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椅子向后推開摩擦地面發(fā)出“嘎吱”刺耳的聲響,祁揚忽然好像煥發(fā)出無限的活力一般,走在最前頭。景夏無語地看著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男人,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那是嘰嘰,變異倉鼠,才不是老鼠。” 跟在祁揚的身后,景夏走出了這厚重的實驗室。一迎上外界刺眼燦爛的陽光,他便不由自主地低嘆了一句:“總算是把這個神經病給弄出去了,看樣子以后這家伙應該恢復正常了吧?!?/br> “不會?!贝己竦统恋穆曇粼诰跋牡亩呿懫穑D首看去,只見紀川呈瞇了眸子似乎正在看著祁揚瀟灑瘦削的背影,說:“我曾經看過他這個樣子,是在那一天于楷把他綁了扔到禁區(qū)所有幸存的其他兄弟面前。” 景夏詫異地看著紀川呈。 這是他第一次聽對方直接地開始講述這件事,令景夏不由鄭重起來。 “當時剛經歷了一場山林間的小型獸潮,部隊里還剩下不到400個兄弟了,研究隊伍里的人也只剩下祁揚和另外兩個中尉。大部分人對待那個實驗意外還是比較理性的,但是也有不少人認為全是祁揚的錯。” 景夏猶豫了一會兒,道:“我記得你說過,這只能算是一次錯誤,卻沒有罪過?!?/br> “嗯,沒錯?!奔o川呈和景夏刻意放慢了步子跟在祁揚的身后,距離了大概有五米的距離,又故意壓低聲音,而作為一個進化拋棄者,祁揚根本不可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如果要說罪過,那我的父親至少承擔一半。但是,當時祁揚說了一句話,讓我下定決心要把他帶到s市基地?!?/br> 景夏一愣:“是什么?” “他說……”鳳眸微微瞇起,似乎是在回憶那段過去的記憶,紀川呈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輕嘆,道:“他說:‘知道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是什么嗎?那就是你們早來了一天,讓我沒有將最后的一步研究完!’?!?/br> 腳下的步子忽然停頓住,景夏睜大雙眸,怔怔地站在原地。紀川呈不由轉過身來看著他,也定住了腳步。深邃幽遠的目光好像是隔了一段極遠的距離看過來,帶著一種無聲的肯定。 “他是想……尋死?” 紀川呈不置可否:“嗯。我知道,他想死了。所以我把他帶到了s市基地,將他的錯誤交給齊教授他們一起來審判。不過我一直認為,像他和我這種人,一旦下定決心不想再活下去,是絕對不會有任何轉機的?!?/br> 紀川呈的語氣很輕松,說出來的口吻也十分平淡,但是聽在景夏的耳中卻覺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氣從他的腳底蔓延上來,直直地鉆入心臟,讓渾身的血液都冰凍住,無力傳輸。 『像他和我這種人,一旦下定決心不想再活下去,是絕對不會有任何轉機的?!?/br> 微微垂了眸子看著石子嶙峋的地面,紀川呈俊美的面容讓陽光都失色幾分,他沒有發(fā)現(xiàn)景夏的異常,繼續(xù)說道:“但是這或許也是他的幸運,他在這里找到了繼續(xù)活下去的意義,所以他便沒有走上那條絕路。而今天,我好像又看到了他那個時候的神情?!?/br> “阿川……”微弱到難以察覺的聲音忽然響起,景夏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好像將血色全部稀釋干凈。他往常驚艷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微微顫抖著,遲疑了許久,他終于還是開口問道:“阿川,你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 近午的陽光仿佛是一團炙熱的火焰,將平坦的大地炙烤得泛著白煙。景夏的身后是一片廢墟殘渣,身姿挺拔的青年就這樣筆直地站在這些瘡痍破碎的巨石前,用一種從未有過的鄭重目光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紀川呈的鳳眸慢慢睜大,俊美深刻的面容稍稍裂開了一絲裂縫。