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穿著很長的黑色外套，進(jìn)來時把手上的傘擱在鞋柜上，又隨手解開了最上面兩個扣子。雖然剛從外面陽光底下回來，他面上并無異樣，仍然很森冷的模樣，淺淡的銀發(fā)都能讓人聯(lián)想到金屬的質(zhì)感。大抵是氣質(zhì)如此了。

    黎楚便借機將沈修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沈修當(dāng)然也知道黎楚在做什么，他徑直走過來，拉開黎楚對面的椅子坐下，然后說道：“你如果要出門，今晚可以隨我一起出去。”

    黎楚解決了嘴里的食物后道：“怎么，我不能一個人玩耍嗎？”

    沈修道：“……我說過，不會控制你的行動，但也說過，你要跟著我?！?/br>
    黎楚挑眉道：“這是要把變數(shù)牢牢控制在自己旁邊，嚴(yán)加看管么？”

    沈修：“你可以這么認(rèn)為?！?/br>
    黎楚想了想：“今晚上……你去做什么？”

    “安德魯死了，”沈修道，“他原本應(yīng)該進(jìn)行一個清理工作，暫時沒有人手可以替代，所以我親自走一趟?！?/br>
    黎楚饒有興趣地繼續(xù)問道：“很危險吧？如果sgra里沒有人可以接替，還需要你去才能搞定的話?！?/br>
    “不算危險。要處決的契約者能力較為特殊罷了?！鄙蛐薜?。

    黎楚：“看來不需要我?guī)兔Φ臉幼影?。?/br>
    沈修：“我?guī)е悴皇菫榱四銋⑴c戰(zhàn)斗。你不造成更大的麻煩就已經(jīng)夠了?！?/br>
    黎楚攤開手：“好吧，你去‘清理’，我去那附近找一家肯德基坐著?！?/br>
    事情就這么定了。

    在見到沈修之前，黎楚并不清楚異能世界里大名鼎鼎的四“王”是如何生活的。不過看樣子沈修的生活也并沒有太特殊的樣子——比如在五萬平米的床上醒來身邊環(huán)繞著后宮粉黛三千之類的。

    沈修唯一比較與眾不同的地方大約就是，因病而不得不經(jīng)常坐車出行，不得不晝伏夜出。

    于是這天晚上，黎楚坐在沈修旁邊，直接抵達(dá)了目的地。

    一家麥當(dāng)勞。

    而且是地鐵附近，一看就知道營業(yè)額不會低的麥當(dāng)勞。

    當(dāng)然，這里已經(jīng)被徹底封鎖了，除了店門緊閉之外，將所有玻璃都遮蓋上了特殊材料，確保外面的人不會看見也不會聽見里面的動靜。這當(dāng)然都是為了封鎖消息，在這個國家是不允許任何有關(guān)異能的事情透露出去的，一旦普通人察覺哪怕蛛絲馬跡，就會被用類似于催眠的手段抹去記憶。

    黎楚跟著沈修從內(nèi)部通道進(jìn)去了這家麥當(dāng)勞。

    里面已經(jīng)站著三四個人，從氣場上看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契約者。但無論是何身份，在看到沈修的時候，無一例外都低了頭，恭敬地讓開路。

    他們一讓開路，黎楚就得以清楚地看見幾人圍著的東西是什么。

    一具干尸。

    一具年齡在二十歲上下的女性的干尸。她已經(jīng)“干”得極為可怖，全身的皮膚都發(fā)生皴裂，難以分辨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道道溝壑，像是全身的血管都陡然變成了干涸的坑道，縱橫交錯成了一個皺巴巴的人形。

    也許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形了，這具嚴(yán)重失水的軀體也因此干癟蜷曲成了一團骨和rou，被完好的衣物包裹著，下肢扭曲成比剛出生的嬰兒還要小的一小團，胸口整個凹陷著，只有頭顱因為骨頭的存在而勉強沒有變形，但面孔已經(jīng)整個嵌進(jìn)了后腦勺。而且一只干得可以看見骨頭棱角的手被拖了出來，用一副手銬給銬在了麥當(dāng)勞的椅子上——那把椅子是焊在地上的。

    據(jù)說她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可以想見，這個剛上大學(xué)的姑娘是怎樣被銬在地上難以掙脫，又是怎樣被活生生抽干血液，虐殺至死的。

    沈修低頭檢視著尸體的時候，黎楚已經(jīng)將視線挪開，到處觀察這家麥當(dāng)勞的情況。

    一名契約者站在后面，得到沈修一個點頭后才開口說道：“案發(fā)的情況基本上和前幾件吸血案是一樣的，死者都是年輕的人類女性，血液被抽干而死，現(xiàn)場的人類都被清理過記憶了，而且清理的很干凈，沒辦法復(fù)原。另外之前有從犯嫌疑的幾個血族都還在特組‘喝茶’，所以可以排除了。李頭兒確定說是‘牧血人’戴維做的。”

