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黃時光
時間仿佛停止。 女人的哭音也忽然止住了,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聲不吭。 司斯正跪著,一只手要去握住里面人蒼白的手。 四周光線暗淡,只有戚謀手里的火光還照著,借著這點光亮,堪堪能見到兩手的交握。 一只有力,一只纖細(xì)。 有力的手掌覆蓋在另一只上。 戚謀忽然笑了笑。 他怎么覺得,這名騎士很愛照顧女性,而且……跟誰都有那么一點意思。 見到活的種馬了? 紳士也是很紳士,但就是忍不住讓人浮想聯(lián)翩。 閻不識微笑地盯著那只纖弱的手,在想什么。 里面的人問:“啊……是誰……” 戚謀好心幫忙回答:“是一名忠心耿耿的騎士,女王在他心里就是天,是太陽,是萬物不及的尊貴?!?/br> 司斯微微回頭瞥了戚謀一眼:“……” 盡管見不到人,戚謀還是俯身行禮,說:“他還是個啞巴,他的話都寫在眼睛里,由我們這些同伴代勞。您要應(yīng)下他的問候嗎,女王陛下?” “啊……啊……” 那只干枯手嘗試反握住了司斯。 無言的認(rèn)定。 閻不識嘆了口氣:“在叫什么呢?” 這是,有嘴但插不上嘴的苦惱。 司斯一手還握著那邊的女王,一手想把這門打開。 這是,想插嘴但沒有嘴的苦惱。 那只好讓能插嘴的人講話了。 戚謀想了想,問:“新月王死了,你知道嗎?” 女人沉默了很久,就在戚謀以為她不會反應(yīng)時,由發(fā)出了一聲悲鳴,嗚咽道:“啊……啊……” 戚謀心里有了個大膽的推測。 順著推測,故事連了起來——外面那個是假女王,里面這個真女王和浮卓是青梅竹馬,一個被關(guān)在這里,一個死了。 可惜啊,有什么誤會也不能解開了。 火光不知何時擴(kuò)大了,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 看上去,之前他們對假女王的懷疑是正確的。 王座盤踞著惡龍? 司斯又在閻不識的手中寫下了什么。 戚謀看得頭暈眼花。 閻不識懶懶開口:“會查明真相,騎士永遠(yuǎn)不會姑息罪惡?!?/br> 這隊友,帶入還挺深。 “啊,就此為止吧,我們還要繼續(xù)探索?!逼葜\長舒口氣,“我們還會回來的?!?/br> 閻不識也走出來了,司斯起身,緊隨其后。 突然,戚謀停步:“順帶一問,什么人是這個國度的罪人?” 里面的女人說:“啊……嗯……欺騙?!?/br> 戚謀問:“八芒塔里關(guān)著的?” 里面的人默然,是默認(rèn)。 八芒塔,那個臺階很難爬的、一路的鎖都被戚謀溶了的、關(guān)著閻不識的塔。 上次去的倉促,沒有調(diào)查。 暫時不著急,一會再去,王宮還有可翻的。 —— 三樓的侍女都奇怪地消失了,可能還在抓刺客。 長長的走廊空空如也,只有許多房門緊閉。 司斯神色糾結(jié)了一下,緩緩拿出一個鑰匙串:“……” 戚謀都笑了:“真是女王的好忠犬。” 想來是剛才在女王宮偷的。 得到鑰匙,三樓的房間被一間一間的打開了。 每個屋子的香氣都各不相同,濃烈刺鼻到讓三個男人都不停打噴嚏。 衣物間里,戚謀大大方方翻人家衣柜,卻發(fā)現(xiàn)有許多小尺寸的女童裝,柜上也擺著很多小巧的公主鞋,積灰很厚,大有可能是真正的女王的物品。 