那種淡漠冰冷的神情再也維持不住,卻也只是崩壞了一瞬,便又立即恢復成了原本的模樣。 他用幽邃如大海一般的目光認真地望著景夏,道:“你想知道什么?” 當要開口的時候,景夏才感覺到自己喉頭的干澀。他半啞著聲音,問道:“紀川呈,我在問你,你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 每一個字都問的極慢,明明聲音不高,卻好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詢問。 “現(xiàn)在,我活下去的意義是將那些人類的敵人全部清除干凈,至少是讓所有人類擁有一個和平的家園。不用再為時時刻刻可能來襲的變異獸們而膽戰(zhàn)心驚,不用再為明天是否會有食物而憂心。這是我作為一個軍人的責任,也是義務?!?/br> “那……在此以后呢?” 讓空氣都即將凝固的寂靜倏地籠罩下來,景夏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血液都快凝滯的觸感。五感在此刻變得極其遲鈍,讓他的視野里只能看到對面這個男人,斂下眸子刻意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在那一天,你來到我的房子,告訴我你重生的時候,我曾經和你說過這么一句話?!?/br> 意外的答案讓景夏稍稍愣了半晌,意識回醒不少。他望著眼前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男人,卻感覺對方的神情格外悲戚,這種冷淡的神色,不是在隔閡推遠,而是在保護自己。 “華夏禁區(qū)部隊a隊隊長,少校紀川呈,代號……x?!?/br> 手指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景夏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單薄的唇慢慢地勾起一抹弧度,這個一直冷淡優(yōu)雅的男人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寵溺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青年。他伸手,溫柔地撫著他的目光摩挲著那白皙的皮膚,好像是在安慰一個頑固地要吃糖的孩子:“x,就是夏。夏已經死了,那x絕對不會獨存?!?/br> 本就發(fā)熱發(fā)脹的眼眶終于撐在不住那沉甸甸的液體,溫熱的淚水順著景夏的眼角向下流淌。他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在他與這個男人看似輕松地說出自己死亡的事情時,對方的心中到底承受了怎樣沉重的打擊。 夏死了,x不會獨存。 這是一份永遠的保證,用鮮血來做了一份生命的承諾。 景夏一直以為,自己的死亡在整個人類的歷史中只能算是毫不起眼的一點浪花。在那三次的獸潮大戰(zhàn)中,死亡的人數(shù)每次都不下于百萬,他的死亡頂多會引起少數(shù)人的唏噓,卻會在之后不斷的敵人威脅中,被人遺忘。 可是這個人說了,他不會獨存。 濕熱的液體順著弧線姣好的臉頰向下劃落,慢慢地侵染上了紀川呈輕撫的手指。那手指上有幾道傷痕,淚水就這樣順著傾趟過去,將傷疤打濕。 心中漸漸有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氣涌上來,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景夏一邊覺得渾身冰涼如入冰窖,一邊又覺得心中冒火,將他渾身的水氣蒸發(fā),用淚水的方式流出體外。 “誰允許你去死的?!是誰允許你去死的!” 帶著哭腔的聲音在空曠的廢墟中顯得格外響亮,祁揚早已不知道走到哪兒去,紀川呈又早已在第一時間用一道水膜將自己和青年與外界隔開,無法讓外界探知內部的情況。 景夏卻哭得更用力了一些,甚至再也不顧忌自己的形象,哭得好像他小時候每次在這個男人面前哭訴的時候一樣,毫不講理,卻又讓對方無可奈何。 “我允許你去死了嗎?