    “李明鑒？”沈修道。

    “是的?！逼跫s者肯定道。

    沈修點點頭，并沒有再說什么，顯然是認(rèn)同李明鑒的判斷了。他簡單地看了一眼環(huán)境，見到黎楚站在角落里，不由略微一頓。

    黎楚用手指頭抹過墻角處和麥當(dāng)勞的垃圾桶底下，發(fā)現(xiàn)都一塵不染，就正好察覺到沈修的視線，當(dāng)下回過頭說道：“跟我說說這個‘牧血人’戴維。”

    那名契約者看了沈修一眼，見他沒什么表示，但想到黎楚終究是他帶來的人，便說道：“‘牧血人’戴維，已知詳細(xì)外貌，能力有90%以上的可能是cao縱血液和細(xì)胞液，具體能力參數(shù)不明。從去年七月開始獵殺年輕人類女性，至今已經(jīng)殺死二十七名女性并榨干取走體、液，目的不明。共生者不明?！?/br>
    這就是戴維的大概情報了。和普通人類的世界不同，對契約者來說，外貌、國籍、社會地位等等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一個人真正重要的東西只有三項：能力、共生者，還有他做了什么。

    是的，在契約者的世界里他們連證據(jù)都不需要，因為有的是人和能力，可以完全確定事情的真相。比如說，國家編制的所謂特組里邊，一個叫李明鑒的人。沈修知道他，黎楚也知道。這個人是這個國家異能界的一面招牌之一。

    李明鑒說是戴維做的，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只剩一樣了：處決戴維。

    ☆、第2章

    沈修已經(jīng)看完了尸體，但黎楚還沒有。

    黎楚若有所思地掰開這具干尸扭曲在一起的肢體，模擬了一下她死前的動作。

    大約就是由于一只手被銬在地上，另一只手撐著自己的上身，而兩腿則差不多被打斷后拖在地上，而急于掙脫手銬的動作則使得脊背弓起。

    黎楚摸了一下干尸嶙峋的脊骨，因為極度干縮，所以上面幾乎一清二楚。黎楚在皺縮的皮膚間找到了一條裂口，不大，但極度狹長，直接破開了死者的大動脈。

    “他是從這里取血的……”黎楚喃喃說道，“從頸側(cè)大動脈，直接抽走了全身的血液。這很干凈，他還不厭其煩地把脖子周圍都用酒精擦過，確保抽取的血液是絕對純凈的，這樣的人一定是帶了干凈的容器的……”

    黎楚又抹了一把桌子，上面一塵不染。

    “做過魯米諾反應(yīng)了？”他問道。

    有人答：“做過了。沒有反應(yīng)，房間里沒遺留下任何血液殘留?！?/br>
    黎楚嗯了一聲：“顯而易見，他能夠控制鮮血，當(dāng)然可以不留下一點點痕跡。他還很謹(jǐn)慎，附近的地方都‘打掃’過了，他是用能力，用其他體、液直接鋪了一遍的，這些打掃用的臟東西他不會帶走才對。再加上一個成年女性體重8%重量的血液……不過，這個無所謂，更重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他似乎行動不便?！?/br>
    聽到最后一句，幾個性質(zhì)缺缺的契約者忽然有了興趣。

    “什么叫行動不便？”有人問。

    黎楚再抬眼看向他時，并沒有掩飾自己眼中散發(fā)出的博伊德光：“他全程只站在這兩個位置，能站著不動就盡量不動。你看——哦，抱歉你看不見，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凡是有遮擋的地方，就收拾得比較粗暴。他看不見這些地方，以他的潔癖來說，必定是很想全方位都打掃干凈的，但他卻不肯挪動哪怕一步去清理這些地方……所以我判斷，他至少雙腳有一定問題?！?/br>
    “明白了，這么說，只需要查看地鐵站的所有監(jiān)控錄像，找到腿上有殘疾或者缺陷的人，就可以縮小范圍——”

    “沒有監(jiān)控錄像，我看過了。”黎楚懶懶道。

    幾人都看向沈修，想得到一點指示。

    沈修卻不需要他們，只對黎楚道：“走吧?！?/br>
    黎楚就又跟著沈修，從原路走了。

    幾名契約者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說話。

    “那位是……東區(qū)的‘王’？”

    “真的是嗎！我本來還不敢肯定，看見頭兒縮的比烏龜還老實，才剛反應(yīng)過來哎！”

    “臥槽，他看著除了帥一點，冷一點，怎么就……”

    “停！忘記我說過什么了？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最好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出門前我就囑咐過，這次事情鬧大了，看見教區(qū)的主教就算了，sgra的‘王’親自來過問，這種人是可以背后議論的嗎！……”

    “好吧，頭兒……我就想問一下，剛才那黑發(fā)的契約者你見過嗎？”

    “沒有，似乎也不是sgra的新成員，最近sgra開過一次會議，不過應(yīng)該是為了處理安德魯?shù)乃烙??！?/br>
    “唉，三個情報員調(diào)查，至今還是不知道安德魯是被誰所殺……sgra的水深的很。”

