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輕又是一愣：“可是你們都知道羅阿姨活著……”

    “自然是有人把這事透露給王凱行的?！绷志壜朴频?，“是羅薇薇的兒子自己說。”

    “哥哥？”林輕感覺腦子里有什么逐漸成型，可她卻拒絕那漸漸浮出水面的怪物，“他難道是……”

    林緣點(diǎn)頭：“以王凱行的身份，他不會找羅薇薇麻煩，只會覺得被李洐耍了?！?/br>
    林輕想起那天在茶幾上看到的資料，忽然心里發(fā)涼：“哥哥他故意把證據(jù)泄給王凱行？他要抱李洐同歸于盡？”

    “如果我猜的不錯(cuò)……”林緣敲了四下扶手，“不止李洐。”

    林輕只覺得眼前一黑，站起來有些恍惚：“爸，你等我，我喝口水……”

    她像顆迷路的衛(wèi)星似的，在房間里繞了幾圈，最后還是謝明邗給她接了杯水。

    林輕握著水杯，水面隨著她的身體一起波動(dòng)：“爸，明邗哥，你們有辦法對不對？”

    她聲音也跟著發(fā)顫：“他沒害過你們，甚至還幫過你們，你們不會見死不救的是不是？”

    她走過去，在林緣面前蹲下身去，拉住他的手：“爸，他才過32歲生日，他后面還有那么多年，他那種人，在里面三個(gè)月都呆不住，呆一輩子……他會瘋的……”

    林緣反握住她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頭頂：“爸爸當(dāng)年沒本事，被人打成個(gè)詐騙犯，只能扔下你自己跑了；爸爸現(xiàn)在還是沒本事，只能給你爭取這幾天?！彼麖淖郎夏眠^文件，隨便翻了一頁，“別說我們都是沒權(quán)勢的生意人，就算你爸坐上國家領(lǐng)導(dǎo)的位子，也救不了他?！?/br>
    “光這幾條里隨便抓一條，都夠槍斃個(gè)幾次了。”

    就在這時(shí)，謝明邗桌上的電話響了。他用眼神請示了林緣，接起來道：“我是謝明邗?！?/br>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么，林輕只覺得謝明邗的臉色越發(fā)不對，聽到最后，他直接捂著胸口彎了腰。

    放下電話，謝明邗緩了一會兒，臉色慘白地說：“他對二十五條指控……供認(rèn)不諱，同時(shí)供出李洐、王意、李洛凱、宋彥宏等十六人?！?/br>
    幾乎是同時(shí)，林緣腿上一濕，是一杯水翻在他膝頭。

    林輕覺得自己可能是從謝明邗辦公室的窗子跳下來的，因?yàn)樗挥浀盟降资窃趺吹搅舜蠼稚稀?/br>
    街上人來人往，她滿腦子只剩下林緣的最后一句話：“你要滿足一個(gè)男人最后的英雄主義，那就是為自己做過的事負(fù)責(zé)?！?/br>
    滿足他？怎么滿足他？揮著小手絹含笑看他抱著一群人同歸于盡？

    不可能！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

    林輕從沒這么厭惡過自己的不學(xué)無術(shù)。

    天大地大，大到她無處可去，最后只能溜達(dá)著回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從電梯里出來，剛掏出鑰匙，卻見一人站在自家門口。

    她神思恍惚，繞過那人去開門。

    開了門也未說話，隨手一關(guān)，連鞋都沒脫，坐在馬桶蓋上愣神。

    有人尾隨她進(jìn)來，皮鞋踩在浴室的地磚上，他慢慢在馬桶邊上蹲下身，一言不發(fā)，和她一起發(fā)呆。

    半天，林輕問：“王小黑，我問你，劫警車、劫法場和劫獄哪個(gè)更靠譜點(diǎn)？”

    他略一沉思：“因人而異?！?/br>
    林輕：“我去干呢？”

    他很認(rèn)真：“沒有幫手，成功率都不超過1%。”

    林輕問：“有幫手呢？我多叫幾個(gè)人呢？”

