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新興極會看眼色,此時還有哪里看不明白的?一聽她這樣看重,她也一臉的鄭重:“你且安心,我醒得的?!?/br> 孫茗睇向她:“那我就靜候佳音了?!?/br> 并非她不信任城陽,只是與她相比,新興心思更縝密,口風(fēng)也緊,關(guān)鍵是,將事情交托給她,可見她也是極為信重她的。 然后幾人再三道別,孫茗才將她們送出大殿,自己則返身領(lǐng)著孩子與一眾宮人,也打量著時辰趕著上車了。 雖然此行是為了給阿寶阿福慶生,但他們并未將事情宣之于口。只是他們自己不說,并不代表他們知之甚少,且也非什么秘密,一打聽就人所共知了。 所以回去的時候,隨行的馬車無緣無故就多了許多厚禮來…… 阿寶與阿福仍與她同坐一車,還有花枝手上抱著阿宜,坐在邊上哄著他睡。馬車再大也坐不下更多的了,花蕊花萼就上了后頭的車廂里。 孫茗懶懶地斜靠著,手臂下、后腰上都墊了軟枕,一時想起新興提及的武媚娘的jiejie武順…… 她之所以會格外留意這個武順,也是因為歷史上她與她女兒共侍一夫,一同入宮侍候李治。如今既已知道她死了丈夫,如今留在長安時有照顧她母親。 留著這姐妹母女幾人,始終令她心難安! 阿寶往窗子外面瞧了眼,見外邊大片的黑暗肆意,路過的樹林也是陰森可怖,就不再往外面張望,坐回去不久,就靠著花枝的腿昏昏欲睡起來。 阿福見阿寶睡了,也沒人與她說悄悄話,就拉了她阿娘的袖口,把正在發(fā)呆的孫茗給拉回了神。 孫茗低頭,見阿福也不知從哪里摸出了魯山花瓷匣子,掀了蓋子一瞧,里邊躺著摻著香料的紅酥糕點,擺得各種造型,做了許多既小又精巧的模樣,倒也適合阿寶阿福這樣小孩子吃這玩。 “阿娘,吃?!卑⒏炝艘活w遞過去,又回憶起花信替她擺放的時候說的話,又道:“這叫‘貴妃紅’,酥山做的凍花糕?!?/br> 這個朝代的人口味普遍偏重,吃甜食是必定要很甜的,如今甘蔗已經(jīng)很普遍了,就常以蔗糖澆在甜品、水果上。 孫茗瞧著貴妃紅看著就很甜,但也很給面子地一口銜了阿福手上的那一塊,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好甜……然后就不動聲色地默默喝了好幾口茶。 阿福也一臉歡喜的模樣,見阿娘果真喜歡,吃起糕點就更歡了,吧唧吧唧地不一會兒,就把一匣子吃得干干凈凈。 孫茗又默默地拿起茶杯給閨女灌了好幾口…… 直到御駕不緊不慢地駛?cè)氤刑扉T,侍衛(wèi)分散下去復(fù)命,而李治與孫茗的車架不疾不徐地直接輦到了萬壽殿。 還是李治下了馬車,親自走到孫茗的身側(cè),扶著她下來的。 孫茗被他攙著落了地,心里就跟抹了蜜似得的,眉眼彎彎的,目若秋水地瞧著他,柔媚一笑,一手握上他有些微涼的手心,扭頭就與王福來吩咐:“快取了氅予圣人披上?!?/br> 王福來與花萼各自從馬車里取了衫子披肩李治與孫茗的肩上。 李治也不急將外套攏上,撐著眼皮子就抱起已經(jīng)睡得迷迷糊糊的阿寶,攜著孫茗一同進去。 孫茗一手牽著阿福進去,順道瞧了眼睡得滿臉紅撲撲的阿宜。 此時已經(jīng)夜涼如水,參回斗轉(zhuǎn)了。 春夜里的風(fēng)還帶有些許涼意,從前院里穿過杏花林,就踩了一地被夜風(fēng)吹落的花瓣,隱隱約約還帶著淡雅的清香。 孫茗挨著李治身邊,一手捥上他的,一邊想起:“我瞧著櫻花好看,阿寶阿福也喜歡,我看過些時候在庭院里植上一些吧?