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這是當然的!反正李治一下班就準時準點地回來,即使他白日里沒空去吃,到了她這邊,還有什么吃不著的? 孫茗早已經習慣了,指了花萼去將櫻桃鎮(zhèn)上,先洗一碟子上來。 不多時,花萼就將澆了奶酪,又淋了蔗糖的櫻桃擱在愴金牡丹紋玉盤里,擺成了半凝凍的狀態(tài),以鮮乳酪香甜滋潤配對春季櫻桃的新鮮多汁,再輔以琥珀色的冰蔗漿,這是唐朝的一種很流行的吃法,堪稱春季的主打甜品了,時稱“酪櫻桃” 其實這種吃法在三國時代就有了,之后一直延續(xù)到了宋朝,直到如今,早就失傳已久,且后人似乎也并沒有這樣花樣百出的吃法。 原先孫茗并不這么嗜甜的,但阿寶阿福喜歡,李治偶爾也會用些,所以花萼就將此法給端上來。 孫茗并沒有多問,原本就打算先呈上一盤給閨女嘗嘗鮮,自然擺出她們喜歡的吃法來了,她自己也挑了幾顆,又以花茶清了口,一邊瞧著阿寶阿福吃得一臉蕩漾著幸福的模樣,但還是提了句:“這樣甜口的小食,吃完記得漱口?!?/br> 與她們說了,又叮囑花信幾句。 她可不想閨女長大后長成一口歪瓜裂棗的牙出來…… 見閨女倆個坐在一處緊挨著,一邊講悄悄話,一邊挑著櫻桃吃,孫茗就起了身,抱了阿宜一同起來。 阿宜許是見了阿姐們吃得這般爽口,兩條胳膊就往她們那處伸長著,一邊“啊啊——”叫喚,顯然是一副被瞧得饞上了的模樣。 孫茗轉了身,把阿宜的臉朝向另一處,瞧著他一臉的委屈就笑起來:“這么小就知道跟你阿姐們討吃的了,這可怎么好?” “我瞧他挺好?!崩钪我膊恢螘r站到廊亭下的,瞧著她極為熟練地抱著兒子,愉悅地道:“哪有你這般當娘的,他想吃,讓人給炸了汁來喂,還舍不得這一筐櫻桃不成?” 孫茗一邊抱著阿宜往廊下走,一邊橫了他一眼:“你說得簡單,櫻桃炸了汁就沒那么鮮嫩甜口了,阿宜這般小,怎么能加了蔗糖與他吃?小孩多食糖,其實也并不好。” 男人畢竟與這些地方粗枝大葉,又怎么會留意這許多細節(jié)。李治聞言,也不再多言。 她倒是記得阿宜這個年紀可以吃起水果了,偶爾添一些并無妨礙,就扭頭與身后的花萼吩咐了一句:“去將金桃削成桃泥來,吃上一些應當不妨事,也不要多,就三、四勺足矣。” 花萼點頭后,應聲退下。 此時李治已經上前,伸手就將阿宜抱了去,一臉慈父地逗著他玩。 阿宜被李治抱在懷中,顯然忘了剛才兩個阿姐在他面前饞他的事,倒是覺得這樣親近的耶耶頗為喜歡,然后就喜笑顏開,兩眼冒光得對著李治笑。 孫茗上前一步,拉著他衣袖:“今日回得這樣早?” 李治剛被阿宜逗樂,一臉的喜形于色都尚且沒有收回,仍是笑著回道:“唔,知道你這里有櫻桃吃,我怕晚了可就沒了?!?/br> 他那是取笑她饞,何況阿寶阿福也是這樣一副吃貨的模樣……其實每年搬那一大筐進來,她又哪里吃得完?最后還不是做了干果,存著慢慢吃了。 孫茗又翻了個白眼:“莫非還能少了九郎一口吃的不成?” 話剛落,花蕊就已端著一盤酪櫻桃上來。 近身服侍的這幾個丫頭都極又眼色,見李治進了萬壽殿,就早有小丫頭下去清洗櫻桃了,根本無需另行吩咐。 孫茗接過櫻桃,令花蕊將阿宜抱下去食用桃泥,自己一手端著擺了櫻桃的愴金龍紋玉盤,一手挽著李治往屋子里邊行去。 李治畢竟位高權重,是當今的皇帝,即便孫茗自忖與他幾乎不分彼此,但日常的用具還是略有區(qū)別,便說這手中的碟子,細節(jié)當眾畢竟不同,龍紋的餐具也并非所有人都能用的。 