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年尾“大儺”儀式都是為了擊驅(qū)逐疫疬之鬼,孫茗一提叫武氏出來一同“逐除”,竟是叫王皇后無可辯駁…… 是王皇后自己親口承認(rèn)的,她叫來感業(yè)寺的女尼是為大唐祈福啊! 徐婉心中一聲嗤笑,面上只露著一絲驚慌瞧著王皇后。 皇后此刻竟也無言以對…… 此刻滿堂這么多人看著,她怎么也想不出借口來推拒,只要于身邊的文秀點頭,差她下去安排。 她把最終的希望落在了武氏身上。 武媚娘生來就聰敏,心機(jī)過人,不然也不至于一入立政殿就站穩(wěn)了腳跟。幾天下來,王皇后竟也隱隱地開始倚重起她來……就是立政殿上下宮人,也對這個平易近人又姿容甚美的女尼頗有些好感。 武氏此前在宮中受了十多年的冷遇,在宮闈如何生存早就有了切身的經(jīng)驗,與她來說,立政殿、王皇后,不過都是她的跳板,李治才是她的目標(biāo)! 只是,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一次機(jī)會,到底還能不能重頭來過? 這時,文秀已行至偏殿,見了武氏,二話不說,把主殿發(fā)生的事情給說了,臨末了,又囑托一句:“萬事如何,還要看你的了。” 皇后娘娘原是想將她將養(yǎng)得光可鑒人,好的貴的根本毫不吝嗇地差人送來,如今她連發(fā)都未來得及續(xù)上,如何能夠就這樣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出現(xiàn)在李治的面前? 96 小番外 彼時,孫蓮已然豆蔻年華。 她常入宮陪伴已經(jīng)貴為皇后的阿姐,時常被圣人取笑說要為她尋覓如意郎君了,惹得她常拿話反駁,最后反而鬧得她自己羞紅了臉。 這一年除夕,她見阿姐忙碌,阿寶阿福又被勒習(xí)字,她自己倒無事一身輕,跑去御花園里擷花去了。 萬壽殿也是植了梅林的,只是依著她的心思,萬壽殿的一草一木都是自家的東西,折禿了樹枝就不美了,于是去御花園去折梅花了。 她出門也不過帶了兩個小丫頭,一腳邁進(jìn)梅花林里,踩到積雪上,落了深深的腳印來,也不讓人扶,只叫她們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自己一手就攀了高枝去…… 這時,上方卻多了一條胳膊,還沒叫她瞧清楚,那枝滿是梅花就給折下來,遞到她面前,清清潤潤的聲音憑得耳熟:“何必自己動手,多的是人為阿香meimei折花?!?/br> 孫蓮抬頭一瞧,見一身深藍(lán)織錦的大氅,眉如漆點,目若秋波……竟是許久不見的紀(jì)王李慎! 一皺眉,孫蓮就道:“慎哥哥還說今年定是要攜了重禮贈我的,莫非憑著一支花就算了?” 李慎時?;貙m,所以兩人常常碰面,聊起話來也就沒那么多忌諱。 聽她這么一問,李慎就笑她財迷:“早知道宮里有個小娘子貪財好物,我怎么會忘了?安心吧,少了別人的也不能少了你?!?/br> 孫蓮輕輕一聲“呸”,搶過他手中的那支梅花,帶頭就往遠(yuǎn)處走去,留下原地的李慎,笑著瞧她娉婷遠(yuǎn)去的背影笑起來。 回到萬壽殿,就把遇上紀(jì)王的事與阿姐說了,正好逢上阿寶阿福剛歇了筆進(jìn)屋子里來,聽了她的話,反而笑了一場。 正當(dāng)孫蓮沒反應(yīng)過來,尚且九歲的阿寶一臉促狹地捥著她手臂道:“阿娘還愁姨姨嫁到哪個人家,如今不就有現(xiàn)成的嗎?” 皇后此前也沒個留神,哪知道這些小兒女的心思,聽阿寶一說,倒有些疑神疑鬼地瞧著孫蓮,直把她看了個大紅臉,局促地道了句:“什么時候有了這些話了,不與你們一般見識了?!