    他又沉思：“假設(shè)你有五名與你相同的幫手……成功率仍不超過1%?！?/br>
    林輕沉默了，半晌喃喃：“總不是零……”

    他仍很認(rèn)真：“沒有什么事的概率是零?！?/br>
    林輕不說話了，默默從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幣，夾在指間機(jī)械地翻著，并沒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

    她強(qiáng)迫自己想些別的：“我剛出來那天碰見你，不是偶然吧？”

    他的目光仍落在她翻飛的手指上，回答：“嗯?！?/br>
    “那些事，你從頭到尾都知道吧？”

    “嗯?！?/br>
    “證據(jù)，你早就看過了吧？”

    “嗯。”

    “我媽害死你媽……嘁，真像電視劇……你就不想報(bào)復(fù)？王公子，你把我也弄進(jìn)去吧？隨便什么罪名我都認(rèn)，殺人放火強(qiáng)jian?！?/br>
    他沉默良久，搖頭：“我只能幫你再見他一面。”

    王信宏是說到做到的人，那一面在兩個(gè)星期后，是個(gè)雷雨天。

    就在那天上午，判決下來。李洐、李洛基、李秘書死刑，王意死緩，李洛凱、宋彥宏無期。

    每個(gè)人身上罪狀都太多，一時(shí)無法羅列。

    媒體一片嘩然，幸災(zāi)樂禍者占了大半，對宏基帝國的轟然倒塌進(jìn)行沒日沒夜水都不帶喝的評論。

    曾經(jīng)多次占據(jù)娛樂版頭條的李洛基，這一次占了新聞、經(jīng)濟(jì)、娛樂三塊地兒，那三個(gè)字的出現(xiàn)率上升到一個(gè)前所未有的高度。

    李公子確實(shí)從來只在乎兩件事，世界不夠亂和自己不夠壞。

    林輕在看守所外頭收了傘，難得小心地把傘上的水控干凈。

    房間里只有一張長桌，拉開探視者和被探視者的距離，省得兩人一言不合撓臉，或者一言太合親嘴。

    林輕穿了一條裙子，樣式和她十八歲生日那天的相似，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著原先的那條。

    坐了大概五分鐘，門外傳來叮鈴叮鈴的鐵鏈聲，她抓緊了膝頭的布料，強(qiáng)迫自己不站起來。

    只一眼，就差點(diǎn)哭出來。

    頭發(fā)沒了、耳釘沒了、薩維爾街的西裝和襯衫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合身的橙黃囚服，外面套了完全不配套的灰色馬甲，加上腳上拇指粗的腳銬。

    看押人員給他摘了手銬，看了看墻上的鐘：“20分鐘?！?/br>
    等到門被關(guān)上，林輕有些尷尬地先開口：“我……呃…..之前獄友托我?guī)Я它c(diǎn)東西，我給她們送去，順道、順道來看看你。”

    她舌頭發(fā)硬，不知道從何說起才好：“你這樣，也挺好看的。”

    他把胳膊搭在椅背上，嘴角微斜，姿態(tài)閑適，好像坐的是一張豪華沙發(fā)，穿的是一身手工西裝。

    林輕收不回目光，只能喃喃說：“我第一次見你，你也是這么坐那兒，還挺拽地招手說‘過來’，好像我是小貓小狗?！?/br>
    他挑唇笑了：“你還不是踹倒別的姑娘貼上來了？”

    林輕泄氣：“我當(dāng)時(shí)沒見過世面，你說那個(gè)詞，‘投懷送抱’，我都沒聽過，還跟著點(diǎn)頭?！?/br>
    他擦了擦嘴角，袖子落下去時(shí)，露出手腕上一道印子：“現(xiàn)在記住了？”

    林輕不高興了：“一共就四個(gè)字，我不至于那么蠢吧？”說著說著聲音又小了下去，“我就是挺蠢的，竟信你真的訂機(jī)票了?！?/br>
    “是訂了，”他安慰道，“也不能把你想得太蠢?！?/br>
    放在往常，林輕總要還他幾句?？稍捯诤韲道铮瑓s怎么也擠不出來。