    “就剛才，‘王’身邊帶著的人，也沒有露過臉，不是一樣深不可測?！?/br>
    兩人又回到車上。

    沈修坐在后座上，取出一臺不知名的平板電腦，偶然手指滑動一下，似乎在看什么資料。

    黎楚不必使用能力，也能夠猜到，他應(yīng)該是在查閱有關(guān)“牧血人”戴維的資料。片刻后，沈修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薩拉，找到編號nf4246號對象，公開白色信件，對特組和黑主教各自發(fā)出聲明。另外，今晚的事情都推了，我會親自解決對象后回去……嗯，不妨事，替我接通馬可。”

    電話那邊接到了馬可之后，似乎馬可立刻明白了一切情況，沈修再沒多說一句話，只聽了片刻后，對司機說道：“左轉(zhuǎn)，去11號街道?！?/br>
    司機仍是那個多話的姑娘，她對沈修十分敬畏，這時一句話不敢多說，默默當(dāng)著司機。

    二十分鐘后，銀白suv停在了街道一角。

    黎楚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兩點半。

    他們到達(dá)時，已經(jīng)有一枚神似煙花的小型smm彈被發(fā)射入天空。smm彈又稱精神催眠彈，發(fā)射后會在離地四十米左右停下，懸浮在半空大約四十秒左右的時間，在此期間會啟動其中裝置，不斷向外輻射一種催眠波動——這種波動是從精神系契約者的能力波動中提煉出來的，常人和共生者會很容易接受到這種波段的特殊催眠波，繼而按照其中事先準(zhǔn)備好的指使來進(jìn)行行動。

    很顯然這一枚小型smm彈是專門用以驅(qū)散人群的。當(dāng)它在天空中耗盡能量，自燃并且掉落下來后，這片街道上的所有普通人都接收到了精神暗示。

    他們不會失去意識，但是會打從自己心底覺得“該離開了”，從而催促自己離開；這種暗示種下時是不需要植入“為什么離開”的，因為“離開”屬于淺層次命令催眠，一般人會在執(zhí)行命令以后，潛意識里為自己找到一個“借口”，并且堅信自己是因此而離開的。

    人是很會為自己開脫的生物。

    大約一刻鐘后，區(qū)域內(nèi)最后一個普通人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沈修依然不急不緩地看著平板。

    黎楚則看向車窗外——他沒有看見直升飛機，或特組的專用車，這片街道甚至沒有設(shè)置路障和任何一個戰(zhàn)斗人員。要知道這個國度對異能界是看守十分嚴(yán)密的，任何不在清掃區(qū)內(nèi)的沖突，都會有專人負(fù)責(zé)監(jiān)控而警告，如果現(xiàn)在這片區(qū)域真的和表面上一樣，不存在特組人員的話，只能說明sgra的權(quán)力比黎楚想象中大——通過發(fā)出聲明，就能夠擁有全權(quán)處置的特權(quán)。

    三十秒后，沈修的手機響了起來，沈修接起后，簡單地“嗯”了一聲，以示自己已經(jīng)聽見。

    現(xiàn)在，至少五條街以內(nèi)，只有四個活人存在，除了這部車?yán)锏娜齻€，就是“牧血人”戴維。

    司機姑娘從前座遞來一個小箱包，沈修打開后，從里面取出一副墨鏡、一雙手套戴上，然后打開車門，將純黑色的遮陽傘撐開。

    黎楚一邊想著“原來如此，白化病不能直視強光，為防止這一點被敵人利用，戰(zhàn)斗時必須戴上墨鏡”，一邊跟著從車?yán)镒吡顺鰜怼?/br>
    沈修并不回頭看黎楚，淡淡道：“你不需要出來，在這里等我?！?/br>
    黎楚道：“放心，我不準(zhǔn)備跟著你。我只是想去那家店坐坐?！?/br>
    沈修回身看去，見不遠(yuǎn)處有一家海鮮館，里面滿桌大餐無人問津，無論客人還是店家都跑光了。

    黎楚雙手插兜，懶洋洋走進(jìn)店里。

    沈修決定不去管他，拿出手機隨意地看了看，向著另一拐角處走去。

    黎楚看了一眼沈修的背影。他竟然真的一點不擔(dān)心自己的共生者被牽扯進(jìn)戰(zhàn)斗里？如此有自信？

    共生者畢竟與契約者不同。

    契約者的精神內(nèi)核中會發(fā)散一種名為以太的物質(zhì)。以太會滲透進(jìn)契約者的身體每一部分，這是一種博伊德光絕緣體，能阻止不屬于自身的任何博伊德光進(jìn)入身體，也就是說，類似牧血人戴維的控制血液能力，是無法控制除自己以外的契約者的血液的。

    但共生者理論上是沒有精神內(nèi)核的，他們體內(nèi)的以太基本上是依靠自己的契約者來獲得——這也是為什么體液交換以后會屏蔽伴生特性的原因，他們以太濃度越接近，精神內(nèi)核就越認(rèn)為他們是一體的，伴生特性就會越薄弱。

    以太代表的是契約者能絕對掌控的自家后花園，共生者就是定時開墾一下也能用的擴展后花園。

    黎楚這樣的情況對沈修來說，大概就是后院起火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