倍辶硕迥_,就邁出屋子了。 阿福不動聲色地瞧了她匆匆出去的身影,回頭就見阿寶已經(jīng)歪在阿娘身上笑鬧了,就也在阿娘身邊一坐:“耶耶早就有打算為紀(jì)王叔叔指婚,只是都叫紀(jì)王叔叔給推了,阿娘何不撮合撮合?” 前幾年紀(jì)王妃就病逝了,但饒是如此,也無人回拿孫蓮與他相提并論,也非是身份上不般配,只是孫蓮尚未及笄,紀(jì)王李慎卻已是而立之年,就算李慎看起來如何年輕,但年紀(jì)擺在那里,實在怎么看都不相配。 到了夜間,皇后娘娘猶猶豫豫地把事情與皇帝道了,也不加油添醋,反正一切任憑他來處理。 于情于理來說,皇帝當(dāng)然想把自己的弟弟與小姨子各自給安排好了,但他始終也沒法將倆人聯(lián)系起來,聽了這話,起初只是一笑置之,到后來,不知不覺間竟是上了心,還越想越覺得可行! 于是把紀(jì)王一叫來,先不說其他,直接就道了句:“我已經(jīng)給你尋了紀(jì)王妃,你看如何?” 李慎哪料到兄長把他喊來,直接就拋了這樣一句話,瞪著眼睛怔愣半晌,這才吶吶道:“這、這不可啊……”他前頭剛沒了王妃,從不習(xí)慣到如今的自在,哪里耐煩再尋個王妃來? 皇帝一臉沉痛地瞧著他,又問道:“你覺得阿香如何?” 而同一時間,皇后在萬壽殿中,把人連帶兩個女兒都給哄出去,拉著孫蓮問道:“你覺得紀(jì)王如何?” 孫蓮臉上一紅,低了頭扒拉起帔帛上的繡花來,聲音輕輕柔柔的:“他怎樣,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哦?當(dāng)真與你沒有關(guān)系?”皇后娘娘一拍手,朗朗一笑:“正巧,圣人打算與他擇一佳婦,原還想問問你瞧著哪家娘子好一些呢,既然如此,我就叫圣人隨便給他挑一個了?!?/br> 皇后娘娘作勢就要起身而去,裙角就被一雙玉手給勾住了,她低頭瞧去,見孫蓮抬起頭,一臉的苦惱:“阿姐!” 再之后,紀(jì)王就順理成章地娶了皇后的胞妹。 要說孫蓮的眼光著實不錯,李慎就算三十出頭的年紀(jì),也是妥妥的美大叔一枚。 此時,美大叔蹙著眉,瞧著懷中的小嬌妻,一直懸在心頭想問而不敢問的話也脫口而出道:“沒想到,你竟會同意嫁過來?” 當(dāng)時年幼的時候,她懷中抱著“娘子”,抬頭瞧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君,笑著與她的第一句話是“你是哪家的孩子?”…… 所以孫蓮從幼年起,見了李慎就沒把他給忘了,起先還想著這樣美貌的人,竟然已經(jīng)名花有主。 孫蓮橫了他一眼,把人撲倒,倒在他身上,暗想,白白失望了這么些年,得把人撲個夠本才賺回來! ☆、第97章 玖拾柒 殿上燈人爭烈火,宮中儺子亂驅(qū)妖。 在唐朝,除夕夜這天是要舉行規(guī)模盛大的大儺儀式,人數(shù)多達(dá)五百余人。這是春節(jié)期間獨有的活動。 當(dāng)日將遴選出童男,面戴猙獰的面具,身著紅黑色服飾,擊鼓并起舞,施以驅(qū)鬼。除領(lǐng)舞者方相氏外,還有執(zhí)事監(jiān)督。 前方以皇后為首,諸妃都點了名叫武氏安排此事,任憑武媚娘有通天之能,也是推諉不得的,只得硬著頭皮上。 只是要叫人失望的是,武氏確實也來了,但她同其余大儺者一樣,身著紅黑色的衣褲,面上同樣帶著猙獰可怖的面具,叫人無法窺視。 大殿這番熱鬧,引得宮人都聚在這里,李治也是坐在看臺上瞧得高興。 孫茗望了眼著急在底下觀望的皇后,又瞧了眼蕭淑妃一臉嘲諷的神色,暗自偷笑。 這時,徐婕妤不下心打翻了案幾上的茶盞,引得距得最近的蕭淑妃狠狠一瞪視,自知理虧且一臉怯懦地朝王皇后看去……只是皇后如今哪有心思瞧她? 