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一年冬天,雨夾雪
轉(zhuǎn)眼秋去冬來。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的冷。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一到冬天北風嗚嗚地刮,但卻接連不斷地下雨,冰涼的雨水澆在人的臉上,能透到骨頭里地冷。 明清的身體愈加的弱,人看起來并沒有瘦很多,但一按下去,都是虛的,里面是水比rou多。她的精神狀態(tài)也越來越不好,經(jīng)常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好不容易醒了,說句話都是困難的。 明清爹自己帶著兒子明林隔三岔五地去看病重的女兒,但他不讓明清娘跟去,怕她看了受不了,自己苦,也帶著女兒苦。明清兩個小弟小妹還太小,明清爹也不讓他們跟去,擔心去了不懂做事,反而打擾了大人們,便也都留在家里照顧他們的娘。 快進入臘月時,這天便下起了雨夾雪,云家村里的人們家家戶戶都躲在屋子里,圍著柴爐,跺著腳取暖。 云家兄弟姐妹幾個卻在這大冷天,穿著雨衣和雨靴,輪流去醫(yī)院和大哥一起照顧病情加重的大嫂。大哥云新的意思是,這樣人氣旺一些,再者這會乘著明清清醒的時候多,能多見見就見見吧。 陽歷12月25日,農(nóng)歷十一月三十,臘月的前一天,是草兒的生日。想起前一年的今天,云家雖然有些缺憾草兒是個女孩兒,但也算是一大喜事,可是這才一年,便讓這個孩子見不著自己的母親。草兒奶奶給懷中的草兒喂著加了白糖的米糊,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唉——也不知你娘能不能熬過這個年……“ 門外的寒風吹著關緊了的門窗,有著輕微的響動。雨愈下愈大,夾雜著雪的顆粒,嘩嘩的大雨讓白雪顆粒落到地里就化成了水。 屋檐底下,井臺邊上的青苔青黑青黑的,秋天里的那幾根長葉草,在屋檐的庇護下,雖然濕漉漉的,黃黃的葉子也在一半處折了下來,但到底還是沒有全趴下。而那沒有被風雨雪弄折的根莖部,還是在這大冷天里靜靜地豎立著。 老云頭在家里冷得直跺腳,給草兒奶奶和草兒燒了盆炭火,自己卻在廳里踱來踱去。 “你能不能坐下來?!你轉(zhuǎn)得我都頭暈了。” 草兒奶奶性子剛烈,說話從來都是直來直去,老云頭雖然沉默寡言,但是時常對愛管事的老伴多有不滿,因此,兩人也時常在兒女背后拌嘴。 老云頭瞪了老婆子一眼,從廳背后的小隔間里拿了一件自己的毛衣墊在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也不說話。 “你說她mama這病,怕是差不多了,這天又下雨,還雨夾雪,冷得跟鬼一樣,要不是要讓孫女兒去看看她媽,要不,她媽心里也不踏實?!?/br> 草兒奶奶喂完孫女白糖米糊,又端了一碗調(diào)好的白糖水給孫女漱嘴,自顧自地說著。 “這天這樣,誰也沒辦法呀!” 老云頭有些氣呼呼的,不知他是生老伴的氣,還是生這天的氣。 “唉——保佑我草兒,能健健康康的長大,這樣也就不枉她媽生她了?!?/br> 草兒奶奶忍不住又長嘆了一口氣,滿是傷感地說: “保佑這天快晴起來,讓我家草兒能見見她那苦命的媽吧?!?/br> 老云頭只是枯坐著,沒有磕他的瓜子,也沒有接草兒奶奶的話。他想什么,誰也不知道,只是從他那傷心的眼里能看出來,他的心里也不比這家里任何一個人好過。 遇到這樣的事,誰的心里能好過呢?大家都在熬,盡著自己的力,雖然明知這一天總會到頭,但除了草兒奶奶嘀咕兩句,其他人誰都不敢說出口。 過了兩天,雨不再下,天陰得像一層烏黑的大幕,重得幾乎要掉在人家的屋頂上。有北風吹過,還夾著前些日子雨夾雪的濕氣,吹在臉上,刮骨地冷厲。 云剛一大早地去了醫(yī)院,中午時分就回了家。 “娘,讓草兒去看看她媽吧,醫(yī)院下病危通知了??赡芫瓦@幾天的事了?!?/br> 云剛找到正用背帶背著孫女在廚房忙活的娘,涕淚交加。 “那你大哥說什么時候讓草兒去?” 草兒奶奶來不及傷心,立刻停下手里的活,雙手在身上的圍裙上擦著水,一臉急切地問。 “沒具體說,就說這兩天,我看今天大嫂還能不時地醒過來,現(xiàn)在也是中午,沒有早晚冷,要不就這會走?” “行!我剛好喂了草兒米糊,現(xiàn)在去,下午早點回來,這兩天只要別下雨,就多讓她們娘兒倆聚聚吧?!?/br> 草兒奶奶麻利地去房間拿出草兒的厚棉披風,披在后背的草兒身上,蓋上毛絨絨的帽子,捂得嚴嚴實實的,只留下一線透風的,要和云剛一起出門。 “娘,您也去呀?要不您呆家里,我讓大姐帶著草兒坐我自行車后座上去?” “別,你大姐今天上午去菜地里了,一會才回來。我跟帶著草兒走路出去,這會風也沒有特別大?!?/br> 草兒奶奶知道,這幾天都得自己帶著草兒去,這樣,兒媳婦看了才安心。她對兒媳婦的承諾,得要讓她看見,不能不讓她放心啊。 沒顧上吃中午飯的草兒奶奶,背著孫女,云剛扶著自行車,和娘一起步行。 所幸的是,娘幾個到了醫(yī)院,明清剛好醒著,看著草兒奶奶風塵仆仆地在這個大冷天背了女兒過來,她心酸難忍,卻已經(jīng)說不了太多的話,只是伸手摸著草兒奶奶懷里的草兒凍紅了的臉蛋,欲說還休。 “你放心,草兒我會帶好,這幾天要不下雨,我就晌午背過來你多看看,一早一晚冷,她住醫(yī)院也不是個事?!?/br> 草兒奶奶看著明清那張腫圓卻毫無生氣的臉說。 “嗯……娘……辛苦你了……” 明清似乎每說一個字都很吃力。好不容易吐完這幾個字,她虛弱地閉了閉眼,似乎氣上不來。 “你別說話了。我和草兒就在你旁邊?!?/br> 草兒奶奶心疼又心酸地趕緊制止兒媳婦再說話。 明清張了的口又合上,抬眼望著婆婆,眼里有酸楚,有感激,也有請求。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之前說過的,草兒我會一直帶著,不讓她過得一點的不好,她以后就交給我,直到她長大成人?!?/br> 草兒奶奶望著兒媳婦堅定而溫和地說。 她知道兒媳婦的心思,哪個母親能放得下襁褓里的女兒呢?! 明清感激地微微動了一下下巴,眼里還是酸楚的無奈和令人心酸的感激。 下午四點多,草兒奶奶便背著捂得嚴嚴實實的草兒回了家。云家人聽了草兒奶奶帶回來的消息,也都沉悶著,只等著主事的娘做安排。老云頭自然也是聽老伴的。 冬天的天黑得早,剛六點一過,云家的老老小小,眼里就只能看見門外這黑沉黑沉的夜的幕布,屋外的其他景象,已經(jīng)幾乎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