曾經(jīng)的東西,假女王為什么要放這么久? 還有一間堆滿了娃娃,毛茸茸的,布料的,鐵質(zhì)玻璃質(zhì)的都有,多是可愛的假動物,想必日域所有人家的娃娃都沒這里收藏的多。 也不知是哪個女王的東西。 最后一間是個畫室,地上堆置的都是小孩子畫的連環(huán)畫,畫風(fēng)稚嫩,色彩豐富,但戚謀看見不真切的圖案。 閻不識舉起一張,說:“天空、大地、云彩,小公主?!?/br> 戚謀閉眼用手指蹭了蹭,感受到上面的顏料已經(jīng)干涸褪色。 司斯卻皺眉看著另一張,戳了戳閻不識。 閻不識懶得理他,困哈哈地說:“穿著女仆圍裙,是個短發(fā)齊耳的小女孩,邊上寫著:aya?!?/br> 啊……日記里的阿婭? 倒極有可能是寢宮里躺著的那位。 她們不是雙生女,而是主仆。 也許,兩個小女孩才是青梅竹馬呢? 很難讓人不懷疑,這是一場由愛生恨的逼宮頂替。 司斯又捧起一堆書,在那邊比劃半天。 閻不識哼哼笑:“都是小姑娘看的童話?!?/br> 戚謀回憶著探索到的東西。 該找的都找到了,那么重要的問題來了。 既然外邊的假女王看不懂故事,只會吃,為什么還要辦故事慶典,要他們寫呢? 難道是因為那個愛看童話的真女王? 戚謀回想著那個把浮卓撕碎的妖艷女王,很難想象她會有這么細(xì)膩的心思。 “走吧,先去八芒塔?!逼葜\說。 把所有信息集合,也許能找到破解副本的思路。 三樓靜悄悄的,功成身退的三個人都放輕了腳步,騎士向來沉重,如今也躡手躡腳地做起了賊。 可沒走兩步,他忽然站定,沉默一會兒,轉(zhuǎn)了腳,直奔女王寢宮。 戚謀張口要說什么,還是沒開口,和閻不識躲進(jìn)了附近的柱子后。 這里既聽的清晰,又視野寬闊。 騎士在門前默然站了半晌。 里面的女人矜持問道:“又來做什么?” 騎士往里走近,戚謀眼見著瞧不見人了,又悄悄地趴到門上去看熱鬧。 只見司斯緩緩走到女人身前,單膝跪下了,將他的右手貼在心口,傾身行了一禮。 好小子,果然去硬剛了。戚謀瞇著眼。 女王在豪華的沙發(fā)椅上橫躺著,腿搭在扶手上,“什么事,寫?!?/br> 司斯寫了什么。 女王站了起來,陽光傾斜,照得她半張臉都被陰影籠罩,無比陰惻:“你知道了什么?” 騎士搖搖頭緩緩站起身。騎士劍隨之抽出。 這把英勇無畏的利刃,正對上了它曾所宣誓效忠的人。 司斯劍尖微微傾斜,和主人的眼一樣凜冽,他走出來,抬手指了指那間密室,下巴微揚。 他是一名玩家,對八方世界的玩家來說,npc往往只是提供信息的道具。 可此時司斯真的好像那名錯獻(xiàn)忠誠的騎士一般,聲聲質(zhì)問掌權(quán)者。 雍容的女人表情閃過驚慌失色,往后踉蹌了一步,跌坐在地上,雙手背在身后,惡狠地盯著面前的人,“你……見過她了?” 騎士點頭,女王突然爬起來,轉(zhuǎn)身去撈起魔盒要打開, 但有兩個人比她更快。 騎士劍直扎進(jìn)了女王腳前的地面,女王握著魔盒的纖細(xì)手腕也被另一個人按住。 閻不識輕巧地把魔盒撈進(jìn)手里,笑著拋了拋:“身份的象征?!?/br> “看來能打過啊?!逼葜\進(jìn)門走了幾步,“別緊張?!?/br> 女王受制于他們,很快冷靜了下來,不像平日的激動,只是眉宇間依然帶有威嚴(yán)。她摁上騎士的劍刃:“你們等等,我沒有關(guān)著她,讓我拿個東西?!?