蕭淑妃看著徐婕妤與王皇后早在席間就眉來眼去的,知道她們早就綁在一處,現(xiàn)在皇后露了這么大一跳尾巴出來,她定要在此滅了她威風(fēng)不可。 于是,待儀式畢,李治一臉意猶未盡地正要起身,蕭淑妃忙驚叫了一聲:“瞧瞧那個執(zhí)事,竟好像是個女人呢!女人怎么趕欺君罔上,行此儀式,可別壞了祖宗規(guī)矩?!?/br> 皇后聞言,朝蕭淑妃看去,知道她此番故意挑事,便不由分說地指著孫茗道:“貴妃提議叫佛堂師父前來主持的時候,淑妃meimei你也是附和的?!?/br> 李治早就知道王皇后與蕭淑妃常作此態(tài),擾得他煩不勝煩,知道逢她們倆碰上,定是要吵個天翻地覆的,只今天竟還有孫茗的事,他不由地朝孫茗看去。 孫茗在皇后出聲指了她,就知道不能置身事外了,于是一臉的鎮(zhèn)定:“執(zhí)事不過臨場監(jiān)督,又非舞者,并無要求非童男不可,淑妃jiejie不必憂心?!?/br> 孫茗話一落,就朝李治望去,那美眸中帶著絲絲柔情,看得李治心都化了,就開口解圍道:“不過小小的事情,何至于這么大的陣仗?我看那執(zhí)事做得好,朕有賞,把人叫過來?!?/br> 此話正中孫茗下懷,卻叫皇后叫苦不迭…… 蕭淑妃也是一聲冷哼,整了整衣襟,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就是徐婉也頗為期待地想要瞧瞧,被皇后鄭重相待的到底是何絕色。 圣人有令,無人敢敷衍,很快就把人給請上了高臺。 武氏仍是那身裝扮,仍然戴著那張鬼面具,見了李治及皇后就跪身行禮,距得近了,還把一桿妃嬪和宮人都唬了一跳,尤其現(xiàn)時入了夜,身旁紅彤彤的宮燈照射下,看著就有些怵人。 高臺之上也唯有以皇帝為首的眾嬪妃了,像王侯大臣及貴婦公主落座他處,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張望這里的情景,卻看不了多真切。 這里就這么些人,李治瞧著也不像什么樣子,就清了清喉嚨,道:“所跪者何人?速速去了面具。” 武氏仍是安然跪在底下,得了李治的吩咐,緩緩地將面具揭起,覆在頭頂,就連額間都就著一絲陰影……但在猙獰的面具下,那張凈白妖艷的面容就更為突出了。 李治一怔,指著她,半晌才道:“你……你是武才人?” 此時別說孫茗、蕭淑妃等人,就是王皇后也有些詫異地瞧著武氏。 武媚娘一改穿著尼姑素色衣衫的樸實,身上著了紅黑色華服,在影影綽綽的宮燈下,顯得面色嬌艷欲滴,惹人垂簾…… 孫茗暗道,還是武媚娘技高一籌。雖則她此前并沒有見過她,但此刻算是知道了,武氏是有備而來的。 看著這樣一個美貌的娘子,便是她少了滿頭青絲,此刻看著卻也不覺得突兀,反而有種不和諧的驚艷…… 孫茗一直以來對她的危機(jī)意識并沒有錯,就是在暗中瞪著武氏的蕭淑妃,隱隱地竟也覺得這女人實在有些不簡單。 武媚娘從容地一低頭,仿佛不勝嬌羞的怯意,聲音也是婉轉(zhuǎn)動人:“武媚娘拜見圣人。” 此刻,所有人將目光放在矮身跪伏的女子身上,站在李治身旁的王皇后竟有些難言的復(fù)雜感。她又希望武媚娘獲得李治的寵幸,又有些后悔起抬舉武媚娘來了。 孫茗與蕭珍兒兩個,一個原是想著乘著武媚娘在宮中尚且毫無根基的時候,先把她給拔除,而一個不過想隨便安個罪名把她給處置了。雖然各不相同,但是結(jié)果卻是出人意料的一致。 所以別說此刻王皇后開始后悔,便是她們倆,也有些后悔給武媚娘這么個面圣的機(jī)會了。 