    她看了眼墻上的鐘，有些著急：“哥哥，你還有辦法的是不是？”

    桌子太長，她離得太遠(yuǎn)，胃壓在桌沿：“哥哥，你一定還有辦法！”

    他靠在椅背上，笑得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測且沒心沒肺。

    林輕不去看他，只自顧自地說：“你總是有辦法的。有一次，有人趁我和我爸賭氣，偷了我的手機(jī)給老頭子打電話，說我在他手上，是你先看出來不對，第一時(shí)間在桑桑家找著我；還有一次，我被送進(jìn)少管所，是你帶著張秘書把我領(lǐng)回來；哦對了，還有一次，我在水里抽筋，誰也沒注意，是你從躺椅上跳起來，把我從水里撈起來……”

    她右手緊緊捏著左手四根手指：“哥哥，不管什么時(shí)候，你都有辦法的，對不對？”

    他目光落在墻上，好像也在回憶多年前的那些往事：“你的事，我不能沒辦法?！?/br>
    他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眉心：“林輕，你是大姑娘了?！?/br>
    林輕還沒反駁，卻聽他繼續(xù)，略有自言自語的意思：“以后哥哥不在，沒人管你，你要聰明點(diǎn)，騙男人行，別被男人騙了?！?/br>
    林輕干笑：“我哪里不聰明了？你看，他們都是被我騙的……”

    “我要問問聰明的姑娘，”他又逗她，“她知不知道這世界上哪兩件事是沒有回頭路的？”

    林輕：“嗯？”

    李公子彈了彈手指：“第一件，和男人上床；第二件，犯罪。林輕，小女孩的世界才有‘后悔’，大人的世界不講這兩個(gè)字?！?/br>
    林輕愕然，半晌，她聲音發(fā)顫：“過了這么多年……過了這么多年你才告訴我？！”

    她幾乎要拍案而起：“李洛基！你耍我！你憑什么？！你憑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你tm騙了我15年！你tm現(xiàn)在才告訴我你不是萬能的！你tm把我養(yǎng)成這樣讓我和你說拜拜？！”

    她用力眨眼，眼前還是模糊一片。每說一個(gè)字時(shí)都有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桌上，砸出那一片斑駁的歲月：“李洛基，你tm敢死，我就tm敢從宏基樓頂跳下去陪你。”

    他被最后一句震愣了一陣，無奈搖頭：“摔那么難看，到時(shí)候哥哥可不認(rèn)你?！?/br>
    林輕偏過頭去：“你從前說，不管我多丑你都不會不認(rèn)我?！?/br>
    “丑和摔分家了可不一樣，光是丑，某些功能還是有的?！彼栽陂_玩笑。

    林輕氣鼓鼓坐了半晌，忽然問：“哥哥，你尿尿還有問題么？”

    上挑的嘴角尷尬地僵了僵，他咳了咳：“有紙尿褲……”

    林輕心底忽然漫起大片大片的悲哀，以不可抗拒的姿態(tài)將她淹沒其中：“哥哥……”

    他倒是沒太在意：“反正也沒幾天了?！?/br>
    林輕只覺得眼前恍惚，那個(gè)光著頭穿著囚服的男人，就要被推上刑場。

    他曾經(jīng)摘下鈦金的袖扣陪他玩，曾經(jīng)背著她走過原本各不相同的道路，曾經(jīng)喂她吃最愛的鵝肝醬，曾經(jīng)細(xì)致地給她擦頭發(fā)，曾經(jīng)松了領(lǐng)帶為她煎蛋煲湯，曾經(jīng)在夜深人靜時(shí)說“哥哥能給你揉大兩個(gè)號”，曾經(jīng)……

    他曾為她擋開一切風(fēng)雨，只為讓她自由地生長。

    其實(shí)她心中一直有那么一個(gè)愿望，希望有一天，自己長得夠高夠壯，也可以為他擋一擋風(fēng)，遮一遮雨。

    可她還沒來得及長大，他卻要轟然倒塌，化成風(fēng)沙。