/br> “拿什么,我們幫你啊?!逼葜\走到抽屜旁邊,大大方方坐在人梳妝臺上,晃晃手里的鑰匙,“是這個嗎?” 女王見到那鑰匙,很厭惡地咬唇看著戚謀,可騎士的劍尖已點到了她的眉心,她只能皺眉:“你們不能這樣放肆!” 戚謀把腿一抬,嫻熟地拉開抽屜。 另一塊懷表靜靜躺在里面。戚謀拿起來,連著自己之前拿到的那塊,往司斯身上投擲,被對方穩(wěn)穩(wěn)接住。 女王見到懷表,拼了命的要去抓回,不顧鋒利的劍刃已戳在她身上劃出了血痕,依舊掙扎大喊:“給我,還給我!” 騎士打開了兩個懷表。 一個沾著血淚的污漬,小女孩端莊而貴氣。 另一個因時光而泛黃,小姑娘清秀且專注。 司斯把兩個懷表一扣,高高舉起,垂眼看著嘴硬的人。 女人閉上了眼睛。 “阿雅,阿亞?”戚謀啊呀啊呀的叫著,戲謔地旁觀。 “我是阿婭。”阿婭跌坐到地上,手指動了動,摘下一對兒鮮紅的美瞳,露出純黑的眼珠,抬眉看向他們,“你們一定覺得是我將女王囚禁吧?不是的,但我們的機(jī)密不能讓你們知道?!?/br> 戚謀挑眉朗笑:“可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啊,出去就宣傳你們真假女王的故事,貼的滿城都是,到時候鬧起風(fēng)風(fēng)雨雨可別怪我?!?/br> 騎士將劍收回,又點在地上,示意阿婭繼續(xù)說。 阿婭閉著嘴,并沒有要多說的意思,戚謀見狀,又隨口忽悠:“也沒必要,女王跟我說很多了,她是真的想離開,小黑屋里吃飯?zhí)y受?!?/br> 阿婭垂眸:“我也希望她能離開。” 戚謀得寸進(jìn)尺:“她還為了浮卓的死擔(dān)憂,說人家浮卓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阿婭聞言,氣得張牙舞爪地要過來撕戚謀,被司斯攔下了。 她只能咬牙切齒的瞪著這個壞男人:“不可能!他們只是身份相近而已,我才是陪著女王陛下最久的人,她的每件衣服我都記得,愛吃的菜我也會做……童話也有在給她找。她只是,病了?!?/br> 戚謀摸摸下巴,看來這位阿婭對里面那位是很有感情的? 戚謀問:“所以你是說她把自己關(guān)在了里面?” 阿婭想了想:“可以這么說。” 戚謀記得那些童裝和陳舊的娃娃,也代表阿婭一直在保留蓋婭的東西。 “那一屋子動物幼崽是你對她的保護(hù)?”戚謀在梳妝臺上坐的舒服,翹起了腿,手肘不知何時壓在了站在一旁的閻不識肩上。 “是,用動物的聲音掩蓋她的存在,也讓別人不敢進(jìn),”阿婭臉上泛起微笑,“還能陪陪她?!?/br> 真的嗎?女王陛下。 騎士俯下身,取來一旁擺放的濕綢,一點點為阿婭擦去臉上濃妝,動作謹(jǐn)慎溫柔。 戚謀趴閻不識耳朵講話:“不是我說,這位騎士看著像種馬也是有道理的?!?/br> 閻不識微笑:“耳朵,癢了。” 那邊劍拔弩張真假莫辨,這邊你來我往真情假意。 阿婭露出她素凈的面龐,還是個純潔的青春少女,對司斯無禮的舉動皺了皺眉:“你做什么?” 司斯回頭看閻不識,寫了幾個字。 閻不識附和:“他問,當(dāng)年前那場故事慶典?!?/br> 阿婭搖頭:“我沒有去的資格?!?/br> 戚謀從桌上跳了下去。 當(dāng)然沒人再在這里待著了,都跟了上去。戚謀咔嚓開了那屋子的鎖,再次和滿屋小動物親切友好的打招呼,還吹了幾個馴獸哨。 