李治尋了窗臺邊的案幾前跪坐下來,張口含了孫茗遞過去的櫻桃,把人往懷里一帶,說起給她后院翻修的事情來。 他也純粹想一出是一出,又有幾分偏執(zhí),但凡見著不滿意的地方,心里就揉不得沙子,非要弄得處處合他心意不可。 窗臺半闔著,隱隱還聽到外邊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到花枝葉片上的滴答聲…… 孫茗恍然間倒還記得,史上李治住的貌似應當時大明宮,怎么也沒見他提過,到了如今,仍是住在太極宮? 于是抓著他胸前的衣襟問起來:“說起修葺院子,我倒記得大明宮的規(guī)模似乎比太極宮還大?” 她也是因為不了解方才問起,但李治卻有些不解:“你怎么會想起東內?東內并未建完就停工了,再說,就是規(guī)模再大,又如何與太極宮想比?” 大明宮也稱作東內,在高祖過逝的時候,并未修建完成,而此時的李治也壓根沒有遷宮的打算,他只當是她一時的好奇才問出口,但又一想,覺得將東內閑置,似乎又很浪費…… 這時,他也起了些興趣來,想著尋了閑處,去瞧上一瞧。 孫茗聞言,也就不再多說,轉而提起李治生辰的事情來。 …… 此刻,同孫茗一樣提及圣人生辰的事情還有另一人,便是立政殿的王皇后。 王皇后自從李治下旨,明擺著是拿她家族開的刀,也很是惶恐了幾日。她向來膽子說不上多小,但事情一發(fā),本能地就有些縮起來。 還是武媚娘瞧出了端倪,又拿話寬慰了她,才叫她暫且安下心來。 武媚娘說得沒錯,便是她娘家沒有如今這般勢力,卻也不至于就這樣不中用了,何況她一手扶持的忠兒如今還是儲君,她的前途一片順坦…… 這般一想,再以前垂首恭敬地跪坐在一邊,一心為她出謀劃策的武媚娘,頓時心滿意足起來。 心情一好,王皇后看著武媚娘就更順眼了,決定給她一個機會:“再過陣子,就是圣人的生辰,屆時定是邀百官入宮,參與國宴,媚娘心里可有譜?” 武媚娘是王皇后授意給接入宮中的,她看重的就是李治對武媚娘的哪怕一點點的在意與歡喜……若是武媚娘不能得寵,那她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頭來,反而哪頭都不得好,白白失了先機…… 武媚娘一聽即知,王皇后這是暗示與她,心里頓時一松。 來得正好……若是得了皇后支持,與她更有助益了。 她如今這樣身份不明,唯有李治方能為她正身……正是背水一戰(zhàn)的時候,一著不慎,就會功敗垂成。 而她,她武媚娘便是想方設法,也要留在這太極宮! ☆、第110章 壹佰壹拾 過了五黃,天氣逐漸從溫暖變得越來越炎熱。 前日剛下了場雨,才使得熱氣稍稍舒緩,好在晨時還涼爽一些。此時,廊橋下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正逢今日碧空如洗,連帶著萬壽殿上下,此時進出行走間的宮人們腳步間也透著松快。 從朝堂紛爭到后宮諸事,瑣事俱都忙亂,還沒到李治的生辰,卻臨近了孫英與李詞的婚事。 這兩人都不算是長安城里炙手可熱的人物,但因一個與圣上沾親帶點故,好歹也算皇親國戚,是李氏后人;而一個又是貴妃的胞弟,是英國公的孫子。便是滿大街的八卦里頭,也是占有極重的分量了。 