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是紀川呈,你是華夏最出色的人,你怎么可以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你會成為最優(yōu)秀的人,你會擁有最美好的生活,你會有光明的未來,你怎么可以跟著我去死呢!你那么厲害,你能領導我們獲得了第二次獸潮的勝利,你甚至能一個人擊殺……” “可是沒有你,我的未來只能是一片黑暗!” 陡然拔高的聲音將青年哭喊的話語打斷,讓景夏接下來的話全都淹沒在了嗓子里。他怔怔地感受著自己被對方用力地擁入懷中,那手臂十分強壯,將他的腰背勒得極疼,讓他能從那失去理智的力度中感覺到—— 這個人一直掩藏很好的害怕。 相隔著兩層薄薄的衣料,景夏的胸膛與紀川呈的緊貼著。那種仿佛沸騰燃燒的劇烈心跳好像能夠傳遞過來,感染了他的心臟,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汩汩發(fā)熱,連淚水都蒸干消失。 “我會努力地撐下去,將人類所有的威脅都鏟除干凈,用我的生命來執(zhí)行我的責任,我的義務。可是……當這一切都結束了,你怎么可以這么任性地要求我一個人獨自活下去?” 一貫鎮(zhèn)靜淡定的聲音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了往日的平靜。紀川呈的聲音一直在顫抖著,正如他用了多大的力量來擁緊懷抱里的青年不讓對方離去,他便用了多么沉重的聲音在心中悲泣。 從他第一次從對方的口中知道了那慘痛的消息時,他便知道……無論結局如何,這個人無論是被變異獸斬殺,還是被人陷害謀殺,他都不可能再活下去。 那是一個隔絕了時空,隔絕了宇宙他都能預測到的決絕結局。 當他將一切必須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他一定會這樣果斷堅決地去陪這個人。 絕不可能猶豫! “你不忍心讓我陪你去死,那你又怎么忍心……看我一個人孤伶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這個只有我一個人的世界里?”將臉頰深深地埋進了青年溫暖的肩窩中,紀川呈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無助溫柔的笑容。他沙啞著喉嚨,道:“景夏。你活著,能夠看到你,便是我過去二十年里最奢望的事情?!?/br> 再多的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這二十年悠悠漫長的時光從景夏的眼前一一劃過,最后定格在另一個時空里,同樣是這個人,在離開s市基地時曾經與自己說過的話。 他還是這樣一副永遠面癱的冷臉,用那種認真到好像要將自己深深烙印在心里的目光,緊緊地凝視著自己。那是在第三次獸潮來臨前三天,那也是在他死亡的前三天,這個人對他說: 『我很快就回來,你要注意安全?!?/br> 他當時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是—— 『能有什么事啊,哈哈。最近世道不要□□全,變異獸都多久沒來攻擊了,我都閑得長毛了。你就放心地去吧,我還等著你給我?guī)市基地的特產回來呢!』 那他……又是怎樣回答的呢? 好像沒有再說話,只是用力鄭重地望著自己,那目光看得自己心里直發(fā)毛,但是就在下一秒,他便再也不留戀地轉身便走,這一走…… 再見,便是陰陽相隔。 眼淚已經無法再流淌下來,景夏忍不住地伸出雙手,同樣用力地抱住了這個男人。他一直知道,這個男人的身材很高大,仿佛是最有力的港灣能擋住一切的風雨。 但是在這一刻,景夏輕輕地撫著紀川呈挺直的脊梁,卻感覺這個人其實也……脆弱得十分單薄。 話語在這個時候已經無法去表述那種波瀾起伏的心情,燦爛刺眼的陽光穿過這厚厚的一層水膜后,便將那渾身的熱量全部稀釋干凈,只留下溫暖的日光,用最輕柔的手撫過兩人緊緊擁抱的姿態(tài)。 所幸,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 所幸……能有挽回的機會。 能夠愛上這個人,是他的幸運。 景夏和紀川呈一起到了醫(yī)療區(qū)找到秦楚的時候,祁揚已經到了半個多小時。