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出蛋的母雞(二十四)
24 “人是個好人, 就是名聲不大好,可芽兒她娘你也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這人就是吃虧在沒有一個好出身, 小小年紀就父母雙亡, 叔伯們也不怎么管他,從小就在村里吃百家飯長大的。 “就因為這, 耽誤了自己的親事,但人能干,會掙銀子……等真正有錢的時候, 又看誰都不中了,也不求別的,就想找個能過日子的, 性格溫柔的。你和大志的事我也聽說了, 這不就替你考慮著,就試著往那邊遞了話?!?/br> 毛大嫂子越說越激動, 重重地拍了晚香的手一下, “你猜怎么樣?人家竟然說不在乎是頭婚還是二嫁,只要人好就行, 也不在乎你帶兩個孩子, 正好當自己閨女養(yǎng)了?!?/br> 晚香干笑著將手從對方手里拿出來, 揉了揉, 正想收回去,誰知又被抓了過去。 “你說這事是不是天大的好事啊, 芽兒她娘?” 晚香實在有點受不了了, 站了起來:“嫂子你先坐坐, 我再去給你倒碗水來,總不能讓你光說話嘴干著?!?/br> 說著,她就拿了桌上的碗出去了。 毛大嫂子在后面笑著埋怨了一句:“瞧瞧,這是羞了?都兩個孩子的娘了,真是!” 借著去灶房倒水的功夫,晚香把思路捋了捋。 現(xiàn)在大致的情況就是有人看中她了,想跟她湊在一起過日子。男方家的家境不錯,有兩棟房子,還有十來畝地,屬于無爹無娘無親戚,嫁過去就能當家,還不用受婆婆小姑的臉色。 以上是出自毛大嫂子之言。 當然,這男方也是有缺點的,據(jù)說在他們村名聲不太好,不好的原因是從小失怙,吃百家飯長大,因為也沒人管,婚事一直蹉跎,這些年倒是賺了些銀子,也置辦了些家產(chǎn),可這人娶妻的心思卻淡了。 雖然毛大嫂子沒明說,但晚香聽出潛意詞,大概就是男方還沒發(fā)跡的那些年受了不少白眼,現(xiàn)在對那些圖他銀子去的人家沒好感。 可為何是她? 這是晚香最最想不通的事,一個棄婦,還拖著兩個女兒,有點腦子的男人都不會娶她。 當然也不能說晚香很差,事實就是如此,像她這樣的也就配找那些鰥夫光棍什么的,還是有人愿意要的,但絕不會是這樣的家境。 這么好的家境,什么樣的黃花大閨女找不到,來找她?晚香總覺得哪兒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 也沒時間給她多想,她把水端去后,毛大嫂子也渴了,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后又拉著她的手說了起來。 晚香真有點厭惡她這習慣,卻又不好明講。畢竟從面上來看,人家是真正為自己好,也是真正為自己高興能說上這樣的人家。 “妹子要是沒什么提的,嫂子我這就回去安排。對了,人家說給聘禮,就按照頭婚的講究來,絕對不虧待你?!泵笊┳有Σ[瞇地拍了拍晚香的手,站了起來,就打算走了。 晚香被她這自說自話驚呆了,忙道:“嫂子,等等,我都還沒答應,你……” 毛大嫂子回頭,一臉詫異地看著她:“這還用得著答應不答應?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說咱們一個村抬頭不見低頭見,我還能害你不成?你這人吃虧就吃虧在太老實,外面人說楊大志是偷搞了寡婦,才回來把你休了,里正家心善才說不是休妻,是和離。 “咱們婦道人家攤上這樣的事,說是天塌下來也不為過,得虧你也沒鬧,安安靜靜地就搬走了??赡阋粋€婦道人家,既沒地又沒屋,還拖著兩個孩子,短日子還能過,長久下去怎么過? “聽嫂子的,他們那些男人無情無義,你也不用給他守著,該改嫁就改嫁,該過日子過日子。讓我說你福氣都在后頭,以后有楊家人后悔的時候,這么好的媳婦不要,偏偏要找個晦氣的寡婦上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br> 毛大嫂子說得真情實意,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可晚香卻是嘴里直冒苦水。 她能說她一點想改嫁的想法都沒有? 她能活著,她還活著,開始是因為那個聲音,是她想要復活問玉,后來卻是因為兩個芽兒,因為王長安,因為古亭…… 因為她發(fā)現(xiàn),有時候人活下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也許老天一時沒睜眼,給了人磨難,但邁過這個坎兒,也許后面還有美好的風景。 就好像她現(xiàn)在,她覺得就還不錯,雖然沒銀子,什么都沒有,但只要開心就好。 很多時候,晚香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畢竟那個聲音那幾句話太虛無縹緲了。 死了人怎么還能活? 甚至偶爾她午夜夢醒都會質(zhì)疑自己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是做了一場夢,還是真的變成了王香兒。 可王香兒的悲,王香兒的怒,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喜怒哀樂都感染了她,漸漸的她似乎找到了定義。 改變自己,改變一切,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開心一些。也許若干時間,這一切會戛然而止,但至少在她閉上的眼睛的時候,她是不后悔的。 可這里頭絕對不包括嫁人。 變成王香兒,王香兒有丈夫,這是她所不能逆轉(zhuǎn)的,但至少在她有意識的情況下,她沒有想嫁人的打算。 “嫂子,我也不想瞞你,我現(xiàn)在沒打算嫁人?!蓖硐愕馈?/br> “不打算嫁人?