只是,孫茗之后見李治雖然驚訝,卻并無十分眷戀的神情,想到方才那聲“武才人”,分明與她的記憶只存于腦中為太宗皇帝的妃嬪,不然合該輕輕熱熱地喊聲“媚娘”了…… 既然武媚娘在李治心中分量尚且沒有這般重,她就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伏在底下的武媚娘正想著她這番弱柳扶風(fēng)之態(tài),定會叫多情如李治這樣的人垂憐了,卻忽然聽一聲嬌嬌柔柔的綿言細(xì)語,又透著些金尊玉貴般的疏離:“依我看,蕭jiejie也不必罰了,叫圣人這一賞,就算是抵過了,就這般叫人跪著也不像樣子,還是下去休息吧。圣上以為呢?” 李治點頭稱是,就喊了左右?guī)е讼氯チ?。只心中嘀咕這武才人怎么進(jìn)的宮來?這卻要回去再問,那么多人都瞧著,須知言多必失…… 貴妃通身的貴氣,并非一朝一夕之間顯山露水的,而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地供著,底下又事事奉承,養(yǎng)成了一副說一不二的性子來,早就不知不覺間,一顰一簇都帶著上位者的氣勢。這番話聽著溫溫柔柔斯斯文文的,實則除了李治,根本無人敢應(yīng)。 武媚娘不過匆匆瞧了一眼貴妃,心中還道好個桃花玉面的美嬌娘,可一聽她說了這句話,李治立時就準(zhǔn)了,一時也沒料到,這個貴妃在李治面前分量竟是這樣重? 一眾妃嬪跟著李治起身就要往臺下去,武媚娘匆匆一避,眼巴巴地瞧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不防貴妃倏地一扭頭,與她視線一對上—— 孫茗忽然對著武媚娘一笑…… 與其說她在李治身上的分量重,不如說武媚娘在李治心上實在算不上什么。 即便李治年輕時期更意屬成熟美艷的婦人,但不論蕭淑妃或是孫茗,兩人一個艷絕霸道,一個嬌艷柔媚,走得又都是越逐成熟、嫵媚的路子,如何比不得一個武媚娘? 何況當(dāng)年為太宗皇帝侍疾的時候,李治原就與武媚娘毫無瓜葛,倆人也壓根沒有安通款曲,如今武媚娘就是再美再不一般,與李治也稱不上感情,與年紀(jì)上又更無優(yōu)勢,且以這個年代,她這樣二十七、八的年紀(jì),已經(jīng)算是徐娘半老了,要是當(dāng)初她一入宮就獲得太宗的寵愛,說不定如今的孩兒都快娶妻生子了。 孫茗知道武氏并不會善罷甘休的。 按照尋常來說,李治說不得夜里還要宿在王皇后那里,但因他實在不愿與皇后虛與委蛇,這才往常都去她的萬壽殿。如今知道武媚娘就在皇后的立政殿之內(nèi),以王皇后的尿性,搞不好還會做出一番當(dāng)初與徐婕妤一般安排呢。 所以她絕計不能叫皇后得了手。 去往筵席的途中,孫茗就落后一步,扶著花萼的手臂交代:“今夜守歲,皇兒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你去把他抱來?!?/br> 花萼雖疑惑,以貴妃的性子是不愿皇子受這點委屈的,又怎么會特特意地回去把皇子抱來?但就算疑惑,她也聰敏地不發(fā)一語,唯唯稱是,又見孫茗刻意地低頭,話有輕了幾分,細(xì)細(xì)吩咐兩句。 過年守歲是傳統(tǒng),她即使把阿宜抱過來,也并不違禮制,且前面還有個事事要強(qiáng)的蕭淑妃頂著,但凡重要場合,她必會將兒女帶在身邊,如此招搖,孫茗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所以在眾人落座席位的時候,花萼已經(jīng)抱著皇子五皇子李賢,跪坐在貴妃身側(cè)了。 國宴酒酣歡情,直至子時一到,辭舊迎新。 筵席下浩浩蕩蕩地起了身,為帝皇拜年,李治身邊一左一右分別為皇后及貴妃,兩人也同席下所有人同是一拜,慶賀起“福延新日,慶壽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