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的村民都給虎子爸讓開了路，虎子爸攥住火鉗的尖端，猛地捅向孟老太的脖子，可是爺爺卻忽然出現(xiàn)在他身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殺了虎子，讓我殺了她！”虎子爸的胳膊在極力掙脫爺爺?shù)氖?，可是任他怎樣掙扎爺爺都是紋絲不動。

    “你公然殺人，真當(dāng)警察吃白飯的？”爺爺對虎子爸說。

    “王書記，咱們王家村的人沒有孬種，這老妖婆早就該死了！”人群里有一人慷慨激昂地說。

    “對，殺了她！”一群人跟著喊起來。

    爺爺哼了一聲說：“幾百口子看著他殺人，警察來問還能嘴不漏風(fēng)？吃幾十年飯腦門長腚上了？當(dāng)年紅衛(wèi)兵抄家，自己爹媽都能出賣，現(xiàn)在說沒有孬種了？哪天小齊跟你們誰鬧了矛盾，心情不爽就告到局子里，他還不是要吃槍子？！”

    爺爺這句話說得大家都無言以對。

    “那該怎么辦啊王書記，難道交給警察？”有一人怯懦地問道。

    爺爺看了一圈王家村的村民，忽然提高了嗓門兒說：“在王家村干出這等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事，不殺這惡婆娘就不是我王家村的人！”

    爺爺說完轉(zhuǎn)頭看向踉蹌后退間頭發(fā)披散開來的孟老太，他指著孟老太家堂屋上的房梁說：“要么掛房梁，要么點天燈，你自己選吧?！?/br>
    孟老太聽了爺爺?shù)脑?，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爺爺身后的村長說：“原來還有你。”

    沒人聽得懂孟老太在說什么，也沒人知道她為什么會忽然把矛頭指向了一直一言不發(fā)的村長，我看到村長的臉上古井無波，可是拳頭卻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孟老太沒有多做解釋，她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進了堂屋，將門后掛在墻上的麻繩取下來掛在門梁上，然后把下巴嵌在繩內(nèi)，她的頭發(fā)稀稀拉拉地披在肩上，形態(tài)癲狂。

    “小畜生王濤，你就算當(dāng)了村長又怎樣，一輩子也就只能是個鞍前馬后的小人，在王道生面前你連一條狗都不如！他殺我全家是因為當(dāng)年他爹媽是死在我家老頭子手里，你的仇只不過是順帶而已，你的婆娘偷漢子被燒死是死有余辜！”

    “住口！”村長面色惱怒，大聲喝斥孟老太。

    孟老太看也不看村長一眼，而是看向抱著我的爺爺。

    “王道生，你殺我一家四口的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早就知道忍辱偷生終究還是要死在你手里，但是我會讓你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

    “我會讓你知道折磨我二十年的代價，讓你知道你的惡毒同樣也沒有好下場，你會看著你的兒孫一個個死在你的面前，看著你苦心經(jīng)營的陰謀化為泡影?！?/br>
    “我詛咒你的孫子惡鬼纏身，不得好死，詛咒他以最慘烈的死法死在你的面前！”

    孟老太嘴里惡毒地詛咒著，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爺爺懷里的我，樣子十分瘋狂可怖，她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覺得寒毛直豎，像是黑夜里如墨汁般撲向自己的毒。

    母親被她的話嚇到了，她從爺爺懷里把我搶過去，緊緊地?fù)г趹牙?，母親抬起頭，聲音突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沒人能傷得了我兒子，我發(fā)誓。”

    我從來不知道一向膽小善良的母親，能在那樣詭異的場景里站出來，護我如明珠。

    孟老太嘴里發(fā)出桀桀的笑聲，如鬼魅一般，她剛要開口說話，腳下的板凳卻忽然砰的一聲被什么東西擊翻，老態(tài)龍鐘的她細瘦的脖子被勒緊，只是稍稍掙扎了一下就直挺挺地掛在門梁上，眼球充血，紅如寶石。