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就能與阿寶阿福一同賞花。” 凡是漂亮的、幽香的,或者是名貴的花種,李治也都極愛,聞言就揶揄地睇向她:“你倒是很少提起花來,我還當(dāng)你也不是什么惜花之人呢?!?/br> 李治這是說她屋子里每日都有新鮮折來的花擺上,還擺了滿屋子都是,叫李治看了大為心疼。 孫茗反應(yīng)過來,就橫了他一眼,搶先一步邁進屋子:“是是是,辣手摧花說得就是我!” 見她這樣直白地說自己,李治就笑得更歡了,一同進了屋子,見孫茗已將阿福抱到床榻上,也隨手將阿寶抱上去,又去了她鞋襪。 一干宮人并不敢跟著進去,只躬著身候在門外邊,直到他們倆又出來,聽見貴妃的吩咐:“花信,叫兩個宮人給公主換身衣裳,順道擦一擦。阿福來時吃了小食,別忘了叫青鹽蘸藥水揩齒。” 孫茗絮絮叨叨一番吩咐下來,就被李治拉著走了。 李治從天未亮就起身,之后又在驪山行獵,直至傍晚方回,一整天騎了馬下來,就是剛才一路在馬車里小憩,到了此時也不免覺得極為困頓。何況明日一早就要早朝,他雖然精神亢奮,但精力畢竟有限。 倆人都對對方極為熟悉,除了偶爾來一下浪漫或者情趣,其余的時候早就不自覺間開啟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此時見李治困得上眼皮搭著下眼皮,一副快要精盡人亡的樣子,她好笑地安排他沐浴洗漱,還親自給他擦了身,稍稍浸泡一下,就換了睡袍回床榻就寢了。 見他去睡了,孫茗自己也匆匆梳洗一番,待她到了床榻邊,李治已經(jīng)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平日里,李治睡著的呼吸清淺,并不打鼾,許是今日真的累很了…… 孫茗爬上去,繞過他,睡到了里側(cè),鉆了被子進去。被窩里早就被捂得暖暖地,就側(cè)身靠著他,一手搭著他越來越精壯的腰身,閉上眼睛酣然入夢。 朦朧間,李治感覺到身側(cè)之人,就習(xí)慣性地摟上去,睡得更沉了。 到了翌日,孫茗翻了個身,就睜了眼睛。 要換做往常,孫茗也是與她們吩咐過的,尋常時候都在午時之前將她喚醒。只是今日得了圣人的話,叫不許將娘娘吵醒,所以即便過了午后,她也只得候在一邊等著,到此時已經(jīng)未時過半了。 見娘娘醒來,她就喚了宮人進來服侍。 孫茗也興許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一時也睡遲過去,渾身還跟被碾壓撕扯過一般疲乏,一邊歪著身子被花蕊整理衣衫,又朝她道了句:“等這兩日恢復(fù)了精神,我就要常去騎馬練練,現(xiàn)在竟是嬌養(yǎng)得渾身不得勁兒了?!?/br> 花蕊抿唇一笑,反而勸道:“娘娘貴體,自然是要保重的,不若叫人來給娘娘捶捶?” 孫茗搖頭罷了手,起床后先用了少量的膳食。 其實這個時間早就過了飯點了,要尋常宮人妃嬪是不給留飯的,但孫茗一醒的時候,萬壽殿就有丫頭跑去膳房吩咐了,所以在她洗漱停當(dāng),梳妝完了以后,膳食也都備上了。 又習(xí)慣性的去瞧了兩個閨女,抱了阿宜,還是決定依著花蕊的意思,叫人給做個全身按摩。 是花萼領(lǐng)著兩個宮人進來的,手里捧著的匣子里就先鋪了一層絲綢緞子,揭開來就露了里邊玉器、象牙制的美人拳、振挺等物。 看著還有幾分專業(yè)的樣子…… 孫茗今日也不打算出去,就只略施粉黛,身上穿的也不過是櫻桃色的高腰襦裙裝,往美人榻上斜斜一靠,朱唇輕啟:“就在腰間、肩上捶一會兒?!?