當他看到這兩個半路失蹤的人出現(xiàn)在帳篷里時,一邊玩弄著嘰嘰那肥碩的小腳丫子,一邊好笑地問道:“我想知道,你們這是繞了地球一圈才找到這里……” 祁揚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怔怔地望著景夏的臉龐。 景夏的眼睛還有點微紅,他刻意避開了祁揚的視線,卻無法阻止對方極快地猜測了大概發(fā)生什么事。 無奈地聳肩,祁揚抬眸戲謔地掃了這兩人一眼,道:“紀少校,你是怎么把小夏子弄哭了的?我想想,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身體數(shù)據(jù),知道你不是個神槍手,我還真以為你在剛剛那短短三十分鐘里做了什么……” “祁揚!你這個變態(tài)!這里還有女士在場,你要說黃段子就給我滾出去!” 秦楚忍無可忍地終于爆發(fā),她惡狠狠地瞪了那個悠閑地坐在一邊的男人一眼,然后走到景夏和紀川呈面前,道:“他這家伙已經跟著我進了三個病區(qū)!剛才還有人誤會我和他有什么不正常的關系,這怎么可能!我就是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他這個瘋子的好么!” 景夏難得看見秦楚不那么霸道御姐的樣子,心中那稍顯沉重的情緒慢慢消失散去,他忍不住添油加醋地問道:“秦姐,他居然跟著你跑了三個病區(qū)了?這是真愛?。 ?/br> 祁揚無語地在一旁插嘴道:“喂喂,不要在這里拉我下水,我還在場呢?!?/br> “誰和他真愛了???!老天,要不是他說什么少爺讓他過來看我使用異能的,我還可能理他?”秦楚沒顧忌形象地翻了個白眼,紅唇緊抿,看著紀川呈道:“少爺你說,他這種蹩腳的謊話還以為我會信?你怎么可能會做這么無聊的事情,讓他來看……” 紀川呈面無表情:“嗯,我提議的。” 秦楚:“……” 仿佛xiele氣的皮球,秦楚再也不吭一聲。她憤懣地轉身到了一張病床前,動作粗暴地將手中的聽診器扔進金屬托盤里,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抬起右手,我來看看恢復情況!”語氣不悅,面色極黑。 某無辜的進化者:“qaq” 把玩揉捏著那肥嘟嘟的小爪子,祁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接無視了明顯生氣發(fā)怒的秦楚,走過來道:“小夏子,你這只老鼠還挺有意思的,頭上還有兩個角?!?/br>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呸呸呸?。?!你才老鼠,老子可是變異倉…… “嘰嘰是倉鼠?!本跋臄偭耸?,解釋道。 rourou的小黑團子立即淚眼汪汪地轉著小身子看向景夏,感動地想要撲過去,將眼淚鼻涕全部都擦在主人的身上。 “嘰嘰嘰!嘰嘰嘰嘰!” 這才是我的華夏好主人,么么噠! 景夏笑瞇瞇地又補充上一句:“就是長得有點像老鼠了?!?/br>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br> 你這個魂淡?。∥覀儎莶粌闪ⅲ。。。。。。。。。。?/br> ☆、第七十六章 等秦楚將這間帳篷里的三個傷者都檢查妥當后,她并沒有再去下一個地方,反而是皺著眉頭看著景夏手中的那坨黑乎乎的小肥鼠,一臉嫌棄道:“小混蛋,你這只寵物已經跟了我整整六天了?!?/br> 她話音剛落,嘰嘰似乎是要配合她的話似的,得瑟地向秦楚的方向湊過了幾下,不停地“嘰嘰”叫著。那股子死皮賴臉的德性,活像是看到了奶酪的老鼠。 景夏大概也覺得有些難堪,作為這小東西名義上的主人,這家伙卻完全不給他面子,甚至還擋著秦楚和祁揚兩外人的面“獻丑”,真是太敗壞他的名聲了。 理所當然地一巴掌把這小黑團子的腦袋按壓在了掌心里,景夏笑著道:“秦姐,它大概是覺得跟著你挺有意思的。既然你都這么說了,要不我今天就把它帶走?” 秦楚聞言,噗哧笑出聲來:“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小家伙每次在我用異能愈合傷口的時候都湊過去看,倒是有幾個女性進化者看到它不斷尖叫來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