    她掛在門梁上的樣子，像是被她掐死的大黑貓。

    爺爺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出了孟老太家的院子。

    孟老太臨死前的話就像是一塊石頭在從高空墜入沉寂千年的古潭，沖擊著王家村村民的心理，讓他們止不住地打顫。

    起初孟老太跟村長說“原來還有你”的時候，沒人能聽得懂，但是當(dāng)她說出村長的女人是因為偷漢子在舊時代被點了天燈燒死的事情，當(dāng)她說出塵封很多年的王家村不算秘密的秘密我的太爺爺和太奶奶是因為她的男人王大夫沒給一口救濟糧而餓死的時候，王家村村民的心中除了深深的恐懼，還有疑惑，這種疑惑讓他們覺得比恐懼本身更加恐懼，像是被人設(shè)計進了一個局。

    難道當(dāng)年文革結(jié)束的時候，孟老太一家四口上吊不是自殺的？

    以爺爺?shù)谋臼孪胍獨€孟老太，簡直易如反掌，如果爺爺要報仇，為什么留她活了二十年？

    還有可憐的虎子，難道孟老太就因為想吃小孩rou就把他殺了？

    還有孟老太最后的話，她說我爺爺苦心經(jīng)營的陰謀都會化為泡影，是她的瘋言瘋語，還是我的爺爺真有什么陰謀？

    這些疑問，不僅是小小的我想不通，整個王家村的人都想不通。

    在王家村，小孩子若是夭折，尸體不可能留到隔夜，不可以用棺材，不可以與祖墳同列，但是那天下午，虎子被埋在了祖墳最前頭的空地上，與我jiejie的墳離得并不遠。

    我掙脫開母親的手，走到虎子的墳頭前，從我的口袋里將那顆珍藏了很久的椰子糖拿出來放在他的小小的墳上。

    我擦著眼淚說：“虎子，你走好啊?！?/br>
    第023章惡臭來源

    虎子被埋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不知道除了王家村其它的村子也是否像這樣，每個人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陰影里。

    虎子是我第一個好朋友，他話不多，也不愛笑，跟我有同一個愛好，收集糖紙。幾天前還是活蹦亂跳的他，現(xiàn)在卻死了，而且還死得這么慘，被人分尸。

    我想，也許我睡著之后虎子還會托夢給我，我在悲傷中漸漸睡去，夢里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像是虎子的哭泣聲，虎子說：“陽子，小心你爺爺?！?/br>
    之后就再沒了聲音。

    我倏然醒來，從黑暗中睜開眼睛，為什么虎子會讓我小心自己的爺爺？從小到大，爺爺都護我如犢，把我捧在手心，扛在肩上，放在心窩，甚至都不讓父親打我一下，他怎么可能會害我？

    我不相信。

    我想知道為什么。

    可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夢見過虎子。

    孟老太死后，王家村的氣氛就忽然變了，原先就不是很熱鬧的王家村變得更加清冷起來，比當(dāng)初村頭那棵老樹被砍的時候都要清冷，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我隱隱猜到了，也許還有人會死。

    孟老太死后的頭七那天，王家村異常清冷，那天我大班開學(xué)，母親早上起得很早，她做了我最喜歡吃的蔥油餅和煎蛋，吃過飯后，她讓我自己上大梁車的車梁上，我嘟著嘴看了母親一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以前我上大梁車的時候，都是母親扶我上去的。

    母親說：“兒子，你要學(xué)會保護自己，從今天起，你要自己嘗試做很多事情。”

    我有些生氣，撇了撇嘴，我那時候還沒有大梁車的橫梁高，想爬上去很不容易，加上我又從來沒自己上過大梁車，因此左腳蹬在車鏈上的時候，一腳踩了個空。

    我摔在地上，腳腕生疼，哇哇大哭起來，然而母親卻站在原地沒有扶我，我的眼角還是從地上的影子里看到母親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我止住哭聲爬起來，然后兩三下跳到了車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