家小娘子看,小心老子下來把你的一雙眼珠子給摳出來!” 白玉寧打了一個寒顫,他哀怨地看向站在屋頂上兇神惡煞的張大虎,宋蕓娘趁機(jī)繞過他,向前走去。 隔壁屋子正好走出一位婦人裝扮的女子,她看上去二十多歲,面色蒼白,手里正端著一盆水預(yù)備潑掉,卻是那跟隨二叔充軍的寡嫂。 宋蕓娘快步走過去,微微屈膝行了個禮,“請問這位大嫂,可知前些日子搬來的蕭家住在哪里?” 這名女子神色戒備地看著蕓娘,正待開口,卻聽得屋內(nèi)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宜慧,和誰說話呢?跟你說了這里的人都兇狠狡詐,不要隨便接觸?!?/br> 宋蕓娘聞言面色尷尬,這名女子不好意思地對蕓娘搖搖頭,伸手向最邊上的房子指了指,便轉(zhuǎn)身匆匆進(jìn)了屋子。 再走過去便是一番奇怪的景象,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指揮四五個人蓋房子,幾乎是將原本簡陋的房子拆掉重新蓋了一座,房子基本快成型了,用了磚石和瓦片,蓋得又高大又寬敞,實在不像是充軍過來的罪犯會有的手筆。 這名男子還在不停地催促著:“手腳都快點兒,加快點進(jìn)度,再過幾天,老爺夫人就要過來了。” 蕓娘聽了更加覺得奇怪,卻仍是繼續(xù)往前走。 最邊上的房子有三間房,看來主人已經(jīng)加固過屋頂,蓋好了一層木板,上面再壓了一層枯草和石塊。 宋蕓娘走到門前的時候,從里面咚咚咚地跑出來一個小娃娃,一頭撞到蕓娘身上,猛地往后一彈,便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仰著頭,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蕓娘,裂開嘴正準(zhǔn)備哭,但覺得蕓娘有些熟悉,便歪著頭微微愣了下,忽然沖屋里叫著:“祖母、姨奶奶,姑姑,那天給我饅頭的那個哥哥,不,是姑姑來了。” 從屋里匆匆走出兩名女子,均是身穿粗布青衣,拿帕子包著頭發(fā),十四五歲的那位體態(tài)窈窕,面容俏麗,瓜子臉,柳葉眉,杏眼桃腮,櫻桃小嘴,正是蕭瑾鈺的姑姑——蕭靖嫻;三四十歲的那位和蕭靖嫻有幾分相似,雖然面色憔悴,卻仍保持有幾分姿色,正是那天抱著蕭瑾鈺摔倒的,蕭靖嫻的生母——王姨娘王玥兒。 他二人都面帶疑惑地看著蕓娘,蕓娘有些尷尬,她道了個萬福,硬著頭皮問道:“請問這里可是蕭靖北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