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該死的,人多嘴雜,報甚么姓名?”徐英壓低聲音踹了他一屁股,問蕭孑:“夫人可準備一起回去?” 蕭孑想到葉叢里嬌滴滴的蕪姜,愛寵地扯了扯嘴角:“問這么多做甚?去給我準備一匹輕便的快馬,明日上午送去她府門之外?!?/br> 眾將士便知道將軍又把小蕪姜套牢了,天煞的一對冤家啊。應了聲“是!”紛紛樂呵著打趣回程。 日頭漸烈,將青石長街打出一片閃閃的光暈。那墨發(fā)在風中輕揚,將年輕武將俊逸的側顏勾勒。 呵,蕭閻王……半年了無蹤跡,得來竟全不費工夫。尤熹瞇起眼睛,露出一抹陰刁的笑容。 ☆、『第九七回』奪命 甘泉樓四層樓高,眼目望過去一片開闊。角檐下掛著一只鳥籠,里頭燕雀一蹦一跳。楊衍坐在欄內賞風,聽伍叔在耳旁匯報:“未時便退房出城了,走得甚低調,沒再來找過小宮主。東西倒是買了不老少,聽說這次原本是三對新人一塊成親,現(xiàn)下雖少了他與小宮主,到底還余著另兩對?!?/br> 呵,那小子視鳳儀如命,這次倒難得收斂不羈,舍得把她留給自己。 楊衍默默地聽著,下抿著唇角:“煞煞他銳氣也好,免得叫他甚么都順風順水,太過春風得意。”往樓下湖畔睇去,問蕪姜如何還不見來,今日說好的要教她書畫。 婢女在書案前磨著墨,聞言低聲應道:“宮主昨兒晌午在小徑絆了一跤,今早上起來說肚子不舒服,吃過午飯便復又躺回去睡下了。” 蕪姜因為幼年流亡西塞,收養(yǎng)她的鄔德夫婦家境清貧,時至今日除卻騎馬彎弓射箭,其余漢室貴女的琴棋書畫一樣不會。也不無太多興致。楊衍幾次提出要教習,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 也不曉得這次是真是假。 他想起她推脫時的神情便無奈又好笑,叫伍叔推著自己去探望,看可有跌傷在哪兒。 婢女卻又急道:“閣主慢行……宮主說她睡得沉,醒來前不讓人去打擾她,囑咐閣主也不要去?!?/br> “哦?這般神秘,倒像是特意躲著我了。”楊衍心中的歡喜一滯,挑眉看向棲鳳宮的方向——紅簾輕飛,廊前空空蕩蕩無一人,莫名冷清。不由問:“伍叔,怎么回事?” 他的容色沉郁,隱隱有不悅浮現(xiàn)。伍叔本來還想替蕪姜瞞著,一時也只得踟躕道:“呃……閣主勿要怪罪小宮主。昨兒蕭將軍又踅回去找了她,兩個人在墻下說了小半時辰的話??雌饋硇m主是真的中意蕭將軍,不如閣主就放她出去見上一面……” 楊衍撫輪子的動作微微一頓,想起昨天看到蕪姜后,那脖子與小嘴兒上的紅紅痕跡。她自己卻不自知。問她方才去了哪兒,怎生腫了?只說被蚊子叮咬……原來竟是與那小子。 他心里涌起一抹說不出的酸。好個蕭閻王,竟是把自己嬌乖的meimei也哄得學會了撒謊。 但默了默,到底沉啞著嗓音道:“派幾個人在背后跟著,如今城中混亂,莫要叫一些居心叵測之人惦記上她?!?/br> “是?!蔽槭逅闪艘豢跉?,連忙恭敬地應下。 …… 棲鳳宮中淡香彌漫,三層的寢殿下清悄悄的,婢從都被蕪姜打發(fā)出去了。蕪姜懶懶地躺在榻上,翻來翻去地掙扎,一邊兒不想出去,怕被太子哥哥在樓臺上看見,她會感覺到他不喜歡自己和蕭孑好。然而腦海中卻拭不去昨日蕭孑的溫柔,那墻角葉藤中他環(huán)著自己的肩,那般霸道而深情的繾綣著。不能夠多回憶一點點,否則滿心里便都是他的味道。 太矛盾了,蹙著眉頭難下決心。 窸沙悉沙,沙漏發(fā)出輕輕的響動,時辰越走越過,已經(jīng)是未時過半了。 “……未時初我在城外等你,過了申時便同他們出發(fā)。你若是不來,我會很傷心?!笔掓蓦x開前的話又浮于耳畔,好似耳垂正被他咬得癢癢難受。 蕪姜閉了閉眼睛,從柔軟的席榻上站起來,走去了屏風后的浴盆里。 ~~~*~~~*~~~ 傍晚的城外流沙飛舞,幾輛馬車、幾十騎將士在長亭下駐足等待。盈雙略有些無力地倚在車廂里,顏康肅著麥色的臉龐,勻一邊肩膀給她靠著。 前兩天盈雙著涼了,雅妹和昊焱隨蕭孑去找羽凈討要棋盤,身邊沒人,顏康只得不耐煩地去照顧了她幾個晚上。頭兩天還好,第三天后半夜好像點了燈又熄了燈,鬧出來一些動靜。之后兩個人的相處便怪起來,顏康依舊冷冰冰不怎么理睬人,只是盈雙有時候在背后悄看他,臉頰會不自覺地泛霞云。 涼風呼呼,蕭孑高坐在馬背上,回頭看了兩個人一眼,有些眼紅。 等了老半天,還是沒見蕪姜的影兒。眼看日落漸至,昊焱便問:“將軍,到底來不來了?” 黑熊潑冷水:“怕是來不了。那衍太子不待見我們將軍,小蕪姜臉皮兒恁薄,必是不敢忤逆哥哥。” 在所有關于蕪姜的事上,將軍都最容易被觸擾情緒。大家都很些尷尬,此次景安城之行,成親的衣裳首飾買了不老少,沒一樣卻是他能用得上的。來之前三對兒你儂我儂,走的時候唯剩下他一個孤清清一條。原本說好中秋佳節(jié)三對新人共慶,眼看日子將至,怕是今歲沒指望了。 盈雙為難地說:“要不回城中再住幾天吧,興許過幾日鳳城主便松了口風?!?/br> 給住才怪,依城中客棧的規(guī)矩,非經(jīng)商者連續(xù)入住最長不得超過七日。那衍太子昔日寵小皇妹是出了名的,只怕根本巴不得自己早點離開。 蕭孑有點受傷,他以為昨日那般溫柔地疼哄蕪姜,只不過是出個城門見自己一面,她應該要來。 正了正頜骨,回頭凝了眼遠處赭紅的城門:“你們先行上路,我再等她三刻,稍后自會追趕你們。” 他的氣場很陰,冷長的眸底掩著郁光。大家都不敢說話,車輪子默默往西行的方向滾動。 “咯噔咯噔,”身后忽然傳來輕輕的馬蹄聲。眾人頓足,看到一枚嬌纖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夕陽光暈之下,著男裝,束發(fā),看起來像個雋秀的少年郎。 黑熊喊:“看,來了,小蕪姜!” 蕭孑微瞇起鳳眸,清削的面龐冷若冰山。蕪姜疾趕一路,氣息還有些不勻,手上拎著個玉佩,說:“給,你昨天掉在草叢里,我給你送來了?!?/br> 該死的,掀了她整座城的沖動都有。蕭孑兀自面無表情,扯了扯唇角:“我夠不著,你拿過來給我?!?/br> 蕪姜拿過去:“送還你我就要走了,哥哥不讓我們成親前總見面……呀——你干嘛?” 話還沒說完就被蕭孑一把拖了過去:“你說干嘛……現(xiàn)在才來,是準備不要我了么?你這個薄情的小東西!”精致薄唇堵住蕪姜的呼吸,不允她再給自己找甚么有的沒的做作借口。來了就是來了,想他就是想他。 “喂……”那清甘的味道堵得蕪姜沒力氣說話,只得緊緊箍住他的肩膀,不讓自己掉下去。 他把她扣在懷里,讓她整個兒貼著自己的心口,轉而對一眾將士吩咐道:“出來七個隨我走,其余的先行上路,兩個時辰后我自會追趕你們?!?/br> “是!”眾將士抱拳領命,話音未落,他便已經(jīng)調轉馬頭,風一般地駛出了幾丈之外。 …… “呼——”夕陽在天際線上打出一片金黃。傍晚一過,曠野里的風聲便漸漸猛烈起來。兩個人在馬背上馳騁著,衣袂被風吹得鼓起,發(fā)絲也似藤纏。他一路箍著她,單手扯著馬韁,另一只手便霸道地將她欺負,好似要把這二個時辰渺茫等待的煎熬都化作攻勢叫她消化。 “我們這是去哪兒?”