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城還是把他送到了教職工宿舍的樓下，沒敢再走遠(yuǎn)。目送陸斐然離開后，再重新上樓，撥通了母親的號碼，“喂，媽……”

    第14章 一期一會

    邵城醞釀了一下感情：“媽，我回來了，你不在嗎？出門了？”

    劉蕓芝沉默：“嗯，是出門了。對了，你爸今天還打電話跟我找你來著，挺急的樣子。但感覺不是什么好事，你小心點(diǎn)?！?/br>
    邵城想了想，回答：“大概是因?yàn)殛愭氖?，陳姝前幾天生了。那個孩子……長得不太好?！?/br>
    過了那么多年，劉蕓芝對這對狗男女的事也不咬牙切齒了，雖然聽到前夫過得不好，但也不至于拿個小孩子來幸災(zāi)樂禍，更多的是覺得唏噓：“這樣啊……唉，也是可憐?！?/br>
    邵城問：“我爸還說了什么嗎？”

    “說是原諒你犯錯，準(zhǔn)你回公司了?！眲⑹|芝說的自己都笑了，“他當(dāng)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呢?！?/br>
    邵城也笑。

    母子倆說了好一會兒才結(jié)束，劉蕓芝掛了電話，訕訕地覺得自己這回真是想太多了。但她錢也捐出去了，難道就這么回去了？她想到陪同介紹的風(fēng)景山水和美食，決定這趟就當(dāng)旅游也不算浪費(fèi)。

    劉蕓芝離開了學(xué)校，和學(xué)校的工作人員告了別，自己開車回酒店，半路又心血來潮，準(zhǔn)備再去小鎮(zhèn)最有特色的古街逛逛，不知不覺之間暮色四合下來，她才驚覺該回去了，可也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diǎn)迷路了，她站在路邊拿出手機(jī)地圖自己找路。

    忽然有個男人喊住她問路。劉蕓芝尷尬回答：“不好意思。我也是外地人，來玩的?！?/br>
    對方便道歉：“抱歉，抱歉。”又愁眉苦臉的環(huán)顧四周，巷子靜悄悄的，見不到幾個人影。周圍是白墻青瓦，飛檐上一只青面獠牙的石狻猊腳踩石球俯視著他們。

    劉蕓芝心里戚戚然的，轉(zhuǎn)頭，不經(jīng)意又看了這同她一樣的問路人一眼，驀地覺得有些眼熟，再定睛分辨，便認(rèn)出來了，不確定地問：“你……你是不是崔清河？”

    男人神色迷惑起來，“你是……”

    “我是劉蕓芝啊。三班的劉蕓芝。語文課代表，還記得嗎？”

    男人眼神驚訝又驚艷：“居然是你?！?/br>
    這倒是意外的驚喜，時隔三十年，居然遇上了故人。崔清河是劉蕓芝高中時的班長，畢業(yè)后大家各奔東西，沒人聯(lián)系的上他，有人說他出國了，也有人說他學(xué)考古滿世界跑。但她依然記得當(dāng)年的事，他們一起出過黑板報(bào)呢，崔清河的字寫得極好，至今拓印在她的回憶中。他們有張畢業(yè)班的合照，已經(jīng)泛黃，夾在當(dāng)年她用作文比賽的獎金買的席慕蓉詩集里，以前她也曾經(jīng)拿出來想一想，猜測下當(dāng)年那個斯文的少年而今身在何方。劉蕓芝看看崔清河，雖然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紋路，但依然很有氣質(zhì)，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他們踩著青石板上的斑駁青苔和茜色斜陽慢慢走著，完全沒了方才迷路的惶然，反倒隱隱有種夜明湖靜扁舟停泊的安心，多年的時光在笑語間被匆匆翻過，到這一頁，仿佛不過昨日和今日的距離。

    劉蕓芝慢慢地了解到崔清河現(xiàn)在在某大學(xué)任教，應(yīng)該叫崔教授，這次是來這小鎮(zhèn)的古街來做風(fēng)俗研究的。她熱情地和崔老師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中年人戀愛，那是老房子失火，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劉蕓芝想，兒子沒找到，但此番小鎮(zhèn)之旅真是不枉此行。

    對了一下，他們居然還住在同個酒店，于是更不著急了，兩人在路邊老房子里的面館吃了手搟面。古街巷子里做成燈籠掛在屋檐下的街燈也逐次亮起，漫步在這幽幽的燈光下，那是相當(dāng)有情調(diào)。

    但是，即便如此，到這個時候，真的該認(rèn)真點(diǎn)找路了。

    崔教授瞧見前面一戶人家走出來一個男孩子，把一個碗放在地上，呼喚，“大帥！下來吃飯了?！?/br>
    一只體型龐大的貓不知道從天而降似的，這貓顯然是個串串，三花色，體型龐大威風(fēng)，像只小獅子似的，威風(fēng)凜凜地吃東西。

