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麒被迫停下了腳步，他緩慢地轉(zhuǎn)動著胳膊，以一種并不激烈但十分堅定的姿態(tài)掙脫江成路的手，然后終于回答了一句話。

    “我就去樓下坐坐。”

    特別平靜的語氣，沒有氣憤也不是傷心，但就是這樣才更叫人擔(dān)心。

    像是有點害怕引爆看似平靜的炸藥，江成路不再伸手去拉他，但嘴上還是繼續(xù)勸阻著：“別去，天要黑了?！?/br>
    這次白秀麒沒有回答。

    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墻壁，慢慢地邁下臺階。認真而固執(zhí)的姿態(tài)，一如他剛才交換那兩只手機的時候那樣。從二層到一層一共二十級臺階，他就這樣一點一點挪了下來。

    總算是走到了平地上，白秀麒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江成路一直都跟在身后，亦步亦趨。

    李坤早就已經(jīng)腳底抹油了，院子里除了車棚里那幾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再沒有別的交通工具。白秀麒心里暫時也沒有別的打算，干脆放空腦袋一路往前，走到了乒乓球臺邊上，努力用雙臂支撐著坐了上去。

    江成路也站在了離乒乓臺只有四五步的地方，不敢接近又不想離開。

    還是白秀麒伸手揮了兩下：“你忙你的去吧，我真沒事?！?/br>
    “小東家……”江成路還想說些什么。

    “別這樣叫我了?！卑仔泖韬鋈惶岣吡艘稽c嗓音：“別再把我和我爺爺聯(lián)系起來……拜托?！?/br>
    這一聲反對讓隔壁淘寶店里也有了動靜，樂曜春探出頭來，沒有人理會他。

    白秀麒說完這一句，又把手伸進口袋里掏啊掏的。這一次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啪啪地點上了一支，惡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這還是江成路第一次看見他抽煙，這證明了白秀麒確實是不爽到了極點。

    倒也是——站在白秀麒的立場上來看，自掏腰包裝修維護公寓的設(shè)施不說，今天一大清早拖著傷腿親自跑去買手機，又帶著那么多食材回來說要請大家吃飯，反倒被被潑了一頭的冷水。他的心里頭一定也不好受。

    想到這里，江成路想著畢竟還是以傷者為重，于是主動開口準(zhǔn)備道歉。

    “對不起，我今天……”

    白秀麒才剛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立刻就抬起頭來。

    “你根本不用道歉，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其實是我?！?/br>
    他的目光認真，語氣平靜，并沒有半點反諷。

    “……仔細想想，從一開始我?guī)闳デ缈账臅r候，你就已經(jīng)在忍耐我了，不是嗎？可我非但沒有停止，還繼續(xù)勉強你，擅作主張對你指手畫腳……如果說我現(xiàn)在有什么不滿，那也只是對我自己的失望，與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說完這一段話，白秀麒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真尷尬啊，就連李坤那家伙都曾經(jīng)警告過我，不讓我動你的手機?，F(xiàn)在想想竟然還是他比較懂你，真不甘心?！?/br>
    江成路因為他的這句“不甘心”而笑了起來。

    “不，那不是他懂我，他只不過是保持著一個陌生人應(yīng)有的安全距離而已?！?/br>
    說著，他終于走到了白秀麒的面前，低聲喊出了一個他并不怎么熟悉的名字。

    “李坤說，你以前在大學(xué)里的綽號叫黃水仙。因為你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喜歡過別人，更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樣去釋放自己的善意。所以你對我所做的事，其實都是你自己內(nèi)心想要得到的。”

    “……”

    白秀麒本能想要反駁，可是張了張嘴，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江成路是對的。自己的確想要被人關(guān)懷，就算嚴厲一點也無所謂；想要那種“稍稍張牙舞爪一點，也能夠很快被原諒”的感覺；想要一個家。

    于是他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想著如果我是爺爺?shù)脑?，能夠為這個公寓、為你做點什么。但事實上，我不僅學(xué)不好他；還把自己給弄成了一個神經(jīng)質(zhì)的控制狂?！?/br>
    “你當(dāng)然不可能像他，我的口味還沒有那么重?！?/br>
    江成路也挨著白秀麒坐到了乒乓桌上，抓過他的右手把煙抽走掐滅了，又勾著他細長的手指。

    “其實上午你走了以后，我的心情很糟糕，一連補壞了好幾扇窗戶。不是因為你拿走了我的手機，而是因為你不聽我的勸告，一定要進城去找那些朋友。”

    “可那些都是我重要的人。”白秀麒屈起手指撓了一下江成路的掌心以示威脅：“你可別妄想切斷我和他們的聯(lián)系?！?/br>
    “我知道啊，所以上午的時候我也在反省自己。”

    江成路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反省的結(jié)果就是終于發(fā)現(xiàn)，你對我做的事，和我對你的想法，雖然表現(xiàn)不同，卻都是基于同一種理由。我們這是建立在一致基礎(chǔ)上的矛盾，完全可以調(diào)和，所以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兒?！?/br>
    “那你剛才還摔我手機？！”白秀麒終于又來了勁兒，抬起頭瞪著他。

    “不摔一下你怎么能有這么透徹的領(lǐng)悟？”江成路笑得得意，又拍了拍白秀麒的手背：“好了好了，回家去吧，晚上加菜。說吧，你想吃啥？”

    “說得好聽，菜還不都是我買回來的?！卑仔泖栲托σ宦?，又從口袋里取出了那個新買的手機，塞進了江成路的襯衣口袋：“還給你，里面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導(dǎo)進去了，愛用不用隨便你?！?/br>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倒是非常爽快地承認了錯誤：“對不起，我不該擅自做主，隨意處置你的手機。”

    “知錯能改，還是好孩子?！苯陕访嗣仔泖璧念^，冷不丁地偷襲了一下他的嘴唇。

    ☆、第四十九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在解決了人民內(nèi)部矛盾之后，兩個人重新回到樓上。但是新的問題很快又浮出了水面。

    “塞不下，真的塞不下！”

    江成路家那臺可憐的單門冰箱恐怕這一輩子都沒有塞過這么多的食材，門關(guān)上又彈開、關(guān)上又彈開，反復(fù)了好幾次才勉強妥協(xié)。

    但是關(guān)上了并不代表萬事大吉，小冰箱的冷凍室早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宣告罷工，rou類放在里頭根本起不到保鮮的作用。還有白秀麒買的黑魚、蟶子、花蛤、蝦子和蝦爬子，全都養(yǎng)在一個水池子不知道明天會不會生出個蠱王來。

    “不如養(yǎng)在樓下噴泉里？”江成路象征性地指了指外頭。

    “不行，絕對不行?！卑仔泖钄蒯斀罔F地搖了搖頭：“那還不如養(yǎng)在下水道?！?/br>
    最后的解決辦法是：洗碗池給了黑魚。洗澡的兩個桶勻出了一個給了蟶子和花蛤，前兩天燉百爪撓心湯的那口大鍋則分配給了蝦和蝦爬兩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