蕪姜抵著蕭孑的胸口,尾音在風中嬌憨嚶嗡著,打他也沒有力氣。 這會兒又黏人了,兩手環(huán)著自己的腰,那么乖。蕭孑低頭咬了蕪姜一口,回頭看了眼不遠處忽隱忽現(xiàn)的影子。墨衣墨馬,必是那晉太子命人在暗中看護她。 “迂。”他驀地打了個轉,用披風罩住蕪姜,對身后的幾名將士道:“你們一行人往這邊,把幾個盯梢的引開,一個時辰后在這里匯合。” “這……此處山土嶙峋,將軍帶著小公主單獨走,倘若遇上什么歹人,怕是不妥?!蓖鯚ㄓ行┎环判模欀碱^。 “無妨,這里幾無人至,我心中有譜?!笔掓葚W杂⒆斯P挺地坐在馬背上,俊顏上無風無波。懷中的蕪姜雙頰已近潮葒,整個兒無力地貼在他懷里,緊抿著嘴角,連話都不敢啟口說。 將士們不曉得那披風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一個個不敢多看,連忙避開眼神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蕭孑一邊吻著蕪姜清香的發(fā)絲,一邊拐上另一條幽僻的岔道。 周遭漸漸荒蕪悄靜下來,黃昏光影漸暗,蕪姜從蕭孑懷里掙脫開來,恨恨地捶了他一拳:“剛才可是太子哥哥派了人在后面跟?這下要慘了,他不讓我們成親前再在一起?!?/br> “人都來了,再說這些有甚么用?已經(jīng)叫我引走了,一個時辰后我便送你回去?!笔掓萦芍?,縱身從馬背上躍下。 離著城池已然很遠了,這是個無人的小丘群,高矮不齊的山土嶙峋著,似天然遮出一面屏障。蕪姜心口怦怦跳,但她這會兒已經(jīng)被他懲罰得沒有半分力氣,一襲男兒青袍下若如初滌。仰頭問他:“壞人,這是哪兒?” 蕭孑這會兒可不掩對她的又撓又恨,只是咬著她的手指,把她抱進一堵山墻之后:“不是說在客棧怕被哥哥發(fā)現(xiàn)么?這里沒有誰人看見與聽見,只有你我二個,只管放任做你自己就好。” 她曉得他接下來要對自己做什么,后來總是拿那次在曠野里的出離嫵媚調侃自己。蕪姜暈暈的,沒有力氣。然而心里就是想念他,只是閉著眼睛由著他胡來。 柔軟的娟紗從削肩上輕盈滑落,蕭孑含著她的發(fā)絲,喑啞著嗓音問她:“似是胖了些……月事真的才結束么?不許騙我,懷了就要好好生?!?/br> “嗯。都是你與哥哥,輪番的給我送零嘴兒,這下長rou了又嫌棄?!笔徑嬷劬Σ唤o他看。 小傻妞,她便是長大了,那長的地方亦是恰恰好。天曉得他內心里到底有多喜歡。 “這樣瘦,再長一些才好呢?!笔掓荼阏谧∷难酆煟@下不再對她絲毫客氣。 …… 曠野下鳥兒飛,烏云沉,天色漸漸變暗,忽然間就黑下來,不曉得甚么時候月亮都已升起。 說一個時辰,這百轉千回竟是綿長了近二個時辰。蕪姜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了好幾回,筋兒骨兒都散了,如同在煉獄中淌過又重生。 滿地散著凌亂的衣裳,蕭孑寵溺地抵著她嬌紅的小臉蛋:“真的不隨我回去么?打仗回營后沒有你在身邊,我會很不習慣?!?/br> 又記起黑熊那句:“你不跟著隨軍伺候,將軍那一身煞氣可沒人能給他消?!?/br> 蕪姜無力地倚在蕭孑肩頭,懊惱地捶他:“這樣晚回去,必是要被哥哥曉得了。你快點兒把渠漓城的事情解決,我才不要和你這樣偷偷摸摸?!?/br> 是偷偷摸摸么?自白石城外把她劫走的那夜起,如今天下諸國誰人不曉得他二個已做成鴛鴦。 蕭孑咬蕪姜的耳朵:“喂不熟的小辣椒,今日若是不來送我,莫說渠漓,下一個要攻的便是你皇兄那座景安城。”