/br> 花萼領(lǐng)著那兩個宮人點頭稱是,又取了軟墊軟枕過來,撐了個極為舒適的姿勢,孫茗被捶地通體舒暢,又逐漸開始睡意朦朧了。 花萼這邊瞧著小丫頭捶著,花蕊就扭身出去準備花茶了,待娘娘晌覺一醒,定會要花茶喝的。 剛邁出屋子,從院子外邊匆匆跑來個丫頭,見了花蕊就一福身,回稟道:“皇后娘娘遣了人送補湯來,現(xiàn)在就在殿外邊候著。” 花蕊往屋里一探,見娘娘闔著眼小憩,也不準備進屋子去喚醒,將手里的茶具往門房宮人手上一擱,指著面前笑丫頭道:“你先帶我去瞧瞧?!?/br> 此時,候在萬壽殿殿前臺階上,萬壽殿巨大燙金牌匾下,武媚娘手持金雀銅托盤立在柱旁如弱柳扶風(fēng),云鬢花顏金步搖,一身彤色高腰襦裙裝,一段天然風(fēng)韻在眉梢,展靨一笑,恨盡春風(fēng)盼多情…… ☆、第107章 壹佰零柒 花蕊當(dāng)先邁在前頭,匆匆趕至,不多一會兒就到了宮殿大門邊。 見武媚娘迎風(fēng)而立,一時也記得不這人是哪個,又覺得有些眼熟,于是道:“這位……” 也怪不得花蕊。雖她此前在立政殿也見過武氏,概因她此前做女尼的樣子,如今將養(yǎng)兩個多月,就顯得出挑了許多,再換了身宮裝,又以假發(fā)為飾,無論如何與之前相貌實在相去甚遠。 武媚娘盈盈一笑,一副親親熱熱的模樣:“喚我媚娘就好……皇后娘娘昨夜想接駕的,又怕天色晚,驚擾了圣人和貴妃娘娘,所以今天特意叫我送了一盅補中益氣湯過來?!?/br> 花蕊恍然大悟,總算知道面前的這個是誰了……她就覺得,渾身也不作宮人的模樣,打扮得這樣花枝招展,還當(dāng)時哪個新晉的妃嬪呢。 雖然心中萬般想法,但口中卻道:“原來是武才人。”武媚娘被接入宮中是何等隱晦的事情,這樣不明不白的,也沒個身份,她唯一知道的也唯有“才人”這個封號,也就這樣喚她了:“娘娘晌覺未醒,不如武才人進去稍候?” 其實花蕊本也不愿意同她有什么往來,一看她妖妖嬈嬈的樣子,即使自家娘娘不說,她也陡然升起了許多危機意識。但武媚娘因立政殿皇后娘娘的而來,她又不敢拂了皇后娘娘的臉面,就只好請人進去了。 武媚娘聞言,眉間染上一絲愁容,搖頭道:“皇后娘娘還等著我回復(fù)呢,何況沒見著貴妃娘娘,我也不知如何作答?!?/br> 言下之意,不是更要進了萬壽殿才對么? 可她面上一副明顯想要拒絕入殿,又是那種無可奈何的神情,花蕊雖然感覺有點兒奇怪,但到底也是心思純凈之人,哪里曉得這中間的道道,知道武媚娘定是要見了自家娘娘才好回立政殿回稟,就勸道:“才人先進去坐會兒,待娘娘醒了,即刻就能宣才人一見,耽誤不了皇后娘娘的事情。” 武媚娘聚著眉嘆道:“也只好如此,讓花蕊你費心了?!?/br> 如此,在花蕊帶著進了院子,武媚娘一路跟著穿過庭院的杏樹林,灑下明媚的陽光,便是花團錦簇,嬌花盛開的景況。 花蕊帶著人邁上臺階,把武媚娘領(lǐng)到角門處,叫了小丫頭上了茶,指著胡凳與她道:“才人先在此坐坐,這花茶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慣,要是不愛喝,就給你尋別的來。” 武媚娘常與立政殿的宮人打交道,能混的上下都贊嘆,可見她七竅玲瓏的心了,雖聽花蕊隨口那么一說,卻是一臉真誠地回道:“已經(jīng)多煩擾你了,如何還敢打攪?你自去吧,不必管我?!?/br> 花蕊見她識趣,總算露了張好臉,笑道:“那我就先去了,有事就吩咐門房丫頭,就是喚我來也可以?!?