你別告訴我,你真要給楊大志守?”毛大嫂子一個咋呼,就轉(zhuǎn)回來了,拉著她的手,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說你這人怎么這么死腦筋,你現(xiàn)在還年輕,早點改嫁還有好日子過,難道真要等到老了以后再后悔?” “那倒也不是,嫂子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說白了就是死腦筋,想不開,還念著他!我以前就見過像你這樣的,頭兩年怨,后面恨,再恨幾年突然就后悔了,耽誤的是自己的時間,人家媳婦兒子熱炕頭,一家人過得熱熱鬧鬧的,你說你圖啥?” 這毛大嫂子說起話跟連珠炮似的,根本不給晚香插嘴的機會就說了一通話。 晚香一直聽到她說完,才道:“嫂子我真不是還想著他,就是有點亂,你說我這才多久,哪有什么心思想這個?!?/br> “反正你好好想想吧,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不如這樣,我過兩天再來,你多衡量衡量,嫂子不會害你的?!?/br> “嫂子,我知道,真是謝謝你了?!?/br> 等把毛大嫂子送走,晚香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精疲力盡。 她自己坐了會兒,剛打算起來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門邊上的大芽兒。 “怎么了?過來說話?!蓖硐阏辛苏惺值?。 這孩子心思重,她是早就知道的,會這樣肯定是聽見她跟毛大嫂子說話了。 大芽兒本來不想說,可晚香這回也學到了,拉著她小手不丟,大芽兒磨磨蹭蹭,扭捏了半天才開口:“娘,你要改嫁?” 晚香這才突然明白,她不是一個個體,還有兩個孩子,每個人存活于世,很多事都不能隨心而欲。譬如當年的杜晚香,譬如現(xiàn)在的王香兒,不管她改不改嫁,首先要考慮的是兩個孩子,所以她也沒避著大芽兒。 “那你希望娘改嫁嗎?” 大芽兒抿著嘴不說話。 晚香心里嘆了口氣,也不想逼她,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道:“娘不改嫁。” “那你怎么養(yǎng)活我和小芽兒?” “你不是知道,娘會做胭脂,到時候做胭脂賺銀子養(yǎng)你們?!?/br> “可要是賣不出去呢?” 晚香扶額。說這孩子心思重,她還真是重,連這個都想到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反對我改嫁了?”她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打趣道。 大芽兒想了想道:“他要是能對你好,對小芽兒好,我就不反對你改嫁?!?/br> 晚香正想點頭夸贊她,突然反應過來:“那你呢?” “只要他對你好,對小芽兒好,我?我沒什么?!?/br> 晚香的眼淚一下子到了眼眶,笑著將她拉進懷里,揉了揉:“你個小丫頭片子,年紀小小的,心思這么重。我是大人,你是小孩,這些事情不是你該cao心的,相信我,我肯定能養(yǎng)活得起你跟小芽兒?!?/br> * 說是這么說,晚香心里卻沒譜。 畢竟胭脂這種東西不像別的,她做出的東西她有信心,絕對是好的,可賣給誰怎么賣,她卻從來沒認真想過。 因為這,她不可避免有些焦慮起來,卻又怕讓敏感的大芽兒洞悉,只能強忍著。 也因此當看見向來穩(wěn)重的小山,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往院門處跑去,她甚至有些高興,下意識就跟著小山迎了出去。 手里拎著東西的古亭一愣,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你知道我來了?” 晚香往后退了半步,有點尷尬地往后踢了踢腳:“這不是有小山提醒嘛?!?/br> 可古亭并沒有忽略她那滿懷期待,甚至有些興奮的樣子。但這時他也意識到晚香為何會這樣了,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卻沒有說什么。 果然等他把東西放下,晚香一邊給他幫手,一邊就問他什么時候能進山去看看。 “再過兩天吧,你不是說要晾曬十日以上?” “這樣啊,我還以為有十天了?!蓖硐阌行┦?。 現(xiàn)在古亭每次來,就等于有rou吃了,也等于有人陪自己玩了,所以小芽兒看到古亭很親熱。 明明一個還是懵懂不知的小人兒,一個話少冷漠,卻總能組成一幅和諧的畫面。 上次古亭似乎答應了小芽兒什么,把獵物處理了后,就在院子里坐了下來,手里拿著幾片干凈的竹葉。 小芽兒偎在一旁,一會兒轉(zhuǎn)個圈,指揮著說要小兔子要小山還要小雞。 古亭沒說話,但修長的手指翻飛如風,不一會兒就編了個只小兔子,可把小芽兒喜歡的,連連拍手。 晚香含笑地看了一眼,進灶房做飯。 外面,小芽兒捏著竹蜻蜓,古亭已經(jīng)在給她編小山了。 其實小山就是小狗,但現(xiàn)在小芽兒不叫小狗了,叫小山。 “小叔叔,什么是改嫁?” 古亭手指一僵,抬起臉道:“怎么問起這個?” “我聽娘在跟jiejie說改嫁的事,娘還哭了,還偷偷不給jiejie知道。” 古亭騰地一下站起來,往灶房走去。 “你要改嫁?” 本來這會兒天還沒黑,晚香在灶房做飯還能借點門外的光,突然被這么堵了上。 “怎么了這是,你聽誰說的?” “方才小芽兒問我,說什么是改嫁?!?/br> 晚香也沒當回事,頭都沒抬道:“也沒什么,就是昨天有人上門來給我說親,我……” “你不準改嫁!” ※※※※※※※※※※※※※※※※※※※※ 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