說著拾起地上撕扯的衣袍,在她嬌媆的身條兒上一裹,托著她往墻外抱去。 山柱外夜風習習,兩個人依依不舍,唇齒濃情蜜意地膠著不休。怎生一抬頭,卻忽覺眼前一陣刺目。 丈許外不知何時竟已圍滿一圈梁兵,數(shù)百張閃著芒光的利箭對準自己,蓄勢待發(fā)。他蹙眉,便看到一旁著絳紅色官袍的中年大夫,歪著嘴巴對自己嗤嗤笑:“春宵苦短,難舍難分,蕭大將軍與小公主的恩愛果然叫天下人艷羨。足足耗了我兩個時辰的等待,怎么,還沒纏完么?” 尖刁的嗓子,上翹的沒幾撇的小胡子。 蕭孑雋容陰郁下來,緊了緊懷中的蕪姜:“尤熹……你怎么會在這里?” “奇怪嗎?傳說江湖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百無不知的書生齊凰,原來竟隱在慕容七那小妖娘手下做著管家。虧得他告訴我,否則近在咫尺的功勞便要溜走了~~哧哧~”尤熹洋洋自得地說著,把書生管家推上前來。 管家晃著清瘦的肩膀,尷尬地抬頭睇了眼蕪姜:“蕭將軍與我們小王妃做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景安城外唯這一片山墻最是清寂無擾,果然沒有叫我猜錯?!?/br> 蕪姜斥他:“你別叫我小王妃。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把這賊人引來這里?” 她說著話,聲兒卻依舊褪不去那承歡中的嬌柔。管家有些臉紅,很替戴了綠帽子的主上心痛:“小王妃勿怪,主上被這一眾殲人施藥陷害,此刻生死未卜。我若不把你出賣,那接著被下藥的就是我自己?!?/br> “啪——”被尤熹煽了一巴掌:“閉嘴,沒叫你說這么多話!” 頓時又嗆得口吐鮮紅。 尤熹嘻嘻笑著轉過身,睇著袍服下蕪姜隱約的婀娜線條:“數(shù)月不見,昔日純如帛紙的小公主竟已被教化得嫵媚至此,皇上見了,只怕還要賞賜蕭將軍辛勤調教的功勞。早該料到那十日破一城的貂云是你,愣是讓你二個做了這般長久的露水鴛鴦。今夜便是到了頭了。來人啊,去把皇上的小燕姬給我抓過來!” 忽地冷下臉,拔出腰間彎刀。 一眾士兵蠢蠢欲動,蕭孑修勁雙腿勾起一顆石頭,照著最近一個的喉嚨踢去。 “噗!”那士兵頓時喉間穿洞,噴血仰倒于地上。 “我看是誰人敢過來。”蕭孑陰戾地齜著牙,一襲玄色鑲銀紋袍擺在夜風中翻舞,鬼剎之氣只叫人目不能視。 迅速聚攏的士兵們互相看了看,猶疑著怔在原地。 蕭孑掃了眼四周,目測至少不下千余兵,此刻王煥他們已被打發(fā)走,若然帶著蕪姜硬闖,只怕兩個人皆沒有活路。 他便放柔嗓音,俯下薄唇含住蕪姜的耳垂道:“稍后聽我拔刀,你就立刻棄我而去,拼勁全力往東邊打馬。那里有個鳳凰閣小站,他們會把你安然送進城去?!?/br> 從來沒有過這樣無底的感覺,也從來沒有聽他用這樣低沉的嗓音與自己說過話。溫柔得像是沒有將來。 蕪姜不肯,緊著蕭孑的衣襟不肯放。小別勝卻新婚,接連被他索取了這樣久,她的身上依然沒有多余力氣,連腳尖都在發(fā)麻。咬著唇,把臉蛋埋進他頸間:“那你怎么辦?他們這么多人,會殺了你的。我不要你死?!?/br> 傻子,只要她活在這世上一天,他怎樣都舍不得棄她先去。 蕭孑蒼勁的手掌探進衣袍,最后貪戀著蕪姜尚自嬌迎的美好:“方才要你的時候把我恨得要死,此刻卻舍不得我死了?……放心,死不了,便是果然死了,也會變作魂魄繼續(xù)與你糾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