按照古代的說法,孫茗算是嫁出去的閨女,已經不是孫府上的人了,但因為親人的喜事,好歹也要添上些心意,轉頭就吩咐吉祥親自領了一車賀禮去。 孫英與李詞是圣人賜的婚,佳偶天成,婚事就臨近六月底…… 孫茗也是有心想叫府上的人問一問,有短有缺的,她也好幫著一塊兒出個主意。于是,就在中旬,也就是今日,招了母親和meimei們入得宮來……又想著,她于這些也毫無經驗,索性與城陽、新興一并招來。 萬壽殿的宮人雖然都各司其職,但偶爾間也也有一些于某些方面頗有天分的丫頭,此時,孫茗坐在廊亭的方形案邊,胳膊底下靠著枕墊,手背上和腳背上都覆著緞條兒,一邊瞇著眼,一邊聽著廊亭下的筑臺上彈著箜篌的聲樂隊——這便是花萼挑出來的幾個有音樂天賦的丫頭。 攜著兩個女兒進入院子,熟門熟路地行至廊亭的秦氏,看到的就是這么一番毫無形象的坐姿。 孫茗眼皮子一掀,見了秦氏也不外道,招招手就輕快地笑起來:“阿娘來了就自個兒尋了地方坐,阿香和阿遙也來了?同坐同坐!” 秦氏當先在她左近處一落座,孫蓮孫芝也順著往下一坐,立時就有宮人端了茶上來。 不多時,八角亭里就剩了她們四個,及守在廊亭臺階外邊的花枝花蕊了,其余都退了出去。 孫茗見秦氏瞪著她露出裙底的秀足,一臉若無其事地揭了手上覆的緞條兒,又拆了腳上的,一時露出白嫩嫩的手指和瑩白的腳趾上,鮮亮的蔻丹來……是極為明艷的正紅色。 她把黃色的襦裙將腳背一蓋,一整衣襟,身上鮮亮的黃色大袖衫就又覆了一層上來:“阿娘瞧什么呢?我今日起個大早,就是為了弄這蔻丹?!闭垓v了這許久,蔻丹早就干透了,她才把覆蓋在指甲上的布條給拆下來,真巧給秦氏她們瞧個正著。 倒是孫蓮瞧著好奇,心里又喜歡,稀罕得總是探著頭去瞧。 秦氏如今是再不能拿孫茗當小姑娘教訓了,卻語重心長地囑咐:“我看你是懶散慣了,也就是圣人由著你,可你也該好歹也學著晨昏定時……” “好了,我醒得的?!睂O茗出言截了她的話:“讓你入宮也不是為了這些?!?/br> 秦氏嘴一抿,音量就小了很多,廊亭下的絲竹之聲靡靡之音傳來,舉起茶盞往嘴巴一灌……咦?好香的櫻桃味! 孫茗瞧著秦氏一臉驚奇,就往她臉側湊近,笑道:“味道還不錯吧?我讓人把櫻桃做成果脯以后,留了些作茶?!?/br> 雖然迎合秦氏的口味,但她仍是一臉不自在地說了句:“就沒見你心思用到征途上?!?/br> 她這句話,頗有些與李治不謀而合…… 孫蓮捂著嘴偷笑,見自己笑得繃不住,就拿杯子一遮,往自己嘴巴里灌了好大一口,然后贊道:“阿姐好巧的心思,可比花茶還香甜!” 倒是孫芝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一旁添水,也不多話,只微笑著睇向她們,看她們聊話也是一臉認真的模樣。 少間,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正是城陽領著新興笑著進了院子,見孫茗遙做廊亭上,拿團扇遮了半張臉:“你這貴妃三催四請都叫你不動,你一喊,我們倒巴巴地來了,忖得我們多掉價!” 城陽不過一句玩笑話,邊笑邊說著走近,有宮人一托她的長衫,就落座到她身邊的另一處空位上,見了秦氏也笑著招呼“伯娘”,然后又與孫茗道:“知道你這里的茶不容易喝到,我今日非要喝個夠本才好?!?/br> 城陽手上的團扇一擱到身側搖了搖,孫茗就瞧見她那張紅妝臉來,就指著她的臉取笑:“你這妝容叫我怎么瞧清楚你的臉?整個兒一張泥巴。” 