小家伙們覺得受到了屈辱,紛紛躁動起來,但在見到阿婭后都乖乖趴下了。 司斯直奔那間雕花木門前,又屈膝半跪下來。 門內(nèi)的人似乎驚慌了,在凹槽下伸出她年輕細(xì)瘦的手來,“阿……” 阿婭繞過司斯撲了過去,隨后兩人的手緊緊交握,輕聲:“沒事?!?/br> 原來之前“啊……”的都是在喊阿婭? “兄弟,你有點多余了。”戚謀拍拍司種馬。 司斯:“……” 戚謀瞧著他們主仆情深的模樣,大膽拋出一個猜測:“是你讓阿婭頂替你的?” 女王又答:“……是?!?/br> 戚謀忽然想起:“對了,月王剛被你身邊這位殺了。” 阿婭怒喊:“他,他是因為欺騙我,不自己寫故事!” 真女王氣若游絲:“呃……” 戚謀添油加醋:“可你對月王是真的惡劣啊?” 真女王似乎有些疑惑:“阿婭……?” 阿婭理虧:“我……我就是看他那副樣子不順眼?!?/br> 戚謀心里奇怪,看出了這對兒主仆確實是真心的,是個美好的童話,而不是暗黑的囚禁逼宮情節(jié)。 在這個虛假的世界里,真的會存在這種美好嗎? 忠心護(hù)主頂替數(shù)年,還能依然保持初心,愿意隨時恭迎主人回來。 對仆從信任至此,將手上的權(quán)柄和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予她。 不誠實如欺詐,也一直秉持著對他人的懷疑。 戚謀轉(zhuǎn)身要走,“不過你們介不介意,我把今天的事公之于眾呢?” 阿婭尖叫起來,扭曲著面容:“你不要太猖狂!” 真女王顫了顫:“不……” 好吧? 女王是真的很樂意待在這里。得知這人想法,戚謀推門而出。 “不要開門太大幅度,會嚇到她。”阿婭沒好氣的在后邊囑咐一句。 騎士卻沒有動,他跪直了身,握緊銀劍之柄,將劍尖抵在地面,像是立起他一生的榮譽(yù)。 另一手搭在了他曲起的膝頭上,閉目垂手,隔著厚重的木門,為真正的女王補(bǔ)上了騎士的效忠禮。 沒有吻手禮,也沒有女王的恩賜,騎士一個人完成了這份宣誓,隨后挺直脊背闊步而出。 戚謀默默看完這一出戲,和閻不識同行,嘖嘖稱道:“他和我們不一樣。” 閻不識側(cè)目:“你從來不演無用的戲?!?/br> 戚謀輕笑:“也不完全是,瞧我跟你演的戲,不就很無用么?!?/br> 閻不識瞇眼問:“你相信這兩個人?” 戚謀嘴上笑說:“我給十分啊。她要是能把我也騙了,那是她厲害,也是十分啊。” 閻不識覺得無趣,把戚謀的一根頭發(fā)在手心吹飛了。 —— 天已蒙蒙亮了。 戚謀的身體并未感到疲憊,便不顧哈欠連天的閻不識,硬生生拖走了。 司斯安靜如雞地跟著。 閻不識揉了揉亂發(fā):“還去哪?。俊?/br> 戚謀咬著耳朵慢悠悠說:“你老巢。” 閻不識側(cè)頭:“?” 戚謀指指司斯:“聽不懂問他?!?/br> 司斯任勞任怨地拔劍在地上寫,可閻不識已經(jīng)走了。 司斯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 戚謀也愉悅地走了。 欺負(fù)這種的小啞巴和小聾人,有一點點成就感。 他再次感慨自己最初的選擇正確。 能聽能說能寫,有隊友在的情況下,依然能橫掃大部分關(guān)卡。 就怕隊友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