/br> 幾句話落,花蕊朝主殿而去,到了門口,也不急著進去,先跟站在一旁的兩個宮人問了幾句,知道娘娘還沒親身,就躡手躡腳得進去,見花萼仍站在一旁,兩個宮人分別在娘娘肩上和腰腿上敲著,還沒等她呼出一口氣,那邊就出了聲。 孫茗靠在美人榻上,被捶的舒服地幾乎睡迷糊過去,聽到特意放輕了的腳步就又有些回了神,問道:“是出了什么事?” 要在尋常,她睡眠通常都很好,也不容易驚醒。所以一發(fā)問,連帶著花萼都扭頭沉著臉朝一臉無措的花蕊看去。 花蕊聽她一問,就上前答道:“皇后娘娘遣武才人過來給娘娘送湯?!?/br> 武才人……武媚娘?! 孫茗就是再困頓,此時也完全醒了神,叫宮人停了手,又由著花萼扶起身,撫了撫額頭,一邊問起:“她怎么來了?現(xiàn)在人又在哪里?” 花蕊不敢敷衍,將事情一一說了個清楚:“娘娘躺下沒多久,她就來了。婢子瞧著叫她在門口候著也不像話,沒的叫別人說嘴娘娘苛待了她,還不如將人帶進來,如今人就在角房候著?!?/br> 而另一邊,坐在胡凳上的武媚娘,朝大開了房門外瞧去,紅色的木廊下隱隱略帶了春季的濕氣,翻花紛飛隨風(fēng)帶起甜香味的場景,從這個角度還能觀望到不遠處廊亭上擺放的方形案幾,案幾上還放著一壺酒并幾個酒盞,一旁就能看到橫亙在池上的廊橋…… 摘起杯子往檀口一送,杏花茶的香味撲鼻而來,杯底還沉了幾片杏色的花瓣。 貴妃這里倒是處處都透著些精致,竟是比立政殿還強上許多…… 武媚娘咽下口中的花茶,起身往門房走了兩步,站到門邊立著的兩個宮人身邊,笑著問道:“萬壽殿的景致真好,是吧?” 那兩個宮人尋常都被花萼教訓(xùn),此時也知道不應(yīng)該隨口亂答,只點頭,卻不吭聲。 武媚娘見萬壽殿雖然說不上整頓得跟鐵桶一般,但宮人卻也警覺,面上就笑得更深了,一臉艷羨地又道:“我看滿園子的花都是我叫不上來的,許是我孤陋寡聞了。貴妃娘娘真是有心,這般花前月下之處,我都想待著不走了?!?/br> 那兩個宮人不過將近十年的稚齡,正是有些活潑的時候,也沒有其他苦役的宮人那樣暮氣沉沉的。其中一個聽了她的話,就展笑露齒起來,笑著回道:“哪里是娘娘,這些都是圣人然人給搬來的?!?/br> 武媚娘見另個宮人仍然眼觀鼻地,只作沒聽見,也不去管她,只顧著眼前這個攀談。 正當(dāng)這會兒,花萼徐徐從走廊另處而來,見武媚娘與宮人聊得熱絡(luò),輕聲一咳,見武媚娘笑著朝她望過來,就一福身:“娘娘請才人過去一見。” 武媚娘點頭,指著案上的托盤:“還要勞煩meimei將皇后叫送來的補湯再熱熱?!?/br> 她一臉溫柔的笑,雖然意指等得時間長,湯都涼了,卻不明說,這樣一來,聽得人都會對她抱有好感。 只是,花萼明顯不吃她那套,仍是肅著張小臉,一臉的不拘言笑,聞言一點頭:“婢子醒得了,才人快隨我去吧?!庇智屏藘蓚€宮人一眼,指著那個從頭至尾也不曾說過話的小丫頭下去熱湯,自己就領(lǐng)著武媚娘走去。 哼!哪個是你meimei?! 花萼年紀雖小,但見識多,又心思縝密,總覺得這個武媚娘沒名沒分地住在立政殿,如今又打扮一新來到萬壽殿,真要說她沒有什么心思,她才不信! 直到武媚娘立入主殿,孫茗也不過剛剛叫花蕊梳了頭,綰了個望仙髻,挑著粉色的梨花簪在上邊。 被花蕊攙著起身,武媚娘已經(jīng)十分恭敬地站到一邊見禮。 但凡身份比武氏高的,給她難堪的,或者令她感覺受辱的,到最后幾乎都不得什么好下場。若是孫茗真的斗不過她,就會與歷史上的王皇后和蕭淑妃一樣,落到了那般境地,連帶著兒女也會跟著一同,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