此話一聽,城陽眉眼兒一瞪:“你懂什么?如今正流行紅妝,我瞧你面色也好,上了胭脂定更好看?!?/br> 新興一拉城陽的手腕,斜眼一飛:“你還是省省吧,什么妝容阿吟沒見過的?并非所有人都愛這副模樣的,我就不很喜歡?!庇痔筋^朝孫茗笑了道:“此番尋我們入宮,看你叫得這樣急,我怎么覺得并非什么好事呢?” 孫茗搶了城陽手中的團扇,拿了手里扇了扇風,道:“雖與你們談不上什么好事,卻也是喜事一樁。” 說著,就把孫英與李詞的婚事道了出來。 首先,李詞還稱得上她們堂姐妹呢,雖說出了三代了,好歹大家同姓李,這是有根有頭的。何況,李詞原與她們也是見過的,還多虧了城陽,才叫孫茗一眼相中了這個弟媳,可見城陽也算得上是個媒人了。 果然聽了這段說辭,城陽就撫掌笑起來:“長安都傳遍了這件事了,我沒想到還算我一份。我聽說,韓王妃帶著兒子要從封地上回來了,這事可是屬實?” 李詞原就是韓王李元嘉與韓王妃房氏的幺女,為了女兒的婚事,從封地上趕回來本就是常事。 只是孫茗并沒有著重打聽過此事,就向秦氏看去:“韓王妃也回長安了?” 秦氏顯然也不在狀況里,幾番回憶也不曾記得有這么回事情…… 這時新興問起了秦氏婚禮籌備的事宜,又道:“圣人牽的線,你們也當擺個三天流水席了,叫同城百姓感沐皇恩浩蕩才是?!毙屡d洞若觀火,顯然知道被宣入宮的原因,一聽孫茗起的話頭,就知道是給幫著出主意了。 城陽仿佛次啊剛剛知道這當中的關竅,也點頭稱是:“很是,長安城里遍布了皇親國戚,凡與高祖沾親帶故的,定是要上門,且韓王妃是房玄齡之女,與房太尉有同朝之誼的,想必也會上門。” 這樣一看,孫茗當初光想著這婚姻結兩家之好,顯然是想得有些過于簡單了些。 看城陽對此事頗為相通,就留了她與秦氏商議,孫茗就起身,攜著新興趣瞧新荷。 廊橋上賞荷,視野其實很好,更兼,凡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瞧的一清二楚,一切似乎都無所遁形。 孫茗早就瞧見新興頻頻朝她使的眼色,把人一帶來,就含笑地問道:“現(xiàn)在可以說了?” 新興確收了笑,把自己查到的說與她聽:“武士彠的兩個兒子武元慶和武元爽,一個是宗政少卿,一個安州司戶參軍?!?/br> 孫茗原先還當那兩個兄弟明顯沒把武媚娘母女當回事,處處為難她們,還當時什么紈绔子,沒想到竟還是有為青年嘛……雖然也沒在朝中身居高位,但一個四品官,一個七品官,怎么看都覺得是有些前途的。 新興又道:“武媚娘的meimei郭夫人名聲不顯,為人又低調,倒是武順,一回長安就愛呼朋引伴地玩樂,又喜歡往貴人圈里湊。如今她將她母親楊氏接出來,只是……” 新興這里倒確實又一樁八卦,卻吃不準應不應當說出來,所以見孫茗一臉好奇的朝她看來,一咬唇也給說了:“那楊氏很疼愛武順的兒子,甚至隱約有傳聞漏出來,說他們祖甥有違倫常之言。” 外祖母跟外甥…… 新興原也不敢拿這些齷齪說與她聽,但孫茗原就暗地里尋她去查的事,她也不敢有所隱瞞,是以就把所知道的事情給一一道來。 她閨中友人眾多,藏不住話的就更多了,所以也算得上知之甚詳,知無不言地把所知道得給道了出來:“武順的兒子名叫納蘭敏之,我倒是見過,的確是少年英才,美貌得極為少見?!?/br> 孫茗聽了,兀自沉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