    男孩子摸了摸貓的頭，這只叫“大帥”的貓沒有反抗，只扭了扭耳朵，“大帥，我喂你吃飽了東西，你和你的貓咪小弟們就不要吃我的丹丹了。好嗎？”掛在院子的鳥籠里，丹丹附和著唧唧啾啾叫起來。

    貓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似的，抬頭悶悶地“嗚”了一聲。

    當(dāng)他們走近時，這貓毛茸茸的耳朵一動，從碗里抬起臉，一雙藍(lán)綠色的眼睛發(fā)著幽幽瑩瑩的綠光警惕威脅地盯著他們。弄得他都不太敢靠近。

    男孩主動站起來：“你們有什么事嗎？”

    劉蕓芝說：“我們迷路了?！?/br>
    男孩善解人意地微笑了一下，劉蕓芝眼前一亮，頗為驚艷，又覺得眼熟。男孩說：“哦，這邊巷子繞來繞去的，確實(shí)容易迷路。我?guī)銈兂鋈グ??！必垍s也跟著走了。

    在貓和男孩領(lǐng)著走了一段路后。

    劉蕓芝記起來了，這個俊美靈秀的仿似青竹碧水般的男孩子她見過的，就是今天，在學(xué)校宣傳欄的表揚(yáng)榜上，證件照也是極漂亮的，真是個白玉雕出的小美人。名字也很美，叫陸斐然。她看到時還感慨了句這里山好水好才蘊(yùn)育得出那么多水靈靈的漂亮孩子。

    陸斐然給他們帶到能看到馬路了，就沒再繼續(xù)陪下去，“看了嗎？接著沿著這條路直走出去就是大道了。然后就好找路了?！?/br>
    劉蕓芝和這古道熱腸的小朋友道謝，別過。那時她是打死也想不到她本來以為萍水相逢的這個男孩子日后會成為她的兒媳婦……

    假如知道了——她一定當(dāng)時就打斷邵城的三條腿。

    *

    邵城有些擔(dān)心母親會繼續(xù)追查下去，請了一天假避風(fēng)頭，沒想到劉女士不知道是信了他的鬼扯抑或是遇上了什么事，就撇下他這個親兒子返城了。

    但這次也讓邵城明白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打算陸斐然籃球賽后絕對是要脫離劉城的身份回去做邵城了。

    陸斐然的班級的籃球隊(duì)鎩羽四進(jìn)二半決賽。

    而且他原本沒完全好的腳扭傷，在比賽后又惡化了。

    陸斐然去醫(yī)院看了看，被醫(yī)生包上了腳，每天只能蹦跶著走路了。幸好有個任勞任怨的好朋友謝坤，天天去接他上學(xué)，載他到學(xué)校，還扶他一級一級跳上樓。小伙伴們都被他們的友情感動了，紛紛表示班長應(yīng)該去競選一下感動中國十大校友。被班長啐之。

    邵城愧疚地說：“我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送你去醫(yī)院才是，現(xiàn)在耽誤成這樣。”

    陸斐然赧然說：“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怎么能怪你呢?！彼β晣@氣，“就是我本來想生日那天早上去爬獨(dú)山看日出，現(xiàn)在是去不了了?！?/br>
    邵城自然記得陸斐然的生日，他都還在猶豫要不要送禮物的，反正就算陸斐然要辦小生日，他也是絕沒資格參加的，陸斐然和他那些同齡的朋友同學(xué)聚會才是正常的?？蓻]想到現(xiàn)在出了這樣的意外。

    陸斐然生日前一天晚上睡前，他收到一條來自劉哥的短訊。

    邵城：還想去爬山看日出嗎？

    陸斐然：我腳還沒好呢。

    邵城：你要是想的話，我可以陪你。

    陸斐然躍躍欲試：那我們明早一起。

    陸斐然按約定的時間爬起來，洗好臉穿上衣服才五點(diǎn)，他收到邵城的短信，出門一看，邵城騎著他的坐騎已經(jīng)等在門外了，陸斐然腳傷，只能側(cè)坐著，揪著邵城的衣服保持平衡。

    他抬頭看，夜幕依然緊緊合圍著，還沒松開的痕跡。

    到了山麓，陸斐然拄著他的拐杖一蹦一蹦的躍躍欲試，還沒跳上臺階。

    邵城攔住他：“我背你。”

    陸斐然有點(diǎn)傻了，“?。俊?/br>
    邵城問：“不然你怎么上山？”

    陸斐然傻傻地說：“我有拐杖，還有只腳沒受傷啊?！?/br>
    邵城傻眼了：“你打算這樣蹦上去?！?/br>
    陸斐然：“你昨天說陪我上山，我想了想……說不定我能蹦上去的。”

    面癱如邵城聽到這話都忍俊不禁了，“太危險(xiǎn)了，還是我背你吧?！?/br>
    “那、那不太好吧……”陸斐然不好意思地說，“我自己來。”

    邵城退一步，看好戲似的：“那你先自己蹦幾步試試？”

    陸斐然原本以為經(jīng)過幾天在學(xué)校蹦來跳去的練習(xí)，也許能爬山，結(jié)果沒幾步就累了，山路陡峭，也挺危險(xiǎn)的，還又慢又累。

    “還是我背你吧?！鄙鄢窃偬峤ㄗh的時候，陸斐然沒法拒絕了。

    他爬邵城背上以后，還順手在邵城寬厚強(qiáng)壯的肩膀上捏兩下，“哥，你肌rou怎么練的？”

    邵城被他這小手一把摸的腳軟手抖，差點(diǎn)把陸斐然給摔了，悶聲說：“別亂動。”昏暗的天色遮蔽了他緋紅的耳根。

    “對不起?！标戩橙灰詾樗鷼饬?，不敢再造次，只趴在邵城的背上，看天邊的星星。過了會兒，這個多動癥兒童憋不住了，“哥，你累不累，我那么重。”

    “不重?！鄙鄢钦f。

    陸斐然又說：“真是不好意思，我想的太簡單了，我太任性了。真是辛苦你了。”

    “不，是我自己也想來，我想在這個時間和你一起做這個事。我媽曾經(jīng)和我說過，有些事當(dāng)你想做的時候就不要拖后，否則即使后來再去做，也不是同種心情同個風(fēng)景了?！?/br>
    陸斐然若有所悟地說：“就是一期一會吧？”

    邵城：“對?！?/br>
    陸斐然安靜下來，一個人胡思亂想起來，不管怎樣，他還是覺得劉城對他太好了。幾乎可以說得上有求必應(yīng)了。但為什么對他這么好呢？而且是發(fā)自真心的關(guān)懷他，可他怎么都想不通原因。難道……劉城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嗎？

    在半山腰的涼亭休息了一會兒，天邊開始泛起了魚肚白。

    他們終于登上山頂?shù)臅r刻，太陽也慢悠悠地從地平線下升起來了。

    陸斐然和邵城并肩坐在山巔一塊巨石上。俯瞰整座小城，鱗次櫛比的現(xiàn)代樓房包圍著一小畦遺世獨(dú)立般的古街，再往外，阡陌縱橫、引繩棋布的田野包圍著這片屋舍街道，而連綿不絕云蒸霧繞的青山又包圍著這座小鎮(zhèn)。

    跟邵城曾去過的大山名岳相比，這座山不過是個小土坡而已，然而此時站在山巔上，也別有一番開闊的心情。

    邵城看看身邊陸斐然稚嫩的臉龐，淺色的眼珠像是浸在清水里的琥珀，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當(dāng)年陸斐然生病后，有一回，陸斐然身體好了些，也去爬過山。

    全程都沒要邵城扶。

    大抵是因?yàn)榕郎仙降某删透凶岅戩橙恍那楹芎?，運(yùn)動使他臉頰薄紅，像罩著一層薔薇似的，可底色太蒼白，使這難得一見的顏色顯得過于濃烈，倒似花開至荼蘼之時。陸斐然環(huán)顧四周，略煩惱地說：“我本來還以為我能像電影里那樣站在山頂喊話呢……怎么這么多人。”

    邵城笑了，“你要喊也可以啊?！?/br>
    陸斐然搖頭：“太傻了，算了?！?/br>
    邵城問：“那你想喊什么？”

    陸斐然說：“嗯……想喊‘我以后還來’。”

    邵城沒想到：“就這樣？”

    陸斐然點(diǎn)頭：“就這樣。”

    邵城：“沒別的了嗎？”

    陸斐然想了一會兒，說：“希望在死前還完欠你的醫(yī)藥費(fèi)。我們互不拖欠也互不折磨了?！?/br>
    邵城：“要么你折磨我來當(dāng)做是償還醫(yī)藥費(fèi)吧，我不介意的?！?/br>
    陸斐然：“……”

    陸斐然吹著涼風(fēng)，心情舒暢，覺得自父母去世后這幾年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生日禮物了。

    邵城的心境也仿佛被天光照亮，他對陸斐然說：“其實(shí)還有別的原因?！?/br>
    陸斐然不明白：“啊？你說什么？”

    邵城說：“應(yīng)當(dāng)算是我任性……陸斐然，我從學(xué)校辭職了?！?/br>
    陸斐然震了一震，轉(zhuǎn)頭看著他，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焦急，“為什么?。